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問一撩袍子下襬,在溪邊一塊石頭上坐下,喝道:“小子,你出來吧。”

獨孤問當年與司馬承禎、趙蕤並稱三子,他在三人中輕功最妙,內力卻是老么,但他耳音極好世上無匹,這小院極是僻靜,江朔和李珠兒二人和爺孫倆只隔了一座小小的假山,呼吸聲雖輕微,獨孤問卻如何發現不了?江朔只得走出來叉手道:“爺爺……”

然而他卻忘了自己帶著人皮面具,又穿了北方村人的破爛衣衫,獨孤湘見一衣衫襤褸、麵皮蠟黃的怪人從山石後轉出,嚇的驚叫一聲,抬手就打,她見江朔面目醜怪不敢打他頭臉,只單掌推他肩頭。

江朔側身避開這一掌,道:“湘兒,是我。”

獨孤湘一驚之下,並未聽出江朔的聲音,手上不停,一手提著裙襬躍出小溪,以赤足飛踢江朔小腹,同時撤掌上拳,直搗他胸口。

江朔橫跨到獨孤湘側邊,一手握住她腳踝,一手抓她腕子,道:“湘兒,是我啊,你怎不認得我了?”

獨孤湘這次終於聽清了,“咦”了一聲,奇道:“朔哥?你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

江朔這才想起來自己戴著人皮面具,他急忙撒手放開獨孤湘的手腕,扯下面具道:“”湘兒,是我,我忘了自己帶了人皮面,你才認不得我。”

獨孤湘見是江朔,喜道:“朔哥你怎麼來了?”又臉紅道:“朔哥,你快放開。”

原來江朔放開了獨孤湘的手腕,懷裡卻還揣著她的玲瓏玉足,獨孤湘一說,他才察覺自己失態,連忙放手,湘兒一雙赤足落在茵草上,整一下裙襬,又問一遍:“朔哥,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江朔方才握住獨孤湘的手,但覺她手掌傳來內力充盈,再看她面色白裡透紅,明眸皓齒,全無病衰之相。江朔奇道:“湘兒,你所中的十軟散之毒已經解了麼?你不是被燕軍擄走來范陽的麼?怎麼現在盧府被奉若上賓了?爺爺又怎麼來這兒了?”

獨孤湘笑道:“朔哥,你一氣問了這麼多問題,我可不知道從何答起了。”

李珠兒卻從假山後轉出來,冷冷地道:“只先說漕幫幾位把頭的去向好了。”

獨孤湘道:“你是誰?”

李珠兒卻還帶著面具沒有摘下,道:“燕軍花了這麼大力氣把你們擄到此處怎麼會輕易把你放了?”蠟黃色臉皮加上她冰冷的語氣,令人心生懼意,獨孤湘雖然知道這不是她的本來面目,卻也忍不住躲到江朔背後道:“我也不知道,我們被關在一個小城裡,後來來了個當官模樣的人,他給了我解藥,把我帶到此處,遇到了爺爺。”

李珠兒向獨孤問叉手道:“獨孤前輩,你是怎麼救出你孫女的呢?”

獨孤問還坐在原地,捻鬚道:“這也沒什麼難的,燕軍只是要找漕幫的晦氣,和湘兒本來就沒什麼關係。我與此地參軍高不危相熟,和他說了一聲,他就把湘兒給我送回來了。”

江朔奇怪道:“參軍很大麼?尹子奇和安慶緒都要給這位高參軍面子?”

李珠兒道:“高不危名高尚,官拜左領軍倉曹參軍同正員,看似只是個同正八品上的胡麻小官。其實是安祿山的重要謀士之一,安賊有兩個最重要的謀士,一個就是你見過的滄州景城人嚴莊,一個就是這幽州雍奴人高尚。官職而言,嚴莊只是一個無品級的孔目官,高尚也不過正八品上的倉曹參軍而已,這是因為安祿山有意隱藏這兩個謀臣,如有了七品上的品級,二人就要進入吏部官員考評,安祿山不願意暴露這兩個謀臣的存在,故而故意將兩人品級壓的極低。”

獨孤問捻鬚道:“不錯,你這個小女子很有見地……四十年前,高尚與老丈我都寓居河朔之地,當時他還是個小友,卻也雅好鼓吹樂律,我二人相處甚得,皆為忘年交,如今託他把湘兒帶出來自然不在話下。”

江朔道:“爺爺那你又怎知高不危在安祿山手下得寵?又怎知湘兒被擄來此處呢?”

獨孤問道:“我本不知,兩年前赤玉鳳凰簫製成之後,安祿山派人來取,老丈閒來無事也隨著送鼓、簫的車隊上京,卻遇到了老友高不危。”

江朔問道:“既然高不危通曉音律,當年為什麼是嚴莊陪著安慶緒、尹子奇來的習習山莊,而不是高不危呢?”

李珠兒道:“高尚為安祿山掌書記,安祿山肥胖不堪久坐,常躺在床上口述,由高尚執筆在旁記錄,經常通宵達旦,安祿山可說一刻也離不開高尚,因此這兩個謀臣是高尚主內,而嚴莊主外。”

獨孤問點頭道:“不錯,我在長安遇到高尚時,他確是陪侍安祿山一起覲見唐皇……這次麼,是我們獨孤家嫁女兒,我這個大房的老族長總是要出席的,我和獨孤明來范陽時,恰好見到安慶緒、尹子奇壓著一隊奚車鬼鬼祟祟地進了城外一座小城。”

李珠兒道:“那是籠火城,當年竇建德與大唐幽州總管羅藝籠火城大戰就在此處,是一座小城塞,與范陽城互為犄角之勢。”

獨孤問道:“不錯,是夜我潛入城中,押著別人我也想不管,卻見湘兒居然也被關在裡面,我本想將她救走,卻聽尹子奇說他們中了十軟散什麼毒,我本想用強的,搶他解藥,不想這尹子奇身手還真了得,又有個什麼陣法,老丈我都差點被他兜在裡面。”

江朔道:“那是璇璣陣,端地厲害,趙夫子被困在裡面都不得脫身呢,爺爺你能全身而退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獨孤問嘿嘿笑道:“東巖子的短打功夫雖然厲害,輕功比我老丈卻還是遜了一籌。不過我確實也破不了璇璣陣,只能去找高不危想法子,沒想道他一口答應下來,第二日就把湘兒送回來了。”

江朔心想,尹子奇處的解藥不是被空空兒盜走了麼,又一想定是後來尹子奇果如空空兒所言折返,又向魔教教主阿波要了解藥。

李珠兒卻道:“獨孤前輩,據我所知,高尚此人陰鷙險惡,不似會念及風月舊情之人啊,他送回湘兒怕是對你別有所圖。”獨孤問笑道:“不錯,卻有所圖,不過都是舉手之勞。”

江朔問:“爺爺,他託你的卻是什麼事?”

獨孤問道:“只兩件事,一是教他們製作大鼓之法,范陽軍也真是有意思,不知從哪裡也搞了一張大鼉皮,卻以為做大鼓簡單的很,結果做了兩年也沒製成,我已教授其法,不消三個月便能製成大鼓啦。”

江朔道:“爺爺,安祿山製造大鼓是為了行軍打仗,你助他制鼓卻是幫他殺人害命啦。”

獨孤問不屑地道:“沒有這大鼓他就不出兵了?該殺的人一個不會少,我只做樂器,卻不管他做什麼用。”

江朔踟躕道:“話雖如此……”

李珠兒知道這些前輩高人都脾氣古怪,不似江朔般糾纏,卻問:“第二件事呢?”

獨孤問道:“那可更簡單了,讓我去替他擒一個契丹人來。”

江朔嚇了一跳道:“抓李懷秀麼?”

獨孤問怪道:“怎麼會抓他?李懷秀是我們獨孤家的孫女婿,就在城裡卻要抓他做甚?高不危和我說,懷秀雖為契丹之主,卻是有名無實,大權都被一個什麼大夷離堇‘捏泥’的給把持了……”

李珠兒道:“是大迭烈府夷離堇·涅禮。”

獨孤問道:“對對,就是這小子。”其實涅禮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但在獨孤問眼中都是小子,他續道:“高不危求我第二件事就是把這涅禮擒來范陽,好讓我孫女婿指掌實權。”

李珠兒道:“老前輩你去擒他了?”

獨孤問道:“我一聽這是好事兒啊,就算不為了湘兒,為我們靜兒的女婿掃清障礙也是好的麼,我立刻出發,用了兩日就將他從漠北草原給擒回來了。”

李珠兒聽了悚然一驚,涅禮所在的松漠都督府遠在北地潢水之濱,距離范陽一千里都不止,獨孤問兩日能打個來回就已經了不得了,何況松漠都督府是牙帳在草原上是移動的,並無定所,還要尋著涅禮將擒回,居然只用了兩晝夜,直似有縮地之法,單以輕功論,獨孤問只怕和空空兒也不相上下了。

她急道:“老爺子,這涅禮可不該抓,安祿山多次誆騙契丹可汗赴宴,後妄稱叛亂而處死,一來好向唐皇邀功,二來趁機延攬契丹的兵員。李懷秀這次之所以敢來范陽迎親,一來是聖人賜婚料安賊不敢動手,二來就是有涅禮在松漠指掌大軍為其後援,如今捏泥被你抓來范陽,盟汗和大迭烈府夷離堇都在一處,安賊再無估計,將他二人或殺或關,再趁契丹群龍無首之際,予以攻伐卻如何抵擋?”

獨孤問豁然站起道:“那糟糕了,我本想幫這孫女婿,卻不料反害了他。”

江朔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去救漕幫幾位把頭,順便將大夷離堇也一併救出,不叫安賊奸計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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