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仲夏。

花棠一手拖著行李箱,一手撐著太陽傘,哼哧哼哧的走在這鋼筋水泥鑄造的現代大蒸籠裡。

作為一隻妖怪而言本不應該懼怕烈日,但花棠是個植物系的小妖怪,本體是花,繼承了植物系的特性,害怕被暴曬。

她的目的地是華夏江城開發區的一個生態園,也是妖怪學院的報到處之一。花棠第一次來華夏,因為植物系妖怪與生俱來的方向感讓她順利的抵達了目的地。

買完票,花棠在售票老大爺“今天怎麼這麼多人來觀光”的嘀咕聲裡,沿著路標向密林區走去,小道兩旁的綠植在無風的狀態下也詭異的搖曳著枝葉,向少女表示著親近。

通往密林區的岔道口站著兩個青年,目光觸及到花棠的身影,其中一個挑染了一撮黃毛的青年攔住她,目光上下打量,視線在花棠手裡的傘上停留了好幾秒,遲疑道:“你也是白晝學院的新生?”

另一個大眼睛青年也湊過來,心直口快的說:“哇,好弱的妖氣。”

花棠對這樣的反應已經習以為常:“我是植物系的妖怪。”

對面兩人齊刷刷的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植物繫系妖怪啊。

怪不得妖氣這麼弱。

妖怪之間一般用妖氣為基準來衡量一個妖的實力,越是厲害的大妖,身上的妖氣就越重,而不同種族的妖怪天生就存在著差異,妖怪之間存在著一條無形的鄙視鏈,其中上古神獸系的妖最強,草木系的妖墊底。

原因很簡單,一般草木很難長出靈智,而好不容易長出靈智的那一批草木又因為常年吸收日月精華,妖氣尤其的純粹,在其他妖怪眼裡是吃了實力就能突飛猛進的那種大補之物,所以植物系妖怪連修煉出人形都很艱難。

知道花棠的種族後,兩人倒也沒有表現出什麼,畢竟草木小妖怪弱歸弱,但長相卻都長在人類和妖怪的審美上。

大眼睛告訴花棠他們是白晝學院安排來做報道工作的人,然後問花棠要過白晝學院的報名表,黃毛則在知道花棠是從外面來的妖后,提起了妖怪界最近的一些事。

“最近這裡來了好多偷渡來的妖怪,惹下了不少的事情,不過到學院以後就不用擔心這些事了,學院的結界會把那些心懷不軌的妖怪攔在外面。”

黃毛絮絮叨叨著,大眼睛待一旁審查花棠的報名表,這小妖怪的母族寫的是花妖,難怪這麼好看,也不知道是什麼花,待會問一下會不會不禮貌?

父族那一欄……

大眼睛抬起頭:“父族不詳?”

花棠模樣乖巧的眨了眨眼,神色坦然:“嗯,我是單親妖,這次來白晝學院就是想要一邊學習,一邊尋找父親。”

聞言,大眼睛見怪不怪的點頭。

一旁的黃毛嘆了口氣:“你這種情況也不少見,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別傷心。前面還有一個來報道的小妖怪,從小就被父母丟到人類的寵物店門口,還美名其曰人類比他們更會照顧崽……”

花棠:“……”

妖怪界這種上樑不正下樑歪的風氣延續了數千年,不負責任的妖怪滿大街都是,十個小妖崽中,九個都是獨自長大。

檢查報名表沒問題,大眼睛便讓開身後的道:“從這裡直走有輛大巴車,上去等著出發就好了。”

“這就算……報道完了?”花棠一臉的不可思議。

“對啊,”大眼睛露出‘不然呢’的神情,渾然不覺得這報道過程過分的隨便。

兩雙大眼睛互瞪了幾秒,黃毛咳嗽了一嗓子:“白晝學院的結界必須要坐學院大巴才能穿過,到了以後會給你分配寢室。現在只是入學報道,具體的班級要等參加過學院考核後才會分配。”

黃毛說完後想了想,真摯的望向花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大概沒有了。”

花棠重新整理了一下對妖怪作風之粗獷的認知,然後就被稀裡糊塗的送了進去。

離大巴越近,空氣中聚集的妖氣就愈發的濃郁,花棠下意識的止住腳步,深灰色的眼眸裡掠過一抹暗芒。

好香!

花棠嚥了咽口水,乖巧無害的外皮悄然褪下,眼角那枚小痣妖緋色變得突兀,平白無故的顯現出一些漂亮至極的邪惡。

花棠是花妖沒錯,但她和母親一族,一向被世人稱為食人花。

而妖怪也在食人花的食譜範圍中。

骨子裡的狩獵欲瘋狂的滋生,花棠死咬著唇肉,一邊狂念清心咒,和本能做抗爭。

不能吃!

隨著時代的發展,在現如今物慾橫流的人類社會中,妖怪的生存變得很不容易。為了讓妖怪持久發展,妖怪界成立了一個負責管理所有妖怪的組織——妖怪辦。妖怪辦還制定了一系列的妖怪規則,倘若發現有妖怪破壞了規則,妖怪界便不再庇護這一妖怪。

其中有一條規則就是禁止妖怪之間廝殺吞噬(自保不算)。

花棠繃著小臉,壓制住洶湧撲上來的食慾——她這種柔弱的小花妖可不能被開除妖籍。

那大巴車上的不是自助餐!是鴻門宴!是對她意志的考驗!

她氣勢洶洶的衝上標著編號10的大巴,猶如英勇就義的戰士,剛上車就被滿車的妖氣砸的頭暈目眩。

花棠艱難的默揹著妖怪規則,眼睛看到某一處時倏然一亮,然後幾乎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飛快的坐在一個戴著兜帽的男子身邊。

這個味道她熟悉!

曾經就有一個散發著這種妖氣的妖怪闖進她家被她反殺,這妖怪身上一點活肉都沒有,純純的骨頭架子,她吃過以後鬧了三天的肚子。

坐在他旁邊她有信心撐到下車。

聽到響動,鄰座兜帽男轉頭看了一眼花棠,頓了兩秒,又看了一眼她,臉上明晃晃的寫著“這麼弱的妖氣居然也能夠化形”,一點都不尊重妖。

花棠佯裝看不到兜帽臉的表情:“你好,我叫花棠。”

兜帽男看著彎起兩弧月牙眼,笑的特別可愛的少女,臉上僵硬的肌肉動了動:“我叫白茂。”

花棠有心想和白茂多聊兩句,好讓她從別的妖怪身上轉移走注意力,但是白茂卻是在介紹完自己的名字後偏過頭,擺出一副不願意多交流的架勢。

花棠只能蔫蔫的看一眼周圍的妖怪,悲慼地闔上眼小憩,乾脆來一個眼不見心不煩。

陸陸續續有人上了大巴,等人坐滿以後,大巴一搖一晃的朝著偏離人煙的地方顛簸而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巴忽然“咔吱”一聲在原地剎住,安靜的車廂吵了起來。

“臥槽,外面怎麼回事?司機人呢?!”

“什麼也看不清,這大中午的哪來的霧啊!”

“會不會是那些偷渡妖……”

“吵死了,安靜一點。”

隨著吵鬧聲越來越大,花棠睜開眼睛,只見大巴籠罩在一片濃霧之下,看不清前面的道路,而大巴的司機也不見了蹤影。

局面亂哄哄時,車內驟然響起一道滲骨的怪笑聲,夾雜著凶煞血腥的妖氣鋪天蓋地的落下:“桀呵呵呵……”

車裡的妖怪都是剛剛成年,學會化形還沒多久,被凌冽的妖氣一嚇,或尖叫或變回了原形。

花棠眼睜睜的看著一隻豬妖化成大黑豬,哼哼昂昂的殺豬音外溢,不顧鄰座窒息驚恐的神情,將肥碩的身體擠壓過去,拼命的和他貼貼。

這一片混亂當中,花棠……花棠不爭氣的狂咽口水。

啊啊啊——這麼多妖怪,少一兩隻應該沒人注意吧。

在花棠意志力瘋狂被動搖之際,一隻手拍了拍她的左肩。

***

白茂是一隻白骨精,有著數百年的修為,因為十幾年前觸犯妖怪界的規則而被妖怪辦關了起來。

這些年他一直在妖怪辦的看管下給白晝學院打工——讓他和另一隻犯事的蜃妖每年來嚇一次這些剛剛成年的小妖怪,這是白茂每年最期待的一個活動,他最喜歡看那些小妖怪被他嚇破膽嗚哩哇啦亂叫的可笑模樣。

妖的妖氣很難藏住,尤其是帶著些煞氣的妖氣,所以白茂每次登上學院大巴,都找不到願意和他一起坐的妖怪。

但是今年卻很不一樣,有一隻弱弱的小妖怪坐在了他身邊,還很傻很天真的向他打招呼。

白茂倉促的轉過頭,不想讓這小妖怪提前看到他充滿興奮的臉。

他摩拳擦掌,等著蜃妖開始動手後,他不收餘力的釋放出凶煞的妖氣,然後第一時間看向身側的小倒黴蛋。

那個小妖怪扭著腦袋,一動不動的看著旁邊發出悅耳尖叫聲的豬妖。

白茂冷笑一聲。

這個可憐的小妖怪居然被嚇到不敢動了。

他還聽到了重重的呼吸聲,是被這一切嚇哭了嗎?

惡念不斷的在白茂腦袋裡盤桓、變大,他抬起手,拍了拍小妖怪的肩膀。

白茂也正在變回原形,身上的人皮猶如沒糊好的爛泥,“啪嗒啪嗒”的從黑色兜帽底下掉出來,掉下人皮的地方沒有絲毫的血肉,露出了森白的骨頭。

失去眼珠的漆黑眼洞裡閃爍著詭譎興奮的火焰,白茂已經迫不及待想看到小妖怪被他嚇到昏厥的模樣了。

那被‘嚇呆住’的小妖怪反應很慢的轉過頭,她的眼睛微微紅著,但是和白茂預想中嚇哭的臉似乎有一些不一樣。

白茂呲開兩排牙齒,空曠的骷髏身軀裡發出和前一刻一模一樣的怪笑聲。

顫抖吧!畏懼吧!然後——

那個小妖怪睜著漂亮的眼睛,下一秒,看到恩人似的撲上來,不帶任何嫌惡與害怕的抱住他的手骨,一臉劫後餘生的慶幸:“謝謝你!”

白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