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再度醒轉,已躺在自己的小房間裡了,屋內暗沉沉的仍是深夜,其時雖是初夏,但這屋子背枕山崖,夜裡仍然是極涼的,屋裡未點炭盆,卻仍覺得暖烘烘的,恍惚間感覺身上蓋了衾被,壓的氣悶,他抬手想把被子掀開,卻突然發現腕子被扣住了,他一個激靈努力抬起頭看到床前坐著一個人影,那人影高大並非荀媼,眼睛慢慢適應屋內昏暗光線之後,他終於看清了坐在床邊的是葛如亮葛莊主。

江朔知道自己舊病復發,定又是葛莊主救了自己,他蠕動嘴唇想要道謝,但覺的口乾舌燥,嘴巴都張不開,感謝的話語更是一句都說不出來。葛如亮早已發現他醒了,低著頭自顧自地說道:“我怎麼沒想到……”

江朔不知道葛莊主沒想到什麼,但他身子睏乏,無法開口問他,葛如亮卻不管他,繼續說道:“我真是糊塗……”

聽他沒頭沒腦這兩句話,江朔禁不住轉頭四下張望,卻見房內再無其他人,他疑惑地望向葛如亮,卻聽葛如亮道:“我早該想到的,黑龍的內丹定是被你吞了,否則你小小年紀怎能受如此怪異的內傷,程昂這廝實在可惡……”

江朔使勁嚥了一下口水,艱難地開口道:“葛莊主,你不要怪程郎,他也是見我快死了,才拿黑龍內丹來救我。”

葛如亮哼了一聲,道:“這黑龍內丹能抵凡人百年功力是不假,但你毫無內功根基,如何能將內丹化為己用?若不是遇到葛某,你早已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江朔知他所言非虛,感激道:“多謝葛莊主救命之恩,但我想程郎應是不知我不會武功,只是一心救人,情急間未顧及其他。”

葛如亮怒道:“他一心救人?內子他怎見死不救?”

江朔心下奇怪,不曉得為何葛莊主的夫人要程昂來救,問道:“湘兒阿孃得了什麼病?葛莊主精於醫道也治不好麼?”

葛如亮嘿嘿冷笑道:“本是能治好的,葛某不問江湖事久已,自從內子抱恙以來,葛某便在山莊須臾不離,若不是為了這黑龍內丹,葛某如何會隨李使君離開山莊月餘。”

江朔一驚,心道:原來湘兒阿孃的病需要黑龍內丹來治,卻被我吃了,這可如何是好。

葛如亮道:“你所受盡是外傷,有葛某在,就算傷的再重如何會有性命之虞?內子的內傷卻非得這黑龍體內至陰內丹方可,此事程昂不是不知,卻為何餵你吃了這內丹?”

江朔囁道:“這……這我可不知道了……”

葛如亮一緊江朔脈門道:“你和程昂是什麼關係?”

江朔但覺渾身痠軟,勉力說道:“我並不識得程郎,今日之前,我亦不知他叫程昂。”

葛如真冷笑道:“不識得,這內丹如此珍貴,他竟給不識得的人吃著玩麼?”

江朔心下一片茫然,不知說什麼好,葛如亮亦不言語,只是看著江朔暗忖道:這童兒不懂得化丹之法,說不定內丹還在他體內,我何不來個“殺雞取卵”,想到此處他看向江朔的眼神也不禁有了兇戾之色,又想殺人取丹終究有違俠義之道,妻子如若知道自己行此大惡,怕也不肯用這沾血的內丹治傷了,可轉念一想,妻子十年前被一個大對頭傷了臟腑,那人功夫奇詭,妻子所受內傷始終無法治癒,這些年自己想盡了一切辦法卻也只能拖延續命而已,這黑龍內丹已是唯一的希望了,只消悄悄殺了這童兒不讓妻子知道便好。

江朔被拿住脈門動彈不得,只能稍稍昂起頭看著葛如亮,見葛如亮臉上陰晴不定,也不敢出口相詢。終於葛如亮下定決心般的死死盯著江朔,緩緩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江朔驚道:“葛莊主,你要做什麼?”

葛如亮並不回話,只是緊緊扣住他的腕子,卻又望著手中匕首下不了決心。正在此時,房門忽地被推開了,月光瀉進來,照得地上一片雪亮。江朔見是湘兒攜著一名白衣女子闖了進來,那女子容貌之清麗為江朔從未見過,她見狀驚呼道:“葛郎,你要做什麼?”

江朔識得這個聲音,原來是湘兒的娘阿楚夫人,他急道:“湘兒救我,阿楚夫人救我。”

葛如亮不管江朔喊叫,自顧對阿楚夫人道:“阿楚,你知道麼?那黑龍終究是有內丹的,只是叫這小娃兒吞了去,待我設法將丹取出,你的內傷就能大好了。”話語間竟然面露喜色。

阿楚夫人對葛如亮道:“葛郎你先把刀放下。”

葛如亮將拿匕首的手放低了些,卻並未放下,阿楚夫人又道:“你抓著他做什麼?放開他的手。”

葛如亮手只鬆了一鬆,重又捏緊道:“阿楚,你不知道……”

阿楚夫人打斷他道:“你要如何取丹?剖開童兒肚腹麼?咱們習武之人義字當先,為救我一人而殺一人,我是一定不能答應的。”

葛如亮道:“將他肚腹剖開,未必就死。則天稱制時,睿宗為皇嗣,有人誣賴其要謀反,有樂工安金藏為明皇嗣不反,引刀剖心,五藏並出,血流被地,女皇念他忠義,非但赦免了皇嗣,更命御醫將安金藏的五藏重新納入肚腹,以桑白皮線縫合,竟得不死,此人活到開元二十年才盡陽壽而終……”忽見阿楚夫人一雙妙目含淚,泫然欲泣,他呆了一下,說不下去了。

阿楚夫人含淚道:“那安金藏剖心是自願的,可沒人逼他,更沒人拿刀替他剖!”

葛如亮道:“啊呀,阿楚,我不是這個意思……”

阿楚夫人不待他解釋,續道:“你當著三江五湖一眾兄弟的面,答應奉江世侄為少盟主,如今卻要剖腹取丹,無論他生死如何,你終是無法在江湖立足了。”

葛如亮聞言切齒道:“為了你,便是不見容於江湖,如亮又有何懼哉?”

阿楚夫人再也忍不住,兩行淚水如斷線珍珠般灑落下來,哭道:“大丈夫當立於天地間,你現在為了我,連道義二字都不顧了嗎?要是這樣,我還是死了好。”

葛如真聞言,扔了匕首握住夫人的手,一手仍抓著江朔的腕子,道:“阿楚,你莫要瞎想,總有辦法,既能治你的傷,又能不違俠義之道,我們從長計議。”

阿楚夫人道:“你先放開江朔小兄弟。”

葛如真心知夫人所受內傷沉痾已久,除了江朔體內這顆黑龍內丹,只怕世上再難尋得其他靈丹妙藥能救夫人了,但如不放手只怕夫人氣鬱立時就要發病,猶豫間手上勁力略有放鬆,江朔感到腕子上略一輕,求生的本能驅使他一甩手,體內勁力自生竟然彈開了葛如亮的手,跳下床來撒腳就跑。

這一下葛如亮可是吃驚不小,他已經以內力封了江朔數處要穴,就算是內功高手沒有幾個時辰也衝不破被封的穴道,然而江朔體內內丹所產生的內息非同小可,自行奔流不消片刻就衝破了葛如真所封穴道。

葛如亮到底江湖經驗豐富,心中雖然吃驚不小,手上卻毫無遲滯,立刻出手拿江朔臂膀。豈知他一拿之下,江朔竟然頭也不回,也不沉肩,只一個側身閃過,葛如亮“咦”了一聲,出手再拿他後心,卻見江朔向前滑出又在間不容髮之間避開了,原來江朔危及之中自然而然的使出了“穿星步”的功夫。

葛如亮見狀不怒反笑,喝道:“哈哈,小畜生竟敢偷學我門下功夫,那可留你不得了。”他只道這童兒不知道於哪裡偷學了本門功夫,偷學別派武功乃是武林大忌,就算一掌打死了他,旁人也無話可說,心念道此手下再不容情,改抓為拍,已使上了“炎陽掌”的上乘內功,江朔見他招式漸凝,掌風卻愈來愈勁,他雖不會武功,也知道厲害,施展“穿星步”的步法左躲右閃,想向門外衝。然而這功夫本就是葛如亮傳給他女兒的,十成江朔還沒學到一成,如何能晃過葛如亮?不消片刻,葛如亮已知江朔這功夫是從湘兒處學來的,因他只會四象二十八宿的步法,卻不會中央三垣的步法,正和湘兒練功的進度相同。

葛如亮當即站定中央“天樞”星位,以璇璣四遊之法,堵住江朔的去路,江朔無論如何變幻步法,均被葛如亮兜頭截住,終於避無可避,正面撞上了葛如亮的掌風,這一掌離他身子尚一尺有餘,江朔卻突然感到一股巨力排山倒海而來,打得他倏地雙腳離地,凌空翻了幾個跟頭直飛出去,但不知為何這掌法聽起來勁風鼓盪,掌風颳在臉上如同鞭撻,真打在身上卻不甚痛,他只道是葛如亮手下留情,卻不知葛如亮其時已動了殺心,一掌出來雖只使了四五成的功力,但這炎陽掌勁力奇強,憑空一掌便能開碑裂石,料想江朔必然承受不住,就算不震碎臟腑,至少得打斷幾根肋骨,卻不料江朔跌的雖慘,卻一骨碌身子又爬了起來,似乎並未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