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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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庫前安靜了好一會兒,霍根才摩挲著手指,下令,“按照女巫小姐的話去做。”
“是、是!”布林韋爾難以置信看了維加一眼,連忙命令跪地的罪民們起來,“快點!你們這些懶鬼!沒聽見霍根大人的話嗎?!還想讓我用一杯麥芽酒請你們站起來嗎?!”
被大赦的罪民們踉蹌著互相攙扶起身,幾人根本止不住重獲新生時的眼淚。
他們像雞崽似的被驅趕進倉庫幹活,期間止不住地回頭看那位善良聰慧的女巫。
其中一個鴿灰色瞳孔的女人忍著被踹的痛楚,遠遠向維加彎腰行禮。
“感恩您。”
然而下一秒就被布林韋爾扇了一巴掌,“快點幹你的活!”
維加的瞳孔猛然縮了一下,她死死壓住湧上來的情緒,表面上絲毫不表露任何。
“不好意思,”霍根慢悠悠地瞥向她,“我的部下有些粗魯。不過,我真難想象一位女巫居然會懂平民才該懂的事。不知道您進入魔法大學之前是做什麼的呢?”
維加不動聲色辨別著霍根的表情,聳聳肩,“活著罷了。”
霍根:“我非常好奇,除了研究胡蘿蔔,林小姐還為了活著學習過其他什麼呢?”
這是一句試探。
維加敏銳的察覺,從他們不認識灰黴病這件事就能知道,農場的看守和罪民,都對種植一知半解。
這其實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如果山林農場真的是那位公爵私人的農場的話。
注重享樂、地位崇高的公爵,怎麼會允許擺上自己餐桌的食材是被一群種地小白種出來的呢?
維加又想到了作物繁雜,不算規整的農田,那根本不像是專供伯爵吃食的精品農田模樣。
她總有種奇怪的感覺,公爵似乎並不在乎這裡的作物種成什麼樣。
比起農場,更像是對那片月光甜菜的隱秘的看守,農作物可能只是順帶。
也可能只是公爵希望瞎貓碰上個死耗子,農作物也能沾沾月光甜菜的光,搞出個新的魔力植物?
總之,無論真實原因是什麼樣,眼下的情況對維加來說簡直太好了。
尤其這群人認為這裡對公爵來說很重要,這就更好了。
“人為了活著,可是會拼命學習的。”女巫勾起嘴角,看向霍根,“如果某天隊長大人再次因為農場發生的意外而即將被公爵怪罪,不妨來找我,我很樂意為您提供幫助。”
“哈!”霍根像發現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就憑你?你現在已經不是女巫了。”
他拾起晃盪的鐐銬,不盡嘲諷,“我有必要‘請’一個罪犯來幫忙麼?維加·林,快從夢裡醒過來。讓你好好站在這裡說話,而不是像那些人一樣跪下,已經是我對你無上的恩典了,懂麼?”
“你可以折斷我的膝蓋和手,”維加盯著他的眼睛,緩緩走近一步,“也可以讓我生病或發生意外,以此來逼迫我做些什麼。但——為什麼要那樣做呢?明明我可以在完成瓦/爾特大人‘任務’的同時,也幫助你解決麻煩,這對我來說費不了什麼功夫。為什麼霍根大人還要去選最勞心勞力的那條路呢?您對公爵大人,應該是最忠誠的吧?一切事情,我們都應該以公爵大人的意志為基準的,不是嗎?”
霍根的笑容消失了。
他陰冷地看著她,“你威脅我?”
夜風翻湧,不遠處的樹幹上,兩隻黑色烏鴉收起翅膀停了下來,比毛色更深的圓眼睛直勾勾望向倉庫。
“怎麼會?”維加將視線落在那抹漆黑上,“您看,連鳥兒都清楚,我只是想幫忙。”
趕回來的布林韋爾跟著移動目光,隨即嚥了咽口水,“是兩隻烏鴉……”
霍根扭頭:“什麼意思?”
布林韋爾擦了擦汗,他今晚已經數不清擦多少次汗了,“只是一種、一種小遊戲罷了,大人。”
“女巫的遊戲,”維加輕輕笑了一下,“如果你偶爾在路上遇見喜鵲或烏鴉,它們的數量會昭示你即將出現的命運。比如一隻烏鴉,通常代表了損失、壞運氣、不愉快的變化或死亡。而兩隻烏鴉,則完全相反,代表了重大的好轉、好運將至和發自內心的快樂。”
她眯起眼睛,語調輕快,“恭喜,您將有好運了,大人。”
“你還真是…..”霍根放開了鐐銬,居高臨下看著她說,“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啊。好的,如果明天胡蘿蔔真的好起來,那我會考慮給可愛的小姐機會。說實在的,這地方的麻煩事可真不少,希望你像你自己說的那樣有用。但凡我發現你只是愚弄我……”
“那我悉聽處置。”維加微微躬身低頭,露出自己細瘦的,最為脆弱的脖頸。
霍根凝視著那片白很長時間,才“哼”了一聲,扭頭就走。
走之前,他拽過布林韋爾,罵罵咧咧地命令,“去叫佩妮洗乾淨等我!還有,讓廚房準備松子酒!”
佩妮是布林韋爾休假時為霍根買來的奴隸,一張小臉漂亮的像盛夏開放的百合花。
最重要的是,佩妮遠比罪民乾淨的多,罪民連霍根的紅磚房都不會被允許進入。
胡蘿蔔帶來的慘劇就這樣輕飄飄結束了,昆在走入森林後大大鬆了口氣,“天吶!林小姐,您真是要嚇死我了!我還以為…..還以為…..”
維加:“以為我會被你們隊長遷怒嗎?”
“是的!”昆狂點頭,“您不知道,我們隊長是個非常暴躁的人,罪民在他眼裡其實連人都算不上,更像是某種工具…..”說到這,少年士兵不自覺地皺起眉頭,“更何況這次可是上交的作物出了大問題,之前發生過類似的情況,所有負責的罪民都被絞死了。雖然您……但他可向來都是說一不二的,我還以為他一定會懲罰為罪民開脫的您呢!”
“別對我用敬語了,昆,”維加扭頭,問起另一件事,“那些罪民,都是什麼人?”
“什麼人都有,”這次接話的是尤安,他的語調一直很沉很穩,和跳脫的昆一點也不一樣,“有騙子,小偷,強盜,惡徒,異教徒,走私/犯,罪孽更深重的直接會被處死,不會留有簽署勞作同意書的機會。”
維加深一腳淺一腳來到山洞前停住,“那個最後向我彎腰的女人呢?就是被布林韋爾扇巴掌的那個。”
“貝亞特·波利,來自松木荒地,”尤安沒有任何停頓,“她是一名惡徒,因為將某位商人家的二兒子閹割而獲罪。”
維加表情空白了一瞬,“…….啊?”
似乎第一次在女巫臉上見到這幅表情,尤安注視了幾秒後才慢慢開口,“是的,那個二兒子有一些奇怪的癖好。貝亞特的小女兒因病逝世,可下墓的當天晚上,就被那位二兒子從墳地裡挖了出來,實施了一系列暴行。她發現了,然後在女兒的墓前做了那件事。”
這哪是惡徒?維加覺得,應該給貝亞特女士頒發最偉大媽媽獎牌。
這些事連昆都不太清楚,聽的一愣一愣的。尤安說完後,昆迫不及待地問,“那個二兒子受到懲罰了嗎?”
“沒,”尤安進入山洞,聲音波浪似的迴響,“他父親是一名中級巫師,在當地的份量很重。在交了一大筆稅金後,松木荒地的審判庭判表明男人只是醉酒後的不清醒行為,判他無罪。”
山洞裡安靜下來,這個結局沉重的讓人失去了言語。
封建時代輕輕掀起了它血腥殘酷的一角。
但維加沒時間可憐別人,她自己還陷在泥裡。
月光花搖曳著散發著微光,女巫蹲下身開始幹活兒。
她沒有直接去昨晚標記的甜菜那裡,而是等到採集的數量差不多了,昆已經開始打哈欠時,才慢慢挪過去。
把已經枯萎的甜菜根挖出來,悄悄抖一抖,幾顆飽滿圓潤的東西便落到了掌心。
是種子!
雖然只採收到了四顆,但已經算邁出小小一步了。
維加將種子握住,繼續往河那邊移。
長袍袍角沾到了河水,洇溼了一大塊,鞋底也踩滿了河邊軟黏的泥土。
差不多了。
然後交作業,回去,今晚沒空捕魚吃了。
倉庫那邊還在幹活兒,不過一大部分胡蘿蔔已經被轉移了。
維加沒有找到貝亞特的身影,乾脆地回到了牢房。
藉著木板牆縫隙裡散進來的月光,她先將鞋子脫了下來,用石塊將鞋底的泥土刮進挖好的深坑,之後取出骨粉。
一共四顆種子,她做了四組對照組。
一組放入魚人骨粉和普通銀魚骨粉、魚鱗的混合物,第二顆只放了魚人骨粉,第三顆則只放了普通銀魚的魚鱗和骨粉,最後一顆什麼也沒放。
雖然這樣可能會出現倖存者偏差的情況,但沒辦法,特殊情況特殊對待吧。
接著就是種入種子,淺淺蓋上一層薄土。
這層土不能蓋的太厚,不透氣不說,種子也不易發芽。
接著將魚人皮上的那層薄膜撕下來,用石塊儘量裁成四份鋪好。
最後擰乾袍角,澆水。
為了不讓種子被牢房內其他“客人”打擾,維加還在牢房另一頭的角落裡放了幾顆野果。這是她在森林裡路過時採摘的。
用指甲戳破果皮,酸酸的果香飄飄忽忽溢散出來,灰背老鼠一個滑鏟衝了出來。
緊接著是拖家帶口的蟑螂和叫不出名的小蟲子。
行了。
維加用土蹭掉手上的汁液,倒在破床上閉上眼睛。
穿越第二晚,她是帶著期待睡著的。
很快,天亮了。
當太陽爬上高空,廚房裡飄出午餐野菜湯的難聞氣息時,維加的牢房門被粗暴推開了。
她從不安穩的睡夢中驚醒,下意識抬手擋了下稻草邊的小坑。
“令人尊敬的女巫小姐,”進來的是布林韋爾,胖子嫌棄地捂住口鼻,捏著聲音嘲諷,“您的房間味道還真是無法恭維啊!”
維加面無表情坐起來,“如果我能幸運的幫上霍根大人的忙,或許善良慷慨的大人就會大發慈悲賞我一個乾淨的夜壺和床鋪了。要不?您幫我去求求他?”
“呵,小姐,你的自尊居然允許你說出這樣的話麼?”布林韋爾像打量一條野狗似的打量髒兮兮的女巫,也許是牢房裡的味道實在太炸裂,圓潤的副隊長也無法繼續浪費時間在諷刺上了。
他捂著口鼻退了幾步,施捨般的揮了揮手,“不過就如你所說,霍根大人的確是位善良慷慨的大人。鑑於你昨夜立下的功勞,他大發慈悲賞你了一個床鋪。”
有名士兵搬了個薄薄的床墊走了進來,床墊很舊,上面還打著補丁,離近了能聞到一股黴味兒。
另一個士兵則拿了個乾淨的夜壺,雖然上面落了一層灰,但也只是一層灰而已。
布林韋爾沒有告訴維加,經過昨夜她的指導,他們幾乎搶救下了六成以上的胡蘿蔔!沒讓大規模腐爛埋葬這些橙色的小東西。
不僅遠超出公爵大人下達的重量,甚至還能篩選出一批品相最好的獻上!
這下子公爵大人一定會非常開心,說不定還會獎賞他們的辛勞!
得到這樣令人振奮的結果,全因為眼前的女巫!
可再怎麼說,她現在也只是一個罪民而已。隊長能獎賞她一張舊床墊和舊夜壺,已經是神明般的仁慈了,她一定會感動的在夜晚向月亮哭泣吧?
布林韋爾仰高頭顱,轉身離開。
牢房門重重鎖上,剛被午後的日光照亮的那一片地面,立刻被昏暗重新覆蓋。
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維加一個翻身趴在了地上。
女巫連看都沒看那兩樣獎賞,而是屏住呼吸撥開為了偽裝遮蓋的零星稻草。
她原本是想看看種子有沒有枯萎的,可第一眼就愣住了。
只見四坑中的兩個小坑裡,嫩嫩的、還沒有指甲蓋大小的綠芽靜靜立在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