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豐如此說,並非心懷眾兄弟。

而是,他從這裡面看出來,這些功勞並不是那麼好領的。

且不說邊軍政策的問題,只是這層層盤剝,到了自己手裡,估計也不剩多少。

至於所賞的肥田。

現在出去,放眼四周,全是無主的田地。

到時候官方隨意讓你劃出幾畝或者是十幾畝地,他們那裡備個案,就算齊活。

看看眼前這些土地,誰會去種?

不說有沒有水,韃子就在左近,還沒等種上糧食,人先沒了。

所以,還不如用這空頭支票籠絡人心來得實惠。

接下來,一連幾天,嶺兜子村都安然無恙。

雖然林豐讓幾個軍卒在壕溝前挖了陷阱,雜草叢中設下絆馬索,卻也沒見半個韃子的影子。

林豐把崔一腳等幾個軍卒全派了出去。

一人一匹戰馬,放到四周幾十裡外,做遊動哨。

知道林豐將功勞分潤給自己,這些軍卒就跟打足了氣的皮球,個個精神抖擻地上馬而去。

王前則由他婆娘伺候著,傷勢也漸漸好轉。

他自己則趁機用馬馱了糧食和幾件羊皮褥子衣服等物,回了嶺兜子村的家裡。

嶺兜子村距離烽火臺有七八里地,老遠就看見一群低矮的茅草屋。

這片地域上,就數嶺兜子、沙渠、塔裡堡等幾個村子窮。

這也是韃子很少到這塊地方的原因。

林豐牽了戰馬,慢慢走近村落。

他雖是第一次來這地方,其記憶裡卻很熟悉。

村前的一堵黃泥牆下,一個老頭窩在牆角曬太陽。

看見林豐走過來,瞪著渾濁的眼睛。

“豐子,回來了。”

“嗯嗯,您老曬太陽呢。”

林豐知道這個應該稱呼爺爺,可自己怎也叫不出口,只能含糊其辭。

村子裡很安靜,沒有慣常的狗吠雞鳴。

連人都沒的吃,這些生物可能早都被犧牲了。

殘垣斷壁,枯枝敗草,毫無生氣。

依著記憶,林豐穿過一條小道,來到一處破舊的院門前。

這裡就是自己的家,裡面有殘疾老爹,還有未成年的妹妹。

他在門前吸了口氣,牽了戰馬踏進家門。

院子裡有一個老人正坐在地上,用一隻手劃拉著晾曬的野菜。

林收蹲在一旁看著。

“哥哥回來啦!”

林收驚喜地叫了一聲,撲過來抱住林豐。

老人正是林豐的老爹林茂,以前他也是邊軍步弓手。

一次從奔跑的戰馬上摔下來,斷了一條腿和一條胳膊。

以當時的醫療技術,就成了殘疾軍人。

沒有任何撫卹補貼的那種。

看到林豐帶回來這麼多戰利品,林茂皺眉呵斥。

“豐子,咱可不敢做昧良心的事兒,吃虧是福不是禍...”

林豐沒理會他老子,從記憶中知道,原來的林豐就是在他爹的諄諄教誨下,成了那副窩囊樣。

林收卻跳著腳的歡呼,因為林豐帶了不少肉回來。

把吃的用的都搬進屋子裡,戰馬拴好。

林豐才走到林茂身前,蹲下來,拿起他的斷臂觀察了一番。

“不用再看,已經廢了。”

林茂很不在乎。

林豐前世對跌打損傷這一塊有些經驗,用手捏了捏他爹的斷骨。

點點頭。

確實,裡面骨頭碎了,根本無法接駁。

斷腿也一樣,粉碎性骨折。

就算林豐當時在場,也無法挽回他爹殘廢的結局。

父子兩人相對無語,就這麼沉默著。

林收雖然年齡小,已然能頂起家中雜務。

她看父子二人坐在院子裡,便起身去燒火做飯。

時間不大,一盤野菜炒肉和米粥便端到了父子二人身邊的小木桌上。

林豐終於從尷尬中擺脫出來,看著散發濃香的飯菜,不由讚歎。

“小妹有此手藝,必然能嫁個好人家嘍。”

“俺才不嫁人呢,俺就在家伺候爹和哥哥。”

“哎,這小嘴真甜。”

林茂還有一手一腳好用,移動到桌前,看著冒著熱氣的飯菜。

“豐子,這些東西乾淨嗎?”

林豐很無語,怎會有如此迂腐的人,都快餓死了,還堅持自己的底線。

“爹若覺得飯菜不乾淨,可以不吃。”

林豐拿了筷子,直接夾了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著。

雖然缺少調料,對於成天喝稀粥的人來說,這口肉擁有絕佳的口感。

正當他去夾第二筷子時,院子門口有人踏了進來。

“吆,吃肉呢,好香啊。”

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頭戴灰色巾幘,身穿長袍,大步走進院子。

男子身後還跟了兩個年輕力壯的漢子,膀大腰圓,抱著膀子斜眼看著跟前的一家三口。

林茂垂頭不語,林收則快步進了屋子。

只有林豐詫異地看著眼前的幾個人。

那男子皮笑肉不地說:“既然有肉吃,讓俺看著心裡也舒服些,聽說豐子回來了,就不知咱這帳該如何算計?”

“什麼帳?”

林豐嘴裡咀嚼著飯菜問。

“呵呵,你父欠下的債務,拖了大半年,再不還,利息可是高啊。”

中年男子抖抖手裡的紙條。

林豐看一眼老爹,見他垂頭不語,便知道這是真的。

“欠多少錢?”

“嗯,連本帶利欠四兩八分銀子。”

聽到他這樣說,林茂的身體一抖。

“林管家,俺只借了二百錢,怎成了四兩八錢?”

林管家冷笑:“俺的茂大爺,借錢不要利息的麼?”

“可只半年有餘,利息怎會這麼多?”

“這還是看在茂大爺的面子上,少算了一兩多銀子呢。”

林豐已非原來林豐的性格,穩穩地夾起一塊肉送進嘴裡。

“爹,這是哪位?”

“你二叔家的管家。”

林豐當然知道,這個林豐是有一個親叔叔,叫林通,家裡有錢有地還有糧。

只是自從林茂殘了身子後,便甚少來往。

以致到後來在村子遇到都裝作不認識。

“哦,啥時候借的錢,我怎麼不知道呢?”

林茂低聲道:“你母親去世時,下葬用的費用。”

林豐點點頭,母親是因為家中無糧可吃,將僅剩的野菜糰子讓給他們吃了。

自己則在一個寒冷的夜晚,凍餓而亡。

林豐也覺得利息有點高,一兩銀子相當於一千錢。

父親只借了二百錢,結果半年就翻滾了二十多倍。

“我母親去世,他一個做小叔的,出個幾兩銀子,不應該嗎?”

林管家嘿嘿一笑。

“茂大爺,豐子如今可是出息了,聽說還做了伍長,只不過,大家給你面子敬一聲茂大爺,如果再不還錢,誰認識你是哪裡來的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