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竟然口中如龍吐息,噴出白氣,臺下大唐醫師和新羅眾人都看得清楚分明,無不禁驚呼連連,新羅人更是暗稱僥倖——還好江朔仰頭吐息,若是對著信行噴吐白虹,豈不是當場要了他的性命?

其實這白虹乃是空氣中的水汽凝結而成,只不過一般只有冬季天氣寒冷之時,人吐出的熱氣才會產生白霧凝結的現象,其他季節,人的呼吸與環境溫度接近就不會有白氣產生。然而此刻江朔體內罡氣湧動,吐出的氣息極其灼熱,因而雖是夏季,卻仍然產生了水汽凝結的現象。這道“白虹”其實就是水霧而已,就算真噴到信行身上,也不過就是沾溼衣衫而已,傷不了人的,但眾人哪裡知道這些,只道這少年咒禁之術竟然如此厲害,已到了呼風喚雨、口吐白虹的程度。

新羅僧信行微睜二目早將江朔口吐白虹之狀看得清清楚楚,也不禁心中大為震驚,他本以為做好了不敗之局,卻不料江朔這個小小少年內力竟然精深至此,信行心中也不禁動搖,不知道他這是內功,還是真會什麼茅山法術。

盛唐之世正是茅山最鼎盛的時候,茅山修煉之法在外人看來頗覺神秘、尤其是符籙之術,更是被傳得神乎其神,信行聽韋景昭說江朔的武功出自茅山,自然認為江朔也是茅山上清派弟子,神仙道術這東西不比武功,說不得江朔已得貞隱先生傳授了什麼高深的法門,一日飛昇也不一定。

想到此處,信行不禁心生焦急,雙手一錯,向著香案上的香爐猛地凌空一推,在劈空而生的勁風帶動之下,燃燒的香屑混雜著灰白色的灰燼向著江朔飛去。

獨孤湘道:“果然有古怪,這老僧將香灰吹向朔哥,定是這香有毒!”她忽然想起來了,對著江朔高喊道:“朔哥,我想起這香味是什麼了,這是光明鹽!是魔教的光明鹽!”

說著她就想躍上臺去,韋景昭忙拉住她道:“湘兒不可!勝負未分,切勿擾亂了朔兒的心神。”

獨孤湘道:“可是,這老僧燒了這好大一爐光明鹽,朔哥定要吃虧的。”

韋景昭不解道:“光明鹽是什麼東西?”

獨孤湘急道:“是魔教的毒藥,燃燒後產生毒霧,吸入之後便會內力盡失。”

韋景昭聽了卻絲毫不緊張,道:“不會吧?我看朔兒的內力可是絲毫沒有受損啊……”

獨孤湘抬頭再看時,卻見灰屑並未沾上江朔的身子,而是圍繞著他打旋,彷彿有一個隱形的大鐘罩住了他一般。原來是江朔正揮舞雙臂,以內力攪動形成一股盤旋的氣流,光明鹽的香屑只能圍繞著他盤旋,卻近不得身,他既然能如此施為,內力自然是絲毫未損。

秦越人讚道:“茅山派真了不得,江小友小小年紀竟然有此神功。”

韋景昭笑著擺手道:“朔兒的武功確是源自茅山,但他卻不是茅山弟子,老實講,不要說貧道,就是家師,怕也達不到他今日的內功修為。”

秦越人奇道:“這可奇了,難道他的功夫是神人夢中所授?”

韋景昭道:“朔兒上茅山之時已是奄奄一息,看樣子幾乎活不過半年了,然而此後他在山中失蹤了兩年時間,重新出世之時已身負神功了,這兩年間的奇遇,朔兒只稟告了貞隱先生,但大宗師命朔兒不得向旁人透露,更嚴禁我等詢問,因此貧道也只知朔兒神功源自茅山,卻不知他如何習得。”

秦越人嘆道:“那可不就是山中遇仙了麼?看來茅山中神奇之處頗多,非我輩所能盡知。”

此刻臺上又起了變化,只見圍繞著江朔盤旋的香灰原本飛舞得極其輕快,此刻卻變得重拙起來,湘兒道:“這是怎麼回事?朔哥還真會神仙導引之術?竟然能控制飛灰!”

韋景昭搖頭道:“不然,你看,朔兒的手掌鼓動之際,似乎運用的是極寒的內力,將飛灰凝結在一起了,灰團變大變重,自然就飛舞得慢了。”

果然江朔正運起至寒凜炁將舞動的飛灰凝成大團大團的灰餅,信行本以為哪怕江朔真是小小年紀身負神功,遇著光明鹽也得內力全失,如此他便能立於不敗之地了,不了眼前這個少年竟似絲毫不受光明鹽的影響,但事到如今,也別無他法,只能勉力推動香屑吹向江朔,只盼藥效發作,便能逆轉取勝。

然而看江朔卻似內力源源不絕,哪有要衰竭的跡象?倒是信行自己,心中既生驚懼之情,中炁便覺匱乏,掌上發出的內力逐漸減弱,江朔見信行已現勉強之象,雙掌猛地一推,那些圍繞著他盤旋的灰團忽而合成一道黑灰色的長鞭,向信行抽打而去。

信行見狀大驚,忙出掌相抗,然而來的只是飛灰而已,雖然看著濃重其實有形無質,他雙掌擊空,身子竟向前衝險些跌落圓木,信行慌忙後仰,努力地穩住身形,但腳下圓木業已傾斜,眼看就要倒下,信行忙擺動身子,帶著圓木做圓錐形擺動,圓木便如陀螺般旋動起來,這旋動之力抵消了斜傾之勢,一人一木竟而旋轉不止,就是不倒。

江朔卻忽然改推為壓,雙掌向下猛擊,掌力直擊石臺地面,在這巨大內力的衝擊之下,整個棋盤山都微微顫動起來,這顫動自然不足以傷人,但信行腳下圓木本已岌岌可危,大地傳來的這一絲震動打破了微妙的平衡,錐形擺動的圓木頓時再也難以保持平衡,就此傾倒。

圓木墜地之際,信行飛身躍下,並未受絲毫損傷,但他墜落圓木,咒禁術的比試卻是輸了。

信行盯視著仍立在圓木上的江朔喃喃道:“這怎麼可能?莫非……莫非……”

江朔仍立在原木上,居高臨下道:“我與魔教並無瓜葛,也沒有光明鹽的解藥。”

信行見江朔說破,當下也不再遮掩,道:“那你怎還有內力?難道你用的真是神仙道術?”

獨孤湘在臺下大喊道:“不錯!朔哥兒得了上清靈寶天尊親傳神功,你區區魔教鬼蜮伎倆如何奈何得了他?”

此言一出,莫說信行,就連臺下一眾新羅花郎也都大吃一驚,一齊驚恐地看著江朔,此刻日已西墜,落日餘暉從他身後射來,彷彿身上籠罩著一層金光,真如仙人下凡一般。

韋景昭卻笑罵道:“小妮子忒沒規矩,怎麼能拿三清至尊開玩笑。”又對江朔道:“朔兒,你既已勝了這一場,便下來說話吧。”

江朔叉手稱是,躍下圓木,再看那圓木仍然屹立不倒,原來在他誦經之時,不知不覺催動內力,已將圓木生生踏入石中寸許了。他對信行笑道:“大和尚你卻不知,我曾中過一次光明鹽的毒,後經高人提點,早已學會了化解之法,因此這光明鹽於我是毫無作用的。”

信行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道:“這光明鹽居然還有化解之法?”

江朔道:“大和尚,恕我直言,你若不用光明鹽,單以內力比拼,此刻尚難分勝負,只因你想借著光明鹽取巧,才會貪功冒進,以致速敗。”

信行到底是新羅高僧,聽了江朔之言,合十道:“阿彌陀佛,確是如此。”

獨孤湘在臺下道:“諸位,今日新羅人三戰所憑的功夫,均非新羅所有,移穴術、縮骨功及光明鹽,都源自西域,怕是和魔教脫不了干係!”

眾唐醫聽了都紛紛點頭,巢承業道:“不錯,新羅人以西域魔教的法子來和我們比試醫道,實在可惡,若非江少主戳穿,連破三陣,我們今日大抵要被誆騙,不明不白地輸了。”

江朔心裡卻道:湘兒今日看似插科打諢、嬉笑怒罵與平日無異,但她邏輯清晰,每一句話似乎都環環相扣,這可有點不像湘兒了。

信行一來一敗塗地、二來確實理虧,把頭一低,竟不反駁。此刻光明鹽早已焚燒殆盡,香氣飄散,再傷不得人,秦越人等人重新上臺,秦越人對信行叉手道:“其實不靠魔教的伎倆,新羅醫術本也不弱,大和尚又何必非學這些歪門邪道呢?”

信行冷哼一聲道:“今日事敗矣,多說又有何益!”

秦越人道:“大和尚此言差矣,天下之事,爭強鬥勝還在其次,明辨公理正義才是第一要務。魔教的伎倆雖然看似方便法門,卻並非正道,溯之以漢家玄門正宗功夫,連克三陣,難道還不足以說明邪不勝正的道理麼?”

信行道:“漢人狡詐,視我等為化外蠻夷,縱有神功妙法怎能傳授?”

獨孤湘道:“嘿嘿,魔教倒是傳授了你們‘神功妙法’,還不是想假手新羅,挑釁大唐?”

這時大無信走上前來,叉手道:“《春秋》雲‘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可見華夷之辯在於禮儀、制度,而非血緣親疏。以諸夏以夷狄禮則夷狄之,夷狄以中國禮則中國之。”

這時眾新羅花郎也上得臺來,信行身後的世子乾運喝道:“你又是何人?在此侃侃而談”

大無通道:“我乃渤海國扶余侯大無信,鄙國上代國主曾與大唐多有齟齬,互相攻伐多年,以致國窮民弱,險些滅國,如今國主改與大唐親近、禮儀制度皆學唐朝,才令國泰民富,百姓安居樂業。新羅建國全仰大唐之力,如今不向大唐虛心學習,卻藉著西域異術來挑釁大唐豈是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