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輕功甚是了得,落腳極輕彷若小獸,原本夜裡山中朔風野大,他是極難被發現,但好巧不巧此人恰好從江朔和李珠兒來路方向而來,他立於山樑之上向營地眺望,近的幾乎要踩到江朔身上,好在江李二人早早伏在山樑上背光處,此刻屏息斂氣,以致來人居然沒有發現他們。

那人對著營地看了半天,似乎也不得要領,但他沒有江朔他們那樣的耐心,不一會便發足向營地跑去。

江朔見他腳步細碎,不似中原輕功縱躍距離極大,但他小步快跑倒也不慢,且如此一來行蹤變得更為隱秘,難怪剛才險些沒有察覺到他的到來,只是江朔隱約覺得此人身行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來者是誰。

眼看那人已接近營地,江朔悄聲問李珠兒:“我們要跟過去麼?”

李珠兒道:“不急,正好讓他給我們趟趟路。”

吐蕃營地外圍的木柵不過一人高,那人輕輕一躍便輕鬆翻了過去,之後沿著一條帳篷連成的“臂膊”向中央大帳摸去,他一路藉著帳篷遮擋,避開火堆邊和巡營的軍士,而那些軍士看起來十分懶散,他十分輕鬆地就到了方陣外圍。

這般場景直看得江朔和李珠兒面面相覷,他們原道營中定然機關密佈,卻不料透過外圍如此簡單,也不知是此人輕功太高,還是吐蕃人壓根就沒守備。

眼看那人潛入中央方陣,軍士巡營只在外圍,帳篷方陣中卻不設一人一崗,那人順利走到大帳邊,不知用什麼利刃割開大帳一角,帳內光華立刻如同決堤之水傾瀉而出,帳外本就昏暗,立刻照亮了一大片。

李珠兒道:“不好……是陷阱!”

她話音未落,就聽一聲鳴鏑聲響,中央方陣中忽然騰起騰起一道火舌,這火舌迅速延燒,瞬間點燃了四經四緯八條火線,黑暗的營地中央立刻出現了一個火焰勾勒出的九宮格。

那人驚覺有變,不敢入帳,立刻腳尖一點,向後飛退,想要儘快脫離這個陷阱。然而才到方陣邊緣,就聽一聲爆喝,外圍的一條鎖鏈般的帳篷連營突然一起掀開,數百名全副甲冑,手持長槍的吐蕃武士忽然湧了出來,那人倒也不懼,迎著衝上前,伸手一拍,立斃一人。

然而吐蕃武士迅速組成陣形,手中長槍蝟集,向他刺來,那人見無從下手,佯作上前搶攻,等吐蕃人長槍刺來之際,忽然轉身向另一側跑去。

不出意外,另一條連營再次湧出一隊吐蕃武士,但這次卻是長弓手,那人似乎也知道吐蕃人的弓箭厲害,不等吐蕃弓手集結,已從彼等陣前劃過。

他便這樣繞了方陣小半圈,已有六組,三四百人衝出來阻擊他,從全陣大小來看,十八道連營,得有上千人了。

此刻營地大亂,江朔李珠兒也都顧不得隱藏身形,起身向下張望,江朔道:“這人忒也的顢頇,連營之間空隙極大,他為何不穿陣而過?”

從現身的吐蕃士兵來看,十八連營應該是一隊槍兵,一隊弓手間隔佈置,營地極廣,十八隊士兵也不足以完全覆蓋,若散開拒敵,以那闖營之人的身手各個擊破也非難事。

若他從兩隊士兵之間空地穿過,長槍夠他不著,弓箭手若射他難免要誤傷對面的槍兵,看起來脫身並不難。

李珠兒卻道:“如此簡單的道理,吐蕃人怎會不知?只怕空地中還藏有什麼厲害的機關。”

二人說話間,只見那闖營者已經啟用了更多的營壘,越來越多的吐蕃士兵衝出來,向他聚攏過來,眼看就要形成合圍之勢,江朔一按寶劍道:“我們再不出手,那人可就勢難倖免了。”

也不等李珠兒回話,江朔已經衝下山樑,向吐蕃營地飛奔而去。

此刻營地已然大亂,江朔也不需再藏匿行跡,直接躍上木柵轅門,門上箭樓中有數名吐蕃弓箭手,尚不及反應便被江朔點穴制住,他向下看時,那闖營之人已被吐蕃武士團團圍住。

吐蕃人槍前弓後,一旦密整合陣,饒你是再頂尖的高手也難取勝,江朔知道此刻只有出其不意,快進快出,才有可能救出那人,若慢得半分,陷入陣中,別說救人,自己也再脫身不得了。

他抽出七星寶劍,在手中一晃,憑空劃出一道金色的閃電,此劍乃漢末隕鐵所制神兵,因其劍脊上打了七枚銅釘,舞動起來仿若流星搖曳,故名“流星”,江朔持劍順著一道連營殺將過去。

這一對是弓箭手,江朔殺入陣中專砍人手中長弓,他的身法既快出劍又準,在人群中疾行居然毫無阻滯,流暢無比,以吐蕃人的視角來看,但見一條金銀相間的蛟龍忽然落入陣中,一時間雷電燁燁,懵懂間手中角弓便斷為兩截。

吐蕃長弓皆是複合弓,弓身由柘木疊合而成,表面覆蓋著犁牛角,尋常刀劍斬之不斷,戰場上近戰時掄起長弓還能當武器用。但江朔手中的可是神兵利刃,斫在弓身上如砍瓜切菜一般,無不應聲而斷。

弓身一旦斷裂,緊繃的弓弦立刻拉得兩截斷木反彈回來,打得吐蕃弓手鼻青臉腫,更有倒黴的被打斷鼻樑、顴骨,一時間哀嚎聲不斷,陣形大亂。

江朔趁機突入,不一會兒便到了那人身邊。

只見那人中等身材,箭袖窄褲一身黑色短打衣衫,戴著黑色風帽,又以黑布蒙面,看不清面目,此人手中並無刀劍,而是掐指成劍訣,發出劍氣,無形的劍氣頗具威懾力,吐蕃武士離他丈許,長槍憑空亂舞不敢靠近,但弓箭手的威脅卻大的多,他們躲在槍兵身後不時發出冷箭,既隱蔽又迅猛,那人幾次險些中箭。

江朔心念一動——這黑衣人是段儉魏?難怪方才看他又些眼熟。

氣劍之術乃南詔國主皮邏閣的獨門秘籍,皮邏閣以死,能將氣劍術用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只有他的弟子段儉魏了。

江朔這時候顧不得此前西海龍駒島上的恩怨,對他高喊道:“段郎,快隨我這邊走!”

那人聞聲一怔,吐蕃人見他出手稍緩,立刻齊發一聲喊,長槍一起向他攢刺而來,那人眼見再要趨避已是不及,只得轉身向江朔撲來。

他這一跑背後大放空門,數枚流矢瞬間追身射到,江朔跨步上前,以穿星步側身一讓,已移形換位擋在可了他的身前,手中長劍舞出幾個圓環,將箭矢盡數削斷,墜落在地。

江朔再回頭時,卻見弓箭手已經遠遠扎住陣腳,密集的箭矢迎面射來,此刻背後長槍兵也已殺到,江朔這時也顧不得這麼多了,一拉黑衣人的胳膊道:“段郎,走空地!”

也不管黑衣人贊成與否,便拽著他躍入積雪覆蓋的營間空地,箭矢盡都射在吐蕃槍兵身上,不過他們身披重甲,除了個別被射中面目的倒黴蛋,大部分人並未傷及要害。

二人躍上雪地,吐蕃弓手立刻調轉長弓向二人射來,奇的是長槍兵並不包抄過來,只在原地列陣。

江朔心中奇怪,卻也不及細想了,心想此刻木柵距離木柵不到百步,縱有什麼厲害的機關,只要速度夠快,猛衝過去,吐蕃人怕也來不及攔阻。

然而黑衣人卻忽然甩脫他的手臂,反向方陣方向跑去。江朔正在奇怪,忽見雪地上下陷出一個個小洞,彷彿在白紙上甩上了無數的墨點一般,緊接著他聽到一陣細碎的“咔嚓”聲,從黑洞中鑽出了什麼事務,不一會兒“咔嚓”聲便連成了一片,其聲如磨鐵,又似蝗蟲啃噬麥秸。

黑衣人終於開口喊道:“還愣著幹嘛?被工布毒蠍蜇到,可沒藥救你!”

此人說的漢語嘶啞生硬,似非段儉魏,江朔卻也來不及分辨了,經那人提醒,江朔這才看清地上密密麻麻地爬滿了蠍子,這蠍子與別處所見大相徑庭,體型碩大有鵝卵大小,通體金黃色,僅背上一點蒼黑色,看起來詭異可怖,這些蠍子。揮螯搖尾,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更是叫人頭皮發麻。

江朔不敢託大,忙跟著向後躍出隨著黑衣人衝回中央方陣方向。

看來十八道連營帳下定然是埋了防蟲的秘藥,這些黃金色的“工布蠍”並不向兩側亂爬,而是追著江朔和黑衣人爬了過來,吐蕃武士顯然知道這毒蠍的厲害,壓住陣腳不斷後撤,只守住二人的退路,卻不繞到方陣內截擊。

蠍子雖然速度不及二人,但見金蠍如潮壓來,兩側又被吐蕃武士牢牢堵住,若不避讓被蠍子蜇到只是時間問題。

黑衣人道:“蠍子畏火,快退到火後!”

江朔低頭看那燃燒的“火線”,原來是吐蕃人挖的一道窄溝,內裡填了牛油之類的油料,一經點燃便成了一道火焰的矮牆。九宮格內沒有一兵一卒,如此空門定然有詐,但此刻二人無路可走,只能跨過火焰,進入方陣之中。

果然蠍子遇到火牆不敢再前進,方陣之外,吐蕃武士和致命毒蠍團團圍住,除非肋生雙翅,否則絕難逃脫。

黑衣人隨手掀開一個小帳篷,發現裡面黑壓壓地堆滿物件,卻空無一人,他一指大帳道:“無處可去了,便進帳一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