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挾著安慶緒出了小金城的府衙,他唯恐安慶緒變卦使詐,假裝與他攜手攬腕,相扶而行,實則右手一直扣著他的腕子,不敢有絲毫放鬆。

安慶緒笑道:“江溯之,你不用擔心,我可不是輕言背諾之人,答應你撤軍就一定會做到,況且我還要留著這兩千人防身,以備那姓段的賤人再施毒手,可捨不得拿來和朔方軍硬拼。”

江朔聽了心中稍安,手上卻仍不放鬆,安慶緒反正也掙脫不掉,任由他抓了,與李珠兒、嚴莊等人一齊登上南面城樓,等了須臾,孫孝哲傳完軍令上了城頭,對安慶緒道:“大軍已集結完畢,隨時可以出城。”

見安慶緒點頭首肯,孫孝哲便在城頭上呼喝發令,指揮曳落河開拔出城,江朔看此人人品不佳,指揮軍隊倒是有條不紊,那些曳落河武士則是軍容嚴整,佇列齊整,上千人沉默地行軍,除了沙沙的腳步聲和偶爾一兩聲馬嘶以外,全無別的聲息。

江朔心道:前番朔方軍在籠火城下輕易救得自己逃脫,實是因為打了對手一個措手不及,如和這隻軍隊正面對戰只怕也討不得便宜,若是攻城則毫無勝算了,他忽然心念一動,問孫孝哲道:“孫都尉,你如何能確保朔方軍會來攻小金城?若是郭軍使以為有詐,不引兵前來,那可如何是好?”

孫孝哲不答卻瞥了一眼安慶緒,安慶緒道:“但說無妨,我也想聽聽你用的什麼計謀,竟能將朔方軍誆來。”

孫孝哲叉手道:“標下可不懂什麼計謀,全是胡剌出的注意。”

江朔心道:胡剌,胡剌……想起來了,就是那日李懷秀來行刺郭子儀時沒來的那人,李懷秀當時就推斷此人是叛徒,今天看來真和孫孝哲是一夥兒的。

安慶緒問道:“胡剌又是什麼狗東西?”

孫孝哲賠笑道:“此人也是契丹人,有個漢名叫做李楷洛,原是李懷秀的親隨,後來被我暗中招撫,做了間人,當初攛掇李懷秀去刺殺朔方軍領軍的郭軍使的即是此人。”

安慶緒道:“我說是什麼狗東西,果然是個狗東西!聽說李懷秀又逃跑了,這李楷落不是兩面使間吧?”

孫孝哲聞言道:“李楷洛應該不是雙面使間,李懷秀知道李楷洛騙了他,正滿處找他欲殺之而後快呢,故而這幾日李楷洛都躲在軍中不曾出營,李懷秀脫逃麼……”說道此處他有意無意地望了一眼李珠兒。

安慶緒一揚手,扇了孫孝哲一個大耳刮子,怒道:“豬狗輩,看什麼看?珠兒向各處洩露的情報都是我和阿爺親自擘畫的,你等知道個甚?”

孫孝哲忙唯唯稱是,道:“是,是……還是說李楷洛,其實說穿了,他也沒使什麼了不起的計謀,只是照實將二公子你的全盤計劃告訴了朔方軍,但在南北隘口堵截的兩路大軍的人數是照實說的,而小金城內的守軍卻故意說的少了許多,朔方軍可不就來了麼。”

安慶緒嗤笑道:“郭子儀憑什麼相信他呢?”

江朔心道不錯,李楷洛是契丹人,同為契丹人的李珠兒剛剛騙了眾人,又來了一個契丹人卻叫他們向西來闖這天下雄關,郭子儀如何能信?

孫孝哲道:“南北兩路的軍馬麼,只要派出斥候馬上就能得證的,至於小金城,城防在我控制之下,我故意減少了守城軍士的數量,特為做給朔方的探馬看,方才守城的軍士回稟,朔方斥候已經來過了,只是不想減少了巡邏軍士,卻也讓江少主乘此機會潛入城中。”

安慶緒反手又是一個耳刮子,叱道:“江溯之神功蓋世,就算你城頭擺滿軍卒就能阻得住麼?”

孫孝哲心中不以為然,嘴上卻道:“是,是,是標下語失,我們又故意給朔方軍的斥候送了一個舌頭,將城內守軍數量的假情報傳回了回去。”

安慶緒道:“以你之粗鄙,還能想到送給對方一個舌頭,倒是殊為不易。”

孫孝哲叉手道:“二公子知我甚深,確實不適合我的主意,這仍是李楷洛出的點子。”

江朔心想,這李楷洛到是個人物,以後遇著需當小心。

安慶緒道:“如此說來,我們此番正好來了個弄假成真。”他轉頭對江朔道:“江溯之,我如說我們待在城中放朔方軍透過,你必不信,我便命大軍南渡淶河,至關城內駐紮,留下一座空城讓朔方軍透過,這樣你可信我了吧?”

江朔不置可否,道:“我和你一起南渡。”

安慶緒知道江朔不放心,要時刻跟著自己,以防曳落河去而復返,道一聲好,任由他跟著一起渡過淶水,二人一起登上南岸關城城頭,命令偃旗息鼓,大軍不得露頭,城牆上除了李珠兒,卻把嚴莊、孫孝哲一干人等都支開了。

在城上等了不多時,就見對岸路上煙塵滾滾來了一彪人馬,約莫一個百人隊,卻是朔方軍的前鋒到了,領頭幾匹馬上坐著的,正是三位漕幫的把頭以及騎在江朔老馬上的獨孤湘,他們見小金城四門開啟,都吃了一驚,初時猶豫了片刻,終於闖入城中,片刻有哨騎出城循著原路回去報信,又過了小半個時辰,見郭子儀率著朔方軍齊整而迅速地透過小金城,往西去了。

黃馬嗅覺比人靈敏卻知主人在就在附近,馱著湘兒在淶水河邊徘徊不肯去。江朔見眾人安脫險,這才放開安慶緒的腕子,叉手道:“多謝二公子守諾,我這邊去了。”

安慶緒揉著腕子道:“溯之且慢,朔方軍向西再行百里便是河東控制的飛狐關口了,他們脫險之後你卻準備去哪裡呢?”

江朔本擬去松漠助李懷秀退敵,但他怎會告訴安慶緒,冷漠道:“我此前答應你放了朔方軍便不為難你,卻只說的是今時今刻,我們可稱不上朋友,以後遇著難免要再度兵戎相見,我去哪裡自也不消你擔心。”

安慶緒笑道:“溯之不要誤會,如你沒有安排,我倒是有個不情之請,想請你去松漠助契丹退敵。”

江朔奇道:“你阿爺安祿山正在遠征契丹,你卻教我助契丹退敵?是了,你是怨恨安祿山寵愛段氏夫人,這才想要和他作對,只是我為何要供你驅策?”

安慶緒道:“非也,非也,我請你助契丹退敵,非是為了與阿爺作對,而是不忍見珠兒的哥哥李懷秀兵敗,族人被屠戮殆盡。”

江朔一驚,心道:難道安慶緒已知今日之事是我和珠兒串通好的?正猶疑間,安慶緒又道:“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今日你和李珠兒早有默契。”

江朔脫口而出道:“你怎知道?”

李珠兒在一邊冷冷地道:“他誆你的。”

安慶緒道:“是誆,但也有蛛絲馬跡,方才和叛軍動手之際,江溯之對你多有維護,他遇事第一個想到問你,我便猜到七八分了。你們原就是計劃這著要以我為質,奪取關城讓朔方軍過去吧?”

江朔見已被安慶緒識破,再行抵賴就不是英雄所為了,道:“不錯,請你不要為難珠兒姊姊,放她隨我一起去吧。”

安慶緒看著李珠兒,口裡卻對江朔道:“我素知珠兒懷有異志,可卻一直為她遮掩。我自小識得珠兒,十年前阿爺還是張守珪手下一個小小的偏將,一日珠兒被捉回來,說是俘來的奴隸養在家中,珠兒在家裡名為婢子實則和我姐妹相仿,我們一起長大,大哥安慶宗長我許多,我又不為阿爺所喜,那時可還沒人來巴結我們家,我幼時玩伴便只有珠兒一人。”

江朔心中震動,心道安慶緒為人兇惡蠻橫,恐怕和他自幼得不到父愛也有關係,可這麼一個狠戾之人,心中竟也有一片柔軟之處。不禁望向李珠兒,卻見她雖未帶面具,卻似帶著一副人品面具一般的面目表情,只是冷冷地望著關外遠山。

安慶緒續道:“我二人感情最好,因此不管她做的有多過分,我都儘量替她遮掩。自阿爺擘畫出徵松漠以來,我看珠兒就心神不寧,與崇順王府的人暗通款曲,叛逆的行徑愈密,這樣早晚被別人拿到把柄,我可也救不得了。”

李珠兒幽幽道:“你可知十年前,我之所以會到你家做婢子奴隸,全拜你阿爺安祿山的計策,害死了我和懷秀的阿爺所賜。”

安慶緒道:“我原是不知道的,然而這麼多年了,又怎會不知?”他轉頭對江朔叉手道:“溯之,我知你俠義心腸,和珠兒又交好,因此想請你幫她達成夙願,不要再發生十年前的悲劇。”

江朔見他說的誠懇,不禁胸中激盪,叉手回禮道:“不瞞安公子,我本就計劃此間事畢便去松漠,不消你說,我也會幫珠兒姊姊的。”

李珠兒卻冷冷地對江朔道:“他既求你,你就應該問他此事與你有什麼好處。”

江朔道:“大丈夫行事但求無愧於心,怎能要什麼好處?”

李珠兒一嗤,別過頭去,安慶緒卻道:“自然有好處,江溯之,你我不是同路人,我也不想與你結交,相信你作同樣想法,但你麾下漕幫在范陽轄下卻人數眾多,我可以承諾只要你幫了珠兒,我便善待漕幫幫眾,再不與貴幫為仇作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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