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此刻才明白所謂裴旻和空空兒被困云云都是李珠兒編出的謊話,現在回想起來,哪有被困住卻從數千裡之外找援軍的道理?一月之內無礙的謊言多麼的拙劣,偏偏他還就信了。

然而此刻再後悔也是無用,他總不能對尺帶丹朱和納朗上師說自己上了別人的當再告辭出帳吧?

納朗上師可不知道江朔心中所想,見他發苶,心想古辛上師有神功護體,這小子的功夫雖然了得,若是堂堂正正決鬥,卻也殺古辛不死,想來是用了什麼下三濫的手段,此刻在我吐蕃白帳之中,無法施展詭計,因此怯了。

想到此處,納朗上師道:“小子今日想走是不可能了,老僧也不欺負小輩,且讓你三招。”

江朔嘴唇翕動,想要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說自己是被騙來的,太沒有說服力,況且對方認定是自己害死了古辛上市,似乎也無法解釋得清楚。

納朗上師見江朔遲遲不出手,不禁有些不屑地道:“小子即然不肯先出手,怕是想稱量秤量老僧的手段,再不出手老僧可就要先出招了。”

江朔心不在焉,下意識地回了一句:“好……”

納朗上師不禁勃然大怒,道:“小子忒也的託大了,老僧今天不能在三招之內取勝,便不再為難你。”

江朔正在想如何不大打出手而能脫身,聽納朗上師這般說,真是意外之喜,精神一振,道:“便按老前輩定的規矩來……”

納朗上師沒想到江朔竟然順杆就上,怒極反笑道:“好,好……接招吧。”

雖然納朗上師生的十分乾瘦,看來只比死人多一口氣,但江朔不敢大意,不知納朗上師會如何攻過來,且不知道大帳中是否還有陷阱或別的機關,不敢胡亂閃避,索性運炁於臂,準備硬接納朗三招。

不料納朗站在原地,黑色大袍紋絲不動,卻忽然張口向著江朔,江朔心中一凜,才想起此前納朗上師用來攻擊閣邏鳳和自己的都是類似獅吼功的“呼雷功”,只聽納朗上師口中發出輕輕的一聲“啵”的聲音。

這聲音不大,江朔卻忽覺小腹刺痛,納朗上師口中吐息竟然能如利劍一般刺中他的身體!

皮邏閣的氣劍術能入利劍般刺穿人體,但氣劍的長度不過和正常的長劍相仿,並不能無限延伸,崆峒三聖的琴音範圍倒是極廣,但也只能擾亂人的心智,不能如利劍般傷人。

納朗上師此刻距離江朔數丈開外,“呼雷功”卻能如利劍般直刺江朔肚腹,真是聞所未聞之事。

當然這如利劍般的一刺並沒有真的刺穿江朔的身體,他體內陰陽二炁在關鍵時刻自然湧起,護住了身體,這陰陽二炁無法抵禦真正的刀劍,但抵擋納朗上師“呼”出的無形劍氣卻綽綽有餘,江朔只是一陣刺痛,卻沒有受傷。

納朗上師見江朔身軀一陣微微俯身,就重新站直,心中一凜,道:“小子倒有幾分本事,是老僧小看你了,小心了,第二招來了!”

江朔倒是想小心,但這無形的“呼雷”比氣劍更詭異,氣劍尚可看對方手指的方向,“呼雷”卻如何知道對方嘴對向哪裡?江朔只能舉手護住雙眼喉頭這樣的柔軟之處,奇怪的是,這次納朗上師只是張口,卻不聞其聲。

來不及奇怪,江朔忽覺胸口膻中穴如遭重錘,胸骨向內塌陷,幾乎要壓碎自己的心臟,幸而他體內陰陽二炁無需驅策,感應外力而自生,自動匯聚到胸口,護住了心脈,饒是如此,也忍不住嘴裡發甜,“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江朔旋即明白了,納朗上師的“呼雷功”其實不需要發出聲音,但他自持身份,不願用無聲無音的功夫暗箭傷人,才事先發聲作為警告,卻被江朔誤以為是和獅吼功一般的以聲發功的功夫,若非自己有陰陽二炁護體,只這第二招已取了自己的性命了。

納朗上師見江朔正中兩招,卻不過只吐了一口血,看來似乎並沒有受重傷,也不禁暗暗吃驚,道:“小子年紀輕輕,竟有如此修為……可惜了,可惜了……接我第三招吧!”

江朔尚不及問他“可惜”什麼,只聽納朗上師忽然發出磨齒般的“嗡嗡”聲,這嗡嗡聲連綿不絕,彷彿吟唱著什麼奇特的咒語,但除了聽得心裡發毛,有些許躁鬱的感覺之外,卻再沒有其他異樣的感覺了。

這彷彿無止盡的磨牙之聲中忽然奇峰突起,一陣尖嘯聲響起,江朔心裡突的一下,幾乎要暈倒,他隨即明白過來,這尖嘯並非真實的聲音,而是心中的感應,但這心中所感卻又造成了實際的傷害,難道這位納朗上師真的會念咒?

不等江朔想明白,納朗上師“咒語”中第二個“奇峰”再次突起,江朔心中再次不可抑制的一顫,緊接著第三、第四、第五“峰”一波緊似一波,江朔心中紛亂難以言狀,這第三招的攻擊與前兩招不同,非但無形,甚至不是從外部攻來。

原來納朗所修“呼雷功”,乃一苯教秘術,吐蕃人篤信自然,中原武人練炁之法皆逆天而為,而此一秘術卻是順天應人,究其一生,都在尋找天人相契的方法。

“呼雷”與少林獅吼功、崆峒鐵錚功都是音波功,不同的時其他音波功都是以聽得見的聲音作為載體,雖然不能親眼看見,但終究不是無跡可尋。“呼雷”中的“呼”就是那類似磨牙之聲的吟唱,這吟唱尚在人耳能聽見的範圍之內,但“呼”只是引子,呼來的“雷”卻在人耳能聽見的範圍之外,究其本質還是音波功,只是一來根本不可能被察覺,二來呼雷可以穿過表層,直接攻擊人的五臟六腑。

凡練武之人,多是筋骨強健,但內臟卻難以修煉,和常人無異,因此內家功夫以內力傷人,往往比外家拳腳功夫更具殺傷力,但就算用內功傷人還是要穿透肌骨方能抵達內臟,納朗上師的秘術卻能無視身體的屏障直接作用於人的體內。

其實“呼雷功”就是“超聲波”,聲波震動的頻率超過一定的範圍,人耳便聽不見了,普通聲波只能傳音,超聲波卻有其他的特性,比如蝙蝠可以用超聲波定位,海豚可以用超聲波射殺魚類,只不過古人不具備後世之學,苯教先輩也只是從自然中悟出此法,雖不明其理,卻知道吟唱某幾種特殊的“咒語”,用喉頭髮出某些特殊的聽不見的音,便可以達到不同的效果,古人以為此乃天授神技,只在納朗上師這茹拉一脈的上師中相傳,便是其他四茹上師亦不知其法。

“呼雷”所發出的“雷”頻率越高,殺傷力便越大,納朗上師第一招用聲音提示,第二招雖用了無聲音波,但仍是從外推送,只想重傷江朔還想留他一條命在,卻沒想到江朔竟能抵禦,於是這第三招便是全然直抵內臟的殺招了,江朔全然無從抵禦,之所以還能勉強站立不倒,全憑著體內陰陽二炁自生抗力,與這古怪的“咒語”相抗衡。

江朔體內陰陽二炁來自黑白龍王的內丹,原本性狀相反的內丹入體斷無生理,但江朔天緣湊巧練了茅山積金洞中的《玉訣遺篇》,將陰陽二炁慢慢化為己用,不但不受其害反而內力大漲,但江朔玉訣神功並未練到巔峰,這陰陽二炁也尚未完全化去,正因為沒有完全化去,今日反而救了江朔一命。

納朗上師的攻擊完全無跡可尋,若江朔的內力全完受自己控制,那必然是來不及抵禦的,此刻五臟六腑早被震得支離破碎了,正因為他體內部分陰陽二炁尚未完全化去,才能自感自生,與體內異常的波動相平衡。

“呼雷”是學自自然,陰陽二炁是來自自然,自然之法天然中和,絲毫不需人力干涉。江朔悟到此一節,索性閉目散功,將內力還給陰陽二炁,任其自漲自落,在體內倏忽而生,又倏忽而去,與那來無影去無蹤的“雷“咒似在體內翩然起舞,又似琴瑟和鳴,一旦相諧,江朔煩鬱昏亂淨祛,居然覺得靈臺空明,渾身說不出的舒坦。

漢人所說經脈,其實是血炁自然匯聚之腧穴,經脈之行便似天下江河流淌一般,練炁便是要控制江河之水匯聚於一點,以增強其殺傷力,已屬逆天之舉了,但和世間一樣,有地表流淌的江河、也有地底暗湧的隱河,人體的穴道除了附於肌骨的外穴,更有深藏體內的內穴。

比如手少陰心經,本起自心臟,在體內向下貫穿膈肌,聯絡小腸,向上支脈順著食道連繫腦目,主幹上肺,斜走出於腋下極泉穴方才露出體表,其外露不過手臂上九個腧穴,體內卻聯絡了心、小腸、腦、目等重要臟腑、器官。外九穴好練,內部的聯絡卻極難鍛鍊。

此刻納朗上師的“呼雷”卻給了江朔難得的機會,他此刻閉目斂神轉為內視,只覺陰陽二炁隨著雷咒在體內各處深藏的腧穴間行走,剛開始時還覺得有些酥癢,後來居然越來越舒服自在,只覺體內如燭照府內,一片澄明,炁脈之行彷若可見一覽無餘,江朔只覺心中湧起無限的力量,在體內鼓盪。

體內的光華越來越盛,陰陽二炁彷彿兩條活了的蛟龍,翻江倒海,至於納朗上師的雷咒之波早成了二龍起舞的鼓點,江朔中忍不住張口,縱聲清嘯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