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和韋堅還不相信,卻聽到遠遠傳來咚咚的鼓響之聲,和昨夜宵禁前的鼓聲相仿,再看東方已經魚肚泛白,韋堅知道是城門開放的開市鼓,他與江朔面面相覷,向東行了不到一里路,便見到了兩丈高的雒陽城牆,西苑地勢比雒陽城高,城牆沒入西苑丘陵中,兩人登上矮丘,見晨曦下一條寬闊的大街,路邊遍植櫻、榴、榆、柳,兩側水渠邊坊牆高聳,卻不是建春門大街麼?

原來兩人不知不覺間早已回到了雒陽城,江朔回憶此前被空空兒攜著如騰雲駕霧一般,並不記得有乘坐舟楫或者走上浮橋,也不知空空兒是怎麼渡過河水和洛水的,此人功夫實已到了神鬼難測的境界。

此刻開市鼓響,各坊門相繼開放,一行人步入城中,空空兒忽對江朔道:“溯之,這十軟散的解藥你最好不要服用。”

江朔詫異道:“這卻是為何,是藥丸不夠麼?”他掂了掂手上的小葫蘆,感覺裡面藥丸還挺多的。

空空兒笑道:“非也,非也,溯之你所練的內功是否要先化去氣海內的真炁?”

江朔聽了一驚,心道玉訣心法未見諸與世,怎地空空兒卻知道要化去氣海內真炁的練功法門?空空兒道:“放心,我並未偷看過你的秘籍,只是從你和阿波、何千年的交手時,中了毒卻手腳仍能活動這點來推測你練功的法門罷了。”

江朔當下也不隱瞞,叉手道:“確實如此,不過我內力尚未全數化去,神功未成。”

空空兒笑道:“那現在不正是個好機會?雖說十軟散只是暫時散去內力,卻正好能助你練功更上一層樓。”

一語點醒夢中人,江朔叉手道:“確是如此,我怎麼沒想到?”他還要道謝,空空兒擺擺手道:“罷了,罷了,此間事畢,我去也。”

江朔和韋堅還待要講些客套話,空空兒卻一晃身子,折身飛回西苑林中,只見他幾個起落便此蹤跡不見,李珠兒卻見怪不怪,道:“不用管他,我們自去明義坊取東西吧。”

三人走進雒陽城坊,韋堅走在前面,江朔和李珠兒卻扮作他的隨侍,低著頭跟在韋堅身後,明義坊就在西苑邊,守門的門官認得韋堅,上前叉手行禮道:“韋相公怎麼一早入明義坊?”韋堅不動聲色道:“昨日有物件落在教坊,今日來取。”

門官見韋相公神色疲憊、眼帶血絲,道他是宿醉未醒,遺落了物件也是常事,望著江朔和李珠兒二人問道:“這兩位是韋相公的伴當?”韋堅道:“是我的小廝和安太僕的婢子。”說著拿出自己的銀魚符交給門官,門官雙手接過,卻不勘驗,立刻雙手奉還道:“勘驗無誤,韋相公請。”

三人進了教坊,其他賓客早已散了,只主人公孫大娘和安慶宗還在,兩人也是一夜未眠,見韋堅平安無事地回來,忙上前施禮,問韋堅去了哪裡,三人早已商量好,安祿山勾結魔教之事尚無實證,又有安慶宗在,不宜洩露實情,只說是韋堅被魔教擄了去,幸得江朔搭救,平安無事的回來了。

安慶宗、公孫大娘聽了都額首稱幸,道多虧了溯之,又問韋堅是否報官?韋堅只說魔教行事詭秘,報了千牛衛也抓不到人,不如算了,公孫大娘原本擔心韋堅被擄之事遭千牛衛追究,聽韋堅說不再追究此事,心裡一塊大石頭才放下。

安慶宗又問漕幫眾人去了那裡,江朔只推說他們分頭去追蹤魔教了,安慶宗和公孫大娘對漕幫的事本也不甚上心,也不關心魔教為何為亂,只要韋堅平安歸來,便沒有心事了,對江朔說了幾句場面話也就不在追問了。

韋堅道:“沒想到禁斷十年,魔教仍是如此猖獗,我要回西京稟明聖人調兵平匪,這便要走了。”

江朔不無擔心的說:“韋相公,若是魔教又對你有所不利,我不在身邊可怎麼辦?”

韋堅道:“溯之無需為我擔心,我會找此地駐軍讓他們派兵護送我回京,魔教膽子再大也不敢與官兵為難。”經過昨晚之事,韋堅與江朔已是肝膽相照,過命的交情,不再以江少主相稱,而是親切的呼他為溯之,韋堅又道:“溯之,我給你一個轉運司的公驗,這樣你可以使用沿運河各處驛站,方便許多。”

說著拿出一份簽押印信俱全的空白公驗,按江朔的姓名寫了一份公驗,又交給他一枚銅魚符,才起身離去了。

李珠兒道:“我卻還有個不情之請,請大娘成全。”

公孫大娘問是何事?李珠兒道:“昨觀大娘劍器舞,飄逸絕倫,世上罕有,願拜在大娘門下,學習劍舞。”說著跪倒在地,叉手相求。

安慶宗也從旁相幫道:“我這個小婢子珠兒最喜歡樂舞,她仰慕大娘西河劍舞已久,想拜在大娘門下學習劍舞,不知大娘是否願意收留。”

安慶宗官拜太僕卿,也是從三品的高官,況且還有安祿山這麼個大靠山,公孫大娘一介教坊侍奉如何敢得罪,笑道:“那感情好,昨日觀李娘子作胡旋舞,直比康居國進貢的舞姬還要好,娘子願意在教坊學些微末本領,我自是求之不得,焉有不願之理?”

安慶宗也笑道:“如此多謝大娘了,珠兒你就留在大娘此處,一會兒我差人給你送衣物來。”

李珠兒應了,又對著公孫大娘磕了三個頭行了拜師禮才起身,安慶宗思慮單純,高高興興地走了。

江朔心知李珠兒託言學藝,和安慶宗分開,才能與自己一起北上范陽。果然安慶宗一走,李珠兒就向公孫大娘告假說要去街上採買些東西,公孫大娘本就不願意將本門舞劍之術傳於別人,李珠兒想走便走不回來更好,因此問也不問就放她去了,江朔見狀也不再逗留,告辭出了雲韶院,在車馬場取了自己的老馬和獨孤湘、謝延昌、盧玉鉉三人的坐騎,自己和李珠兒各乘兩匹,正好可以換馬趕路。

兩人有公驗魚符在手,可以直接透過各處城門礙口,不必再穿街過巷,於是騎著馬順著建春門大街向東前行,李珠兒道:“我們行到長夏門大街再北上走新中橋,從北城徽安門出城。”

行到建春門大街和長夏門大街的街角,卻見東南面坊牆內立著巨大的旗帆,上面繪有蓮花十字圖案,江朔這才想起進城時伊斯與他在大街上分手,說是去了景教在雒陽修善坊的十字寺,他問李珠兒:“珠兒姊姊,此處可是修善坊?”

李珠兒道:“不錯,溯之可是在這裡有熟人?”

江朔也不隱瞞,道:“我與此地景教十字寺伊斯大德相熟,我們是一起入東都,此番我離開雒陽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想著要去和伊斯大德話個別。

李珠兒點頭道:“現在時辰尚早,去趟十字寺也不礙事。”

於是兩人策馬進了修善坊,修善坊與雒陽南市隔著建春門大街相望,坊內酒肆眾多,坊內街上多是胡人客商,魚龍混雜,實是不像寺廟應有的清幽之地。兩人問明路途尚未行到十字寺,卻見一群人圍著一處大宅子看熱鬧。江朔不想多管閒事,騎在老馬身上緩緩繞過人群,卻見宅門前站著個一身縗服的中年漢子,眾人卻是圍著他在看熱鬧。

江朔依稀覺得此人看著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兩人到了十字寺伊斯卻不在,寺內侍僧說他今天一早城門開放就出城西去長安了,江朔只得告辭出來,回來路上見那人還立在門前,圍觀的人卻是越來越多了,江朔本已走過去了卻突然想起,策馬回返,眾人見有馬匹闖來,紛紛避讓,江朔衝到門前,翻身下馬,對那中年漢子叉手施禮道:“裴將軍一向可好?江朔有禮了。”

那人正是左金吾衛大將軍裴旻,細看他果然穿著一身素縞,頭上幞頭外也纏著麻布條,顯是居喪期間。

裴旻眯起眼睛端詳了江朔半天,迷惑道:“江小友,我們認識麼?”

江朔忙道:“裴大將軍你不記得我啦?我是太白先生的書童啊,賀監給我取的訓名叫做江朔,表字溯之,當年你還取笑我說,表字溯之,只怕要一輩子驛星大動,走南闖北不得安生。”

裴旻想起來了,喜道:“哦,溯之啊,我們還都道你死了呢!太白傷心了許久,沒想到你竟還活著,怎地到了這裡?”

江朔道:“這可就說來話長了,裴將軍你怎穿了一身縗服,又立在此處做什麼?”

裴旻還沒說話,忽然宅門開了一條縫,內裡一個小廝探頭道:“我家主人說了,裴將軍你要和故友敘舊請回家自便,卻不要堵在我家門前羅唣。”

這時李珠兒也趕過來了,聞言大怒,跳下馬來,衝向大門,門內小廝見她跑來急忙關門,卻哪裡來得及,被李珠兒劈手從門內扽了出來,扔在地上。為觀眾人見李珠兒一個如花般的美豔少女,身手居然如此矯捷,更兼出手兇悍,都不禁嚇了一跳,都退後了幾步,那小廝躺在地上又驚又懼道:“你,你……你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