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羈閣矗立於長留之巔,與長留其他峰的青山綠水,勝似仙境不同。這裡終年飄雪,冷意森然,環境苦寒。無邊的冰雪鋪滿了整座山峰,身處其間,好像也一併被這凜冽的風雪埋葬。

總而言之,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趙時寧再度回到無羈閣,心情十分複雜,一路踢著石子,走回自己的房間。

這裡只住著她和謝臨濯兩個人,而謝臨濯大多數時候是見不到面的,這麼多年,趙時寧已經完全習慣了獨自一人的生活,每日聽著風聲雪聲醒來,再伴著風雪聲入睡。

謝臨濯將她帶上山後,就沒怎麼管過她,他總是很忙,神仙有神仙的職責,趙時寧也不知道他的職責是什麼,大概是斬妖除魔,庇護人間這類的。

她今天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心中帶著股難以疏解的怨氣,直接惡狠狠踹開了門。

“這日子什麼時候能過到頭。”她撣了撣衣袍上的雪,咬牙切齒地怒罵著。

趙時寧的房間是空曠冷清的,藉著外面的雪光,她憑著感覺往床榻走去,剛走幾步又陡然停下腳步。

怎麼好像地上好像躺了個人。

她笨拙地捏了個生火決,指尖催生出一點微弱的小火苗,點燃蠟燭,房間裡瞬間亮堂起來。

藉著火光,她終於看清了來者是誰。

趙時寧原本散漫的神情陡然變化,錯愕地驚喚:“師父,你怎麼在這?”

她湊近再看,才發覺謝臨濯已經不省人事。

他身上的素白的衣袍浸染了血汙,臉色蒼白如紙,嘴唇緊抿,似乎忍受著極大的痛楚,落在旁邊的寒霜劍同樣沾滿了血跡,安靜地躺在謝臨濯身旁。

“師父,你是不是快死了?”

趙時寧滿臉憂慮關心,伸出手探了下氣息,隨即又失望地嘆了口氣。

她仔仔細細打量著謝臨濯,不得不說的是,即便是這般狼狽也不能掩飾他的風華。

趙時寧跪坐在他身畔,手指輕輕撫過在他臉頰的細小的血痕,蔥根般的指甲惡作劇似的掐入那道血痕中,血珠緩緩滾落,劃過蒼白的面板,滾入堆成墨的青絲中。

她觀察著手指上的鮮血,用舌尖輕輕舔了舔。

“嘖。”

神仙血的滋味與她的血相比似乎也沒什麼不同。

謝臨濯與她完全不同,他是真正意義上的天之驕子,在人間時出身簪纓世家身份高貴,在修仙界十歲就拜入長留掌門座下,十五歲已經金丹修士,二十歲便已化神,是修仙界百年難遇的天才,三十五歲以大乘修為迎戰魔尊齊不眠,以身殉道,飛昇成仙。

要知道修仙界的絕大部分修士,有的修煉幾百年最終結果也不過落了個金丹的境界。

別人一輩子的終點,而是他謝臨濯的起點。

趙時寧想想就嫉妒得發瘋。

“師父,我本來還發愁怎麼壞你的道心,你怎麼就主動送上門來了。”

趙時寧的手指緩緩落到謝臨濯的腰封處,將紅線繫著的玉佩粗暴地拽開,玉佩摔在地面碎成了幾瓣。

連同素色的腰封交纏在一起。

趙時寧被關在無羈閣多年,自然無人教她曉事。

不過她家道未落時也是富庶人家的小姐,經商的母親豢養的面首無數,她自幼耳濡目染母親狎/弄男妓的手段。

但命運捉弄人,很快她家就家道中落,母親早逝,她只能去街頭做乞兒,常常在煙柳之地的門前找個小角落蹲下,面前擺個小碗,故而男女間的風月事她也瞧過許多回。

只不過這些事當時她不懂,但隨著年歲的增長,她模模糊糊的對此男女之事有了懵懂的認知。

她的目光緩緩下移,最後停在了……

縱使隔著層裡衣,但不該看到的已經盡收眼底,她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男人的這處。

趙時寧的呼吸莫名變得急促,連同指尖都在顫抖,她狠狠咬了下唇,“謝臨濯,你別怪我。”

她的手慢慢伸出,就要觸碰到時,趙時寧的手腕驟然被緊緊扣住。

“趙時寧,你在做什麼?”

謝臨濯眼神如刀,冰凌凌的視線掃過地面上的玉佩和腰封,扣著她手腕的力度驟然變重。

趙時寧“哎呀”一聲,連聲叫疼。

“說話。”

他面上如同覆了層寒霜,眉頭緊鎖,死死盯著她的手,黑沉沉的目光冷厲得駭人。

“師父!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對您動了不該有的心思,我色膽包天,求您快鬆開我,我手腕要被您捏碎了!”

趙時寧是真的被嚇去了半條命,眼淚不受控制啪嗒啪嗒落下,越哭越兇。

謝臨濯不僅沒鬆開她,反倒臉色愈發的差,嚇得趙時寧又連忙止住哭聲,紅通通的眼眸無辜地盯著他看。

“師尊,您別生氣了,弟子知錯了。”

他想到了什麼,按捺住心底的騰騰殺意,鬆開了趙時寧。

趙時寧連忙捂住手腕,不住地抽氣,疼得她齜牙咧嘴。

“今日你逃去了哪裡?”

謝臨濯提及此臉色愈發冷凝,他完全沒料到這個向來膽小如鼠的徒弟竟然敢逃。

他與齊不眠正鬥得難捨難分,第一時間便察覺趙時寧逃了,因此分神沒躲開齊不眠的殺招,從酆都趕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找她。

趙時寧哽了一下,眼神變得躲閃,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沒有逃,我只是下山玩了玩。”

謝臨濯掃過她臉上的淚痕,心中諷意更深。

他負傷搜遍了整個長留,完全沒有她的氣息。

不得不說血脈是個很神奇的東西,縱使趙時寧七歲就被他帶上了長留,他曾試圖教她認字讀書,教她去做個懂得大義的修士,可也改變不了趙時寧骨子裡從父母那裡繼承來的劣根性。

滿口謊言。

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

趙時寧賊心不死,縱使她怕謝臨濯怕的要死,卻還大著膽子,試探性地一點點靠近他。

“師父,需要我幫你上藥嗎?”

謝臨濯眸光微動依舊沒什麼表情,但趙時寧卻敏感地察覺出他的嘲笑。

他明明如此狼狽不堪,但又好像她的任何手段在他眼中都是小孩子的把戲,不值一提。

趙時寧臉青一陣白一陣,越看謝臨濯越不順眼,只恨不能把他這不動如山的冷漠徹底撕碎。

“謝臨濯,你猜猜看,方才你昏迷時……我對你做了什麼?”

她浮在臉上的笑容收斂了起來。

謝臨濯早已掐了個法決,身上的法袍恢復如新,淡淡的雲紋潺潺流動,銀冠將墨髮束起,臉頰的血痕也消失不見,好像從沒有受過傷。

他的神情終於生出一絲波瀾,靜靜地凝視著她,等待著她的回答。

“你對我做了什麼?”

趙時寧流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仰頭去看他,直勾勾地盯著他:“師尊,莫不會以為我剛才沒有得手吧。”

“方才不是開始,而是結束,師尊守了百年的童子身……”

趙時寧話還沒有說完,方才還躺在地上的寒霜劍已經抵在了她的脖頸,夢中也是這把劍將她一劍穿心。

從靈魂深處的懼怕緊緊纏繞著她,幾乎讓她本能的畏懼,可縱使如此她也不願意就這麼輕易放過他。

“師尊平日裡生人勿近的模樣,沒想到私下裡這麼主動,你若不信,大可搜我的魂看看,看看我與師尊是如何纏/綿恩愛的。“

她這話已經是大逆不道,從寒霜劍越來越尖銳的嗡鳴聲,趙時寧知道謝臨濯只怕已經快氣死了。

如果不是他留著她的性命有用處,只怕此刻將她一劍穿心也不是不行。

“趙時寧,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謝臨濯目光幽沉如海,在這海中翻滾著滔天的怒意,寒霜劍只要再靠近一寸,趙時寧的喉管就可以被割斷。

他生平頭一遭被這麼忤逆,只覺得心中有一團怒火在不停地亂撞,血流逆行。

趙時寧本就厭他,現在眼看自己死到臨頭,更是發了瘋,不管不顧地羞辱他。

“師尊,不是胡言亂語呀,你的鎖骨有一顆紅痣……我才舔過呀。”

她輕飄飄地吐出這句話,眼睛裡還帶著戲謔的笑意。

謝臨濯臉色突變,驟然吐出一口汙血,急火攻心,連身形都快穩不住,只能將劍抵在地面,才堪堪讓自己不倒下去。

“你給我滾!”

趙時寧感受著他濃烈的殺意,卻絲毫沒有半點畏懼,總之她早晚都要死的,要麼被謝臨濯殺死,要麼被齊不眠殺死,再這之前不如先讓她解解氣。

她果斷地往前邁了幾步,安靜望著身形搖晃的師尊,隨後直接撲到了他的懷中。

謝臨濯沒料到她如此膽大妄為,竟然真的被她撲倒在地,他的身體重重的砸在地面上,而趙時寧就趴在他的身上。

“師尊,你知不知道,我特別的討厭你。”

她的話說完,重重在他唇邊咬了一下,存心在報復他。

謝臨濯長袖重重一揮,將趙時寧扔出了無羈閣。

趙時寧直接摔在了雪地上,不是很疼,她躺在厚厚的積雪中又翻了個身,眯起眼睛看天上飄落而下的雪花。

她與謝臨濯認識這麼多年,可曾有過平和的時光?

好像也是有的。

她剛到長留時,根本不知道謝臨濯的真實目的,成天跟在他身後問東問西,一時不見他便要哭鼻子。

“師父,原來神仙也會受傷呀。”

“師父,做神仙又是什麼樣的感覺?”

“師父,要不你教教我怎麼修仙唄。”

他對她也沒有如今那麼兇,會好好回答她無聊的問題。

好像她越長大,他便越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