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鴉老者聽了疑惑道:「甚井真成?我兒子?老夫之子遠在萬里之外,你怎麼可能認識我兒子?」

江朔問道:「老前輩是否姓井?」

老者盯著他道:「在中土,老夫確可說姓井,不過我其實不姓井……」

獨孤湘道:「朔哥,你說他是那個東瀛矮冬瓜的……」她瞥了一眼老者,捂嘴笑道:「是了,是了,定是他的兒子,那日矮冬瓜也說了,他日本姓叫什麼「井上」、「井下」還是「井口」的……」

江朔道:「是「井上忌寸」……」

獨孤湘道:「對,對,對……井上忌寸真成!」

卻聽頭頂樹枝顫動之聲忽密,又有十幾個和尚到了,眾僧都站在樹巔,以燃燒的古樹為中心圍做一圈,靈坦道:「各位師弟、師侄,林火兇險,我輩先將這火滅了再說……」

一眾僧人口宣佛號,齊道但聽師兄、師叔吩咐。江朔抬頭看時,只見靈坦從枝頭躍起撲向樹梢火海,他不禁驚呼了一聲,卻見靈坦對著近處的火焰疾出雙掌,掌力到處,竟將火苗生生壓了下去,靈坦在空中一旋身子,又飛去另一處樹梢一踏,繼而再起撲向下一處火焰,江朔不禁想到當年和獨孤湘初見時她練「炎陽掌」的情景,只是當時獨孤湘是要點燃炭火,而此刻靈坦是要撲滅林火。

其他僧人也依樣施為,這十幾人功夫有高有低,內力有強有弱,但所使都是一樣的功夫,一時間十幾人在如炬林火中來回飛旋,煞是好看,隨著外圍火焰被撲滅,眾僧人已經要踏在被煙熏火燎過的樹枝上才能抵達下一處燃燒之處了,這些樹枝已燒的如黑炭一般,一踩就碎,但眾僧人輕功具佳,在碳化的枯枝上只一點,不待樹枝斷折,就已飛向下一處火場了。

江朔看著他們在空中盤旋著滅火,這才後怕起來,他為求勝點燃了古樹,實是魯莽之舉,若放任不管,只怕整片黑林裡所有的百年、千年的古樹都要葬身火海了。幸著這些位高僧為他收拾了這個爛攤子,眾僧雖然單一人內力都比不過江朔,但他們一同向內運炁滅火,倒是頗具成效,眼看過不了多時,樹巔之火便可盡滅了。

那老者卻無心抬頭觀看,只是死死地盯著江朔,原來他果然是日本人,其姓「井上忌寸」乃是日本八色姓,在中國卻鮮有人知,他一直以漢名「井寬仁」行走大唐江湖,忽聽江朔說出他不禁雙眼爍出精光,追問江朔道:「你怎知我姓?我兒真的來中土大唐了?」

江朔道:「老前輩果然是井上忌寸馬驢麼?」

老者糾正道:「老夫正是乃日本國正六位上朝臣井上忌寸麻呂,漢名「井寬仁」,你快說我兒怎麼樣了?」

獨孤湘道:「你真是井真成的阿爺麼?怎麼連自己兒子的名字都不曉得?」

井寬仁神色黯然道:「老夫離開日本國之時,我兒不過七歲,還沒有起訓名,只有個小名叫做「犬千代」,想來真成是他成人後的名字……」

湘兒沒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道:「井老兒,你兒子怎麼起個狗名字?」

江朔道:「可能和我漢人一樣,起個歪名好養活吧?不過記得井真成確實說過阿爺離開日本時,他只有七歲。」

其實在日本「千代」是祝福長壽的意思,犬又是忠勇的象徵,犬千代實是個美稱,但在漢人看來卻甚是滑稽,只是井寬仁現在哪有心思和二人矯舌解釋,急問道:「小兄弟,你快說犬千代如何到的大唐?」

江朔見他問的焦急,心想此人和兒子分別可有三十九年了,江朔本是個孤兒,想到他二人父子分別三十九年不免心生同情,當下也不隱瞞,道:「令郎於大唐開元二十一年,也就是十二年前,作為遣唐使準判官來到大唐,此後便一直在大唐尋找你的下落。」

獨孤湘

在一旁讚道:「朔哥兒,你的記性可真好,這哪一年,任何職都記得清清楚楚。」井真成講述身世那一日她也在場,只是此中細節早已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井寬仁自言自語道:「我兒怎知我還在人世?日本國人應該都道我已死了才對啊……」

江朔道:「令郎也說了日本國內都道使團盡數葬身大海,只有令郎不信,他做遣唐使來大唐也只是為了尋找父親的下落,算來已十二秋了。」

井寬仁喃喃道:「原來他一直在中原尋找我的下落……」

江朔見此人真是井真成的阿爺,他心中一直以來的一個大疑團只有井寬仁能解答,忙問道:「老前輩,海州沉船之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井寬仁卻聽而未聞,直自顧喃喃道:「原來我子一直在中原……原來我們竟離的這麼近……」

此刻頭頂火卻已滅了,雖然火滅,但大火燒光了一大片樹冠,給黑林開啟了缺口,月光洩入林地,照的地面一片光華,盡的看得見,眾僧人立在左近松樹的樹枝仍然保持居高臨下的態勢,一齊合十輕聲唸經,不知是不是在給江朔點燃的古樹做超度,這棵古樹已被燒了一大截,怕是活不了了。

靈坦則立在先前所立的橫枝上,合十讚道:「阿彌陀佛,恭喜井老檀越得知愛子下落,何不早些了結此間之事,也好回中原去與愛子團聚。」

井寬仁卻冷笑一聲道:「你待如何了結?」

靈坦道:「老檀越來我寺中借閱武功秘籍也就算了,只是本寺藏經閣之經書概不外借,想請檀越所借之書歸還,此事便此了結,鄙寺絕不再糾纏老檀越。」

說到這裡,江朔和獨孤湘均知原來是這日本人到這靈坦的寺中偷學武功秘籍,靈坦說的客氣,什麼「借閱」、「借書」,其實就是說井寬仁先偷看,後又盜走了秘籍,武林之中,偷看別派秘籍已是大忌,更何況偷走。靈坦只請他歸還,可說是客氣的很了。

井寬仁仍是不住冷笑道:「歸還?老夫叫貴寺的蠟燭壞了眼睛,看不了經書,待我找到兒子,我父子二人仔細參詳之後,定會歸還貴寺的。」

靈坦道:「阿彌陀佛,老檀越偷學秘籍已是不該,又怎能將經書再給他人看?老檀越漢名「寬仁」,就該寬以待人,還是將經書還於小僧吧。」

井寬仁一聽此言不禁眉目皆豎,怒道:「你還叫我「寬以待人」?貴寺在藏經閣火燭之中暗藏毒藥,燻瞎了我的眼睛,當真好個寬以待人!」

江朔聽了心中一驚,這老者井寬仁偷看別派秘籍雖然不對,但在火燭中藏毒害瞎他眼睛可也不是名門正派所為吧?

靈坦分辨道:「阿彌陀佛,我少林派乃釋家正宗,怎會行此下三濫的行徑?老檀越雙眼被毒瞎是個意外,可怪不得我寺。」

江朔心道這僧人果然是少林派的高僧,現在他二人各執一詞,卻不知信誰的好。

獨孤湘卻從旁插話道:「靈坦大師,這可不太對吧,少林寺在藏經閣的蠟燭中藏毒,就好像用有毒的包子藥老鼠,雖然老鼠偷食確實可惡,這下藥之人可也不能說是個意外吧?」

江朔心道:湘兒一貫不學無術,今次這番譬喻倒用的還挺恰當。

靈坦雙掌合十道:「小檀越說的哪裡話來,出家人掃地不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又怎會去藥老鼠?這藏經閣中的毒蠟燭自然也非本寺所有,而是有人偷偷換了。」

獨孤湘道:「這可更奇了,有人偷偷換了蠟燭,為了燻瞎井老兒的眼睛?那豈不是你家裡有老鼠,鄰居卻跑來幫你下藥,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靈坦道:「阿彌陀佛,出家人首忌殺生,藥老鼠之事,小檀越再也休提,那人換藏經閣中的蠟燭,自然不是為了害井老檀越,而是為

了毒害師尊,老檀越會進閣借書,卻在那人的意料之外了,因此說老檀越被害瞎雙眼,實是意外。」

獨孤湘道:「啊……還有這等事?」

江朔道:「既是如此,井老前輩卻也怪不得少林寺的高僧們。」

獨孤湘又問:「是誰這麼大膽?敢招惹少林寺?」

井寬仁聞言忽然哈哈大笑道:「少林寺?少林寺?你道這幫賊禿是少林寺的?」

江朔奇道:「靈坦大師自說的少林派,怎麼不對麼?」

井寬仁道:「他們是少林派,卻不是少林寺的,非但如此,彼等還被少林寺視為異端。」.

這下江朔和獨孤湘可都茫然了,望著樹上的靈坦,靈坦道:「阿彌陀佛,兩位小檀越有所不知,我等乃少林頓宗,家師神會法師,目下少林寺中的卻是漸宗。少林派南頓北漸,北漸宗乃五祖弘忍坐下大弟子神秀所創,而南頓宗則是六祖慧能所創,弘忍祖師當年將法衣袈裟傳於慧能,是以弘忍傳慧能,慧能傳吾師神會,才是真正的少林正流傳承,神秀一脈雖然佔據少林祖庭,卻非正宗。」

井寬仁「哼」了一聲道:「那我問你少林是一派還是兩派?」

靈坦道:「少林為達摩祖師所創,無論南頓北漸都是禪宗弟子,六祖慧能嘗言:法本一宗,人有南北,法即一種,見有遲疾,何名頓漸?法無頓漸,人有利鈍,故名頓漸。可見少林只有一派,只是北宗尚受矇蔽,未歸正流。」

井寬仁道:「我卻不來管你們什麼正流歪流,是一派就好,這毒燭是誰換的,你可知道?」

靈坦道:「老檀越明知故問,乃北宗某些不肖徒所為,為的是害吾師神會法師。」

井寬仁道:「那就對了,害我眼睛的可不就是少林一脈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