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短暫沉默的間隙,林檎看見季文汐從大殿裡擠了出來,立即伸手向她招了招。

“人超級多,鞋都差點擠掉了。”季文汐走到兩人跟前,吐槽一句,抬頭瞧了一眼,覺得這綠意幽深的景緻不錯,伸手去拿回自己的揹包和相機,“光很漂亮,我給你拍兩張吧。”

季文汐開機測光,孟鏡年自覺伸手,林檎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才將自己揹著的串珠小包遞給他。

孟鏡年走到一旁,讓出位置。

季文汐叫林檎再往左邊挪一點,比個OK的手勢,“就這裡,我先拍兩張看看光。”

季文汐快速按了兩下快門,檢查成片,不大滿意,沉吟一瞬,把揹包拿下來,從裡頭掏出一個摺疊式的小號反光板,展開以後,遞給孟鏡年:“能不能麻煩你幫忙打一下光。”

孟鏡年點頭,把反光板接了過去。

季文汐看著螢幕,指揮孟鏡年:“再壓低一點,讓光反到臉上……再左邊來一點,好好,麻煩保持一下。”

林檎今天穿一身白色,吊帶衫搭齊腳踝的半身裙,裙身形狀不規則,隨意釘著一些花朵形狀的刺繡片。

回想好幾次見面,她穿的衣服都不大常規,不像商店裡千篇一律的成衣。最規矩一次還是他回國那天的T恤衫牛仔服。

為了確保那光一直是在她臉上的,他必須注視著她。看見她微微側身,一頭長髮散落,低頭,再把臉轉過來面向鏡頭。面板白如新雪,眼下有一粒顏色很淡的小痣,也像是雀斑。像一朵白海棠臨水相照。

鏡頭下她好像變了一個人,臉上沒有笑容,眼睛裡卻暗潮湧動,像是任由人格里某些更底層的情緒將她接管。

就在這時,林檎忽然抬眼。

那些洶湧情緒就這麼直接地撞進他眼底。

只一瞬間,季文汐說:“好。這張有了。”

或許她們合作多次,已有默契,並不需要季文汐手把手指點如何擺動作,甚至都不需要提醒她何時會按快門。

林檎已收回目光,換了側身的動作。

“反光板可以先不需要,我拍一下這個自然的光斑。”季文汐說。

孟鏡年點了點頭,單手拿著反光板,走到一邊去,側身,手臂撐在欄杆上,把目光投向下方熙攘的人群。

風大了些,人聲也彷彿喧沸起來。

他緩慢無聲地呼了一口氣。

顧及遊客眾多,未免給其他人造成不便,沒有拍多久,季文汐就將裝置收了起來。

沿路往上,遊覽過藥師殿、天王殿與藏經閣,再換一側道路下山。門口有法務流通處,季文汐請了一串黑瑪瑙手串。

逛得盡興,再去下一處景點。

中午吃飯的地方,孟鏡年已經定好了,南城頗有名氣的淮揚菜館菀柳居。

進了二樓包廂,兩個女孩子把身上東西都卸下來放在一張椅子上,也不接選單,只讓孟鏡年全權決定,隨即匯出相機裡的相片,湊在一起就開始選片。

孟鏡年翻開選單:“季小姐有什麼忌口的嗎?”

“沒有。您隨意點,我客隨主便。”

孟鏡年冷熱葷素、甜點小吃各點數樣,將選單遞給服務員,便將茶壺提了過來,給兩人斟茶。這裡的茶都是現沏,含在包廂的最低消費裡。

“哇,這張絕了。”季文汐忽地讚歎。

像是一種下意識尋求認同的行為,她將手機舉起,正要朝向孟鏡年,林檎一下按住手機,忙說道:“給長輩看不好意思。”

“你發朋友圈不照樣會看到。”

“我很少發朋友圈的。”

對面孟鏡年抬頭瞧了林檎一眼,見她神色有些尷尬,並不說什麼,端茶杯抿了一口茶。

飯吃完,孟鏡年去買單,兩位女孩子去了一趟洗手間。

林檎先一步回來,坐回位上,端上茶杯,“小舅,這頓飯吃了多少錢?”

孟鏡年笑說:“怎麼,要把錢轉給我?”

“太多了我就轉。”

“沒多少。”

“真的嗎?我聽說這裡蠻貴的。”

“你們吃得少。而且我請客應該的。”

“那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我們之間講人情是不是有些生分。”

林檎牙齒輕輕磕了一下茶杯邊沿,垂眸喝了一口。

包廂門推開,季文汐回來了。

林檎說:“吃飽了的話,我們就準備撤啦?”

季文汐點頭。

收拾好東西,三人離開包間。

經過桌子,孟鏡年目光瞥見了林檎座位上的茶杯,她回包廂時補過妝,杯沿上印著一個淡淡的口紅印。

下午爬山,晚上游湖,在船上吃過晚飯,又在沿河街道逛了一圈,吃了一點小吃,買了些不值錢的紀念品,這一日行程結束。

回程路上,林檎和季文汐已經累得說不出話了,腦袋挨著腦袋打起了瞌睡。

車開到小區門口。

兩人拿上東西準備下車,季文汐說:“今天謝謝您。下回您跟一一去北城我做東。”

孟鏡年笑說:“好。等一一有空。”

他轉頭看了一眼,囑咐:“東西都拿好,別落下了。”

兩人下了車,摔上車門。

林檎忽然想到什麼,叫季文汐稍等,自己繞去駕駛座。

不待她敲窗,窗戶玻璃已經落了下來。

孟鏡年看她,“怎麼了?”

林檎把一隻巴掌大的小布袋子遞給他,“逛街的時候給你買的。今天謝謝啦。”

孟鏡年伸手接過,笑說:“你們好好休息。明天還有需要的話,也可以找我。”

林檎搖頭:“明天主要是去逛街。”

“好。”

林檎頓了一下,“……那我回去休息了。”

孟鏡年點頭。

她目光最後再在他身上停了一瞬,終於轉身。

走回到另一側,林檎挽著季文汐,向著車窗擺了擺手,這才朝小區門口走去。

進門以後,她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車已經開走了。

季文汐覺得好笑:“這麼捨不得,怎麼不直接跟人家走了算了。”

林檎立即看向她,“你……”

“你之前說,喜歡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長輩,就是這個人吧?”季文汐一臉看透的表情,“蠻帥的。很有高智感的一張臉。”

“有這樣明顯嗎?”

“本來沒往那裡想,你不讓我給他看照片我就意識到了。你演技不大好,遲早露餡。”

林檎沉默。

季文汐轉頭看她,“一一,你那段時間天天失眠,跟他有關嗎?”

過了一會兒,林檎才低聲說:“……那次是他父母過生日,他導師也去了。聽他們聊天,我才知道,他將來大機率要和導師的女兒結婚。其實和我沒什麼關係,他跟誰結婚我跟他都是不可能的。那個時候沒想明白,所以很痛苦。現在不會了。”

兩個人踏過梧桐葉間漏下的燈光。

季文汐說:“你真的不覺得痛苦就不會有那樣的眼神了。”

“所以我沒敢給他看照片。他很聰明,你也說了,我演技不好。我最初意識到喜歡他的時候,過了沒多久,他就去德國留學了。快有兩年的時間,我除了節假日祝福,一條微信也沒給他發過。以為可以戒掉,人戒酒也要不了這麼長時間。但他一回來,我就發現沒什麼用……”

“雖然接觸不多,但他給人的觀感確實很好。”

“就是太好了。他要是壞一點……”

“你也不會喜歡他了。”

林檎笑了一下,“對。無解的閉環。”

“現在什麼打算?”

“就這樣吧。明年他導師的女兒就回來了,兩個人也許就會訂婚。”

“在這之前,露餡了怎麼辦?”

林檎沉默一瞬,“……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好惡心。如果他討厭我……那也挺好的。”

季文汐嘆氣:“你好痴啊妹妹。見不得你這樣。你知不知道我朋友圈裡多少帥哥問我要你的微信。”

“我對其他人類沒興趣。”

“以後他結婚了你總不會單一輩子吧。”

“也沒什麼不能的。”

季文汐無話可說了。

/

車開到路口,遇到一個七十多秒的漫長紅燈。

孟鏡年陪了一整天,多少有些疲乏。

他是真不愛開車,在等這個紅燈的時候,少有的將不耐煩直接寫在了臉上。

這時,目光瞧見中控臺上林檎塞給他的小布袋。

拿下來,拉開束口的抽繩,拿出裡面的東西。

是個小印章,一厘米見方的印面,他對著燈光瞧了瞧,鐫刻的是“鏡年”兩個字。

應當是逛河邊的文創街,她趁著他去買水時叫人刻的,那條街上都是這一類文玩石刻的小東西。

忘了具體哪一年,好像是林檎讀初中的時候,一次飯桌上,她問孟纓年和孟鏡年,他們兩人的名字是誰取的,是不是孟震卿。

孟纓年說不是。

“纓年”和“鏡年”,是他們親生父母留下的名字。

“纓”是“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的“纓”。

“鏡”是“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的“鏡”。

那時林檎眼睛亮晶晶的,說難怪這麼好聽。

紅燈轉綠。

孟鏡年鬆開剎車,單手輕打方向盤,匯入車流。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自己手裡還攥著那方小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