葉清杳不知道下面這兩人是誰,江朔可認得——身著汙穢長袍的正是摩尼教中被開革出教的默悉德——也就是護教長老,睿息。那個穿著白淨長袍的江朔也認得,便是那日在安東襄平龍泉寺所見的妙風堂默悉德,懷瑾。

睿息與江朔遇到的其他摩尼教教徒不同,乙亥阿波大慕闍為首的魔教徒眾投靠了范陽節度使安祿山,可謂惡事做進,這次更是聯合所謂崆峒奇門西少林一脈,用光明鹽擄走了少林、漕幫、江湖盟的諸多高手。而睿息所率的摩尼教團則堪稱花子軍團,盡是些貧苦的農戶、河工。

江朔對睿息心存好感,不禁寧神細聽他和懷瑾的對話。

睿息道:「我投身摩尼教是因為明尊出興於世,教化眾生,令脫諸苦。可是現在大慕闍乙亥阿波的所作所為對明尊之道哪還有半分敬畏?我教十戒——不崇拜,不妄語,不貪慾,不殺生,不女幹Yin,不偷盜,不欺詐,不巫蠱,不二見,不怠惰。你看看阿波違反了幾條?」

懷瑾默然呆立良久,才道:「我教被唐皇聖人所禁,只能轉為秘密傳教,大慕闍為保全神教,也不得不採取一些權宜之計……」

睿息道:「三印、十戒是我教僧、俗信徒都必須遵守的鐵律,若為了保全神教就可以隨意破戒,那我們所傳豈不是已非摩尼當年所傳的真經教義了,這樣的神教即使開枝散葉、繁榮壯大又有什麼意思?」

懷瑾尚未答覆,亭外一人大笑道:「睿息,當年大慕闍將你開革出教,還有人替你鳴冤,今日聽你這番顛覆神教的言論,當初就該直接殺了你才是。」

卻見兩個挈著長刀的白袍人走了進來,睿息冷冷地道:「崔乾佑,你為虎作倀羞也不羞?乙亥阿波並未稟告波斯總壇,就將我開革出教,這是不合規矩的!我已經作書送往波斯總壇說明一切。」

進來的兩人正是光明左右二使,崔乾佑和田乾真。江朔心中一喜,心道光明二使既然在此,看來魔教大軍果然返回總壇了,但此刻不見阿波現身,更不見被擄的群豪,江朔便仍藏身樑上,暫不現身。

懷瑾見崔乾佑手提兵刃,來勢洶洶,忙勸阻道:「崔右使,聖火堂內可不能動刀兵,都是自家兄弟,莫要傷了和氣。」

崔乾佑桀桀怪笑道:「甚自己兄弟?懷瑾,你難道忘了睿息叛教,已經被開革出教了麼?我們攜帶兵刃為了鋤女幹,有何不可?」

睿息聞言勃然大怒道:「我如何叛教了?是明尊的哪條戒律我沒有尊奉?我倒是聽說二使已接受了安祿山的官職,做了范陽藩鎮的鷹犬爪牙,明尊命僧侶清修苦行,可沒叫你們去做官食祿,你倒說說看,到底是誰叛教?」

崔乾佑道:「尋常人所授的官職自然做不得,但安中丞是明尊派來凡間的戰神,為其鷹犬,就是為明尊效力,又有何不可?」

睿息啐道:「甚戰神,都是阿波牽強附會,安祿山不過是一個偷羊賊出生,竟被奉為神明降世!我渡邊了本教經典,可沒見到有什麼戰神下世之神諭!」

崔乾佑道:「你一個小小的默悉德知道什麼?世上只有十二大慕闍才有釋經的權能,阿波大慕闍說安中丞是神,那他便是神!」

睿息冷笑道:「天下皆知安祿山想造反,他買通了阿波,給他強按一個什麼戰神的名號,為的不過是鼓動軍隊為他效命而已,阿波把釋經當作生意做,實是好笑之極,可恨之極!」

崔乾佑冷冷地道:「睿息,多說無用,你自以為大慕闍在外辦事,此刻總壇空虛,就可以乘虛而入奪得聖座嗎?實話告訴你,大慕闍得到你要偷襲總壇的訊息,命我二人率一隊弟兄來堵你,你可已經沒有勝算了。」

江朔聽了不禁失望,原來阿波並未回來,但轉念又一想,光明二使自然知道阿波去往何處,我只聽他們

說下去,看是否會說出阿波和魔教大軍的下落。」

不料下面四人卻不再說阿波的去向,睿息道:「我不想和你們動手,今日我們拜過聖火之後就要往南方去了。」

懷瑾道:「明力堂要遷去南方蠻瘴之地去?這卻是為何?」

崔乾佑叱責道:「懷瑾!說話小心點,大慕闍已經重建了明力堂,睿息也早已不是明力堂的默悉德了。」

睿息卻不理崔乾佑,只對懷瑾回道:「確如你所說,南方乃蠻荒煙瘴之地,但彼處苦難之人亦多,釋教、道教亦不如中原這邊根基深厚,正適合傳我神教。我等投身摩尼門下,本也不是為了享福,若能助更多貧苦人脫離苦海,豈不是好?」

崔乾佑沉著臉的道:「大慕闍說了,南方漢人中沒有耨沙喭。」

「耨沙喭」乃「淨信聽者」之意,也就是漢語「俗信者」的意思。

睿息搖頭道:「世人皆可救贖,明尊經中寫明「中際」光明與黑暗必有一戰,只有信教的光明子多於不信教的黑暗子,光明才能戰勝黑暗,苦難眾生才能在「後際「飛昇入光明樂園世界。我去南方傳教,傳得一人便多一份光明,卻有何不可?」

「中際、「後際」是現在、未來之意,懷瑾聞言再次默然不語,顯然覺得睿息說的頗有道理。

崔乾佑道:「睿息,你一再曲解經典,不奉大慕闍的法旨,開革出教後仍不知悔改,此番竟敢來總壇說這一番歪理邪說?看來不除掉你是不成了。」

睿息道:「明尊若覺得我說的不對,便讓聖火此刻就將我燒為灰燼,卻不需要二位光明使動手。」

崔乾佑咬牙切齒道:「叛徒還想汙我聖火?今日便把你挫骨揚灰,拉出去餵狗,卻不用燒了。」

說著崔乾佑揮刀上前,睿息功夫高過崔乾佑,輕巧的側身避開,崔乾佑卻發現田乾竟然真呆立在原地,虛晃一招,道:「田乾真,你還愣著幹嘛?併肩子上啊!」

田乾真一咬牙一跺腳道:「也罷!」語畢揮刀趕上,先將長刀於崔乾佑手中兵刃相交,二刃登時便成了兩把燃燒的火焰刀,二人這才各揮兵刃一左一右向睿息身上招呼。

睿息一低頭,躲開田乾真的劈砍,又猛地使出一招「神龍擺尾」拍出,他手上帶著特殊材質的銀絲手套可避水火,一掌將崔乾佑刺向自己的火焰長刀打得一偏,火焰卻無法灼傷他的手掌。睿息緊接著旋轉身子,避開了田乾真二度砍來的一刀。

光明二使,崔乾佑和田乾真雖然常有齟齬,但刀法配合卻頗為默契,二人分進合擊,圍繞著睿息施展開火焰刀法,睿息雖然內功比二人為高,但他以一敵二卻終究落了下風,若非銀絲手套不懼火焰,佔了不小的便宜,睿息早就落敗了。

崔乾佑見二人雖佔上風卻一時無法取勝,且睿息內功強於自己二人,他內息悠長,斗的久了勝負可就難說了,對懷瑾道:「懷瑾,你愣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快來幫忙,把這叛徒擒住!」

但懷瑾似乎拿定了主意要隔山觀虎鬥,口中雖然答應,但就是磨磨蹭蹭不上前助陣。

田乾真是老實人,見懷瑾心口不一,甚是氣憤,道:「懷瑾,你來便來,杵在哪裡做甚?你若怕死,就滾得遠點!」

他這是一句氣話,不想懷瑾卻如蒙大赦般,道一聲好,轉身就出了聖火堂。

崔乾佑惱道:「田左使,你瞎咧咧什麼?」

田乾真道:「我,我……我怎知他這樣的慫包……」

崔乾佑從懷中掏出一件事物,扔入聖火之中,聖火忽然劇烈的燃燒起來,並冒出滾滾濃煙,聖火堂的屋頂是一個雙重頂,上層頂和下層頂之間留有通風間隙,灰色的煙柱從這間隙中透出,睿息知道這是摩尼教中對外傳遞訊息所用的

烽煙鹽,睿息驚道:「崔乾佑,你這是做什麼?」

這時忽聽院外喊殺聲四起,喧譁聲由遠及近越來越響,崔乾佑獰笑道:「你既是叛徒,你所收的徒眾自然都不能算我教中人,睿息,你也曾是護教長老,你倒說說看,私闖我教禁地,該當如何處置啊?」

睿息怒道:「崔乾佑,你有什麼衝我來,我門下多不會武功,你竟然唆使教徒屠殺平民,犯了殺戒是要墮入黑暗地獄的!」

崔乾佑和田乾真聯手卻久攻不下,此刻口中相激擾亂睿息的心智,手上的刀招卻越來越快。

田乾真道:「崔右使,屠殺平民有違教義,不太好吧?」他口中反對,手上卻因為和崔乾佑配合的久了,不自覺的隨著崔乾佑的招數越打越快。

睿息不顧對方招式兇猛,連連搶攻想要殺出亭外,但均被二人逼退,正焦急間,只聽外面傳來不太齊的合唱:「自是明尊憐憫子,復是明效能救父,自是諸佛最上兄,復是智慧慈悲母……三界獨尊,普是眾生慈悲父母,亦是三界引導師,亦是含靈大醫主,……亦是上天包羅一切,亦是實地能生實果,……亦是死中與常命者,亦是眾生明性中性,亦是三界諸牢固獄解脫明門。」

「慧明使」便是明尊派往人間的使者,此處當是指創派的摩尼本人,而這套摩尼的頌詞看來外面的睿息手下教眾反抗時最後聚在一起所唱的歌曲,看來這些貧民已到最後關頭了。

江朔在房樑上再也待不住了,一壓腰間七星寶劍道:「等不了了,清杳妹子,我們這就下去助睿息一臂之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