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後的蜀山之上充斥濃濃的血腥之氣,鮮血順著石階緩緩流淌。

山間的林木此刻彷彿都被蒙上了一層血色。

四周散落著無數殘肢斷臂與面目猙獰的屍體。

“大人!”

徐衝邁步來到沈獨身前,扛著一柄巨刀,隨意用布包紮了下傷口。

因剛殺完人,他身上還散發著濃烈的殺意,身上的官袍佈滿了血汙,散發陣陣腥氣。

“蜀山劍宗弟子與長老共計兩千三百六十四人,現已全部伏誅。”

“這些人還真是硬氣,愣是一個投降的都沒有。”

他心中也是有些唏噓。

這些蜀山弟子倒是與他所見的江湖人有很大不同。

雖說江湖上也有不少重義捨生之人,可人終究是人,在生死麵前,又有幾人能夠做到坦然。

蜀山劍宗上到長老,下到弟子,都戰至了最後一刻。

因此,此次他們六扇門的損失也不少。

沈獨緩緩起身,拔出插在岩石中的雪飲狂刀,淡淡道:“走吧,我們去看看這蜀山劍宗的傳承劍石。”

整個蜀山之中,唯一值得他心動的,也就是這塊劍石了。

整個江湖上,不知有多少劍者想要登山一觀。

蜀山劍宗後山,

此地駐守的長老已經戰死,所以顯得格外寂靜。

在山巔崖邊,擺放著一塊一丈多高的大青石,上面佈滿了劍痕。

“這就是那塊傳聞中的劍石?”

看著眼前的青石,沈獨並未發現什麼奇特之處。

“應該是。”徐衝點頭道:“我們的人巡查了整個蜀山劍宗,唯有此處最為特殊。”

“而且幾個兄弟剛靠近它方圓十丈之內,便被一股極強的劍意排斥了出去。”

沈獨饒有興趣的看了眼大青石,邁步走了過去。

剛靠近方圓十丈之內,一股浩瀚的劍意頓時如潮水般席捲而來。

霎時間,一股劍意似從腦海中湧現,直逼元神而來。

“嗯?”

沈獨心中暗驚。

這劍意莫非是遇強恆強?

能夠傷及元神的劍意可不多見。

沈獨心念一動,周身也湧出一股霸道的劍意,兩股劍意頓時碰撞在一起。

到了他如今的境界,悟出劍意早已不是什麼難事,何況他本就對劍法的領悟不弱。

一道刺目的劍光忽然從劍石之上升騰而起,寒光照耀,劍氣揮散百餘里。

沈獨猛然一步踏出,身軀陡然一震,昂藏的身軀之下似有雷霆在湧動,迸發出無比強橫的氣息,周身法象境氣勢毫無保留的擴散而出,宛如一道巨浪般鋪天蓋地的湧向前方,直似大江拍案。

“轟隆!”

氣浪翻湧間,迸發出一聲爆鳴。

強勁的氣力擠壓虛空,蕩起肉眼可見的漣漪。

一瞬間,沈獨邁步而出,強橫的氣息瞬間蓋過了那道洶湧狂暴的劍意。

“若是你的主人在此,我還尚懼三分!”

“區區一道劍意,也想阻我!”

沈獨冷笑一聲,轉瞬間來到青石之前,抬手一掌摁了上去。

轟隆!

整座蜀山轟然一聲,青石之上綻放出一股璀璨的劍氣,直入雲霄。

這股劍氣耀眼無比,方圓百里之內都清晰可見。

衣袍鼓盪!

強橫的劍氣直斬而來,卻在臨近沈獨的瞬間,被一寸寸碾壓崩碎。

沈獨一掌落於青石之上,憑藉強大的氣勢直接蓋過了那道劍意,迫使劍意一點點縮回青石之內。

霎時間,沈獨眼前景象一變。

四周不再是蜀山之景,而是身處於一片白茫茫的空間之內。

四周一望無際,看不見盡頭。

天上地下,盡皆呈現出一片白霧之狀。

“啪!”

好似一滴遇水落於平靜的湖面,發出輕微的聲響。

下一瞬,前方白霧之內陡然殺出一道身影。

沈獨心中微驚。

待看清身影,瞳孔猛的一縮。

那是一位與他面容一般無二的身影,即便是他自己,都難以分辨出來。

唯一不同的是,這道身影手中所執乃是一柄青光湛湛的神劍。

一劍襲來,宛如漫天雷霆從天而降!

洶湧的紫色電光鋪天蓋地,所過之處,虛空彷彿被斬開,切開無數裂痕。

沈獨猛然抬手一拳轟出,只是拳法施展而出,卻無任何力量。

“嗯?”

看著襲來的那道劍光,沈獨心中忽然一動。

莫非此地只能動用劍法?

一念至此,沈獨手中幻化出一柄長劍,爾後瞬間斬出一劍。

——神劍訣!

剎那間八道劍氣宛如八條蛟龍般席捲而出,與漫天雷霆碰撞在一起。

陡然間,那道白光籠罩的身影臨近沈獨身前,執劍斬來,劍法極為刁鑽。

沈獨從中認出了蜀山劍宗劍法的影子。

此刻他忽然明白,為何這顆劍石有如此大的名聲了。

這石中劍意能夠演化諸般劍法。

“鏘!”

長劍相撞,發出一聲金鐵碰撞的鏗鏘之聲,兩股劍氣同時迸濺出去。

下一瞬,白光籠罩的身影手中劍法一變,所施展的已然是《神劍訣》。

甚至從他手中施展而出的《神劍訣》,比他自己所施展的,要更為玄妙。

這劍法早已超出了《神劍訣》的層次,劍法一出,整個人瞬間消失在原地,速度超越了極限。

這一劍似跨越了空間與時間的限制,空氣中盡是音爆之聲。

沈獨臉色微變。

雖然不知道在此處受傷會有什麼影響,但他絕不想此事發生。

瞬息間,沈獨劍勢陡然一變,一股陰寒徹骨的劍意迸發而出。

——玄陰十二劍!

這門劍法自從自己學會之後,便很少動用。

與吞天滅地七大限一樣,此劍法同樣被稱之為不屬於人間的劍法,匯聚了天下的至邪之念。

玄陰劍意瞬間爆發,迸發出刺耳劍鳴。

煌煌烈光沖霄而起,恍若大氣震爆,驚的四周白霧四散,虛空開裂。

劍氣剎那垂流如瀑,轟然爆發而出。

兩股劍氣碰撞之間,當即炸裂,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聲響。

前方的虛空一寸寸破碎,連同虛幻身影也在剎那間消融。

眼前景象陡然一變,沈獨再睜眼時,四周依舊是那副尋常的山林之景,先前的一切彷彿從未發生過一般。

沈獨緩緩吐出一口氣,腦海中卻是湧現出關於劍法的諸般感悟。

這塊劍石的確神奇,其中蘊含的劍意可以根據修劍者自身所掌握的功法,來進行衍化,推導,形成全新的劍法。

更重要的是此石能夠令人對於天地的感悟更進一步。

這位留下劍石的蜀山劍宗立派祖師,恐怕早已踏出了法象境的層次,達到了一個全新的境界。

不過對於《玄陰十二劍》這門劍法,卻是無能為力。

顯然,這門劍法的品階太高,已經遠遠超出了這塊劍石的能力極限。

沈獨吩咐道:“將此石搬回去!”

他已用自身劍意覆蓋住了劍石,在短時間內其中的劍意並不會爆發。

這劍石於他而言作用已經不大,但對於六扇門中其餘人而言,卻是作用巨大,至少能助許多人更快踏入元神境。

眾人在蜀山短暫的休整了一日後,便馬不停蹄的趕赴京中。

江湖上,關於蜀山劍宗覆滅一事,早已掀起了軒然大波。

不過與以往不同,此次燕國各個門派卻是極為低調。

蜀山劍宗一事,只能怨他們自己,插手朝廷政事,蓄謀造反,本就不佔大義。

何況如今蜀山劍宗已經徹底覆滅,誰也不可能為一個已經覆滅的門派去與朝廷為敵。

官道之上,六扇門的隊伍緩緩前行。

遠方道路上,忽然掀起漫天煙塵。

一騎快馬疾馳而來,其上的六扇門捕快策馬狂奔,高呼道:“京中來信,求見沈大人!”

聽聞此話,前方的六扇門眾人方才讓開了路。

馬背上的六扇門捕快翻身下馬,單膝跪地,自懷中取出一份信件遞呈而上高呼道:“京中來信,請大人親啟!”

沈獨探手一招,接過信件,檢查了一番其上的火漆,匆匆一掃而過。

“梁鷹!”

“我先行一步,你們儘快趕來!”

沈獨吩咐一聲,也不多說,騎著赤龍駒瞬間遠去。

信件上的內容並不多,只有寥寥數語,但所記載的卻是太子的情況。

太子病重!

……

以赤龍駒的速度,僅僅兩日間,沈獨便趕回了京中,爾後直奔東宮。

東宮如今仍是太子的居所,夏興霖雖代掌國事,卻並非太子。

太子雖然被廢除,但威望仍在,朝中官員有許多都是東宮一系,所以也無人敢去多說什麼。

東宮的守衛見到沈獨前來,紛紛讓開了道路。

今日的京中落下了一場春雪。

燕地本就嚴寒,如今已是早春季節,卻仍是時有大雪。

官靴踩在雪地中,發出陣陣輕響。

祈年殿外,呂誠恩躬身而立,望見沈獨前來,只是伸手推開了宮殿大門,示意沈獨入內。

“沈大人,殿下早已等候您多時了。”

沈獨點了點頭,邁步走入殿內。

夏璟翊一襲黑龍袍服,雙手負於身後,長身而立。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這才轉頭望來,輕聲笑道:“本宮生於雪天,如今亡於雪天,時也,命也!”

沈獨目光微怔,拱手行了一禮:“殿下!”

如今的夏璟翊氣色看著雖然很好,實際上早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氣血早已衰敗,回天乏術。

他這個狀態不過是以丹藥催生出的迴光返照之狀。

正因服用丹藥過多,也透支了他的身體潛力,令原本剩下的壽命大幅度縮減。

夏璟翊擺了擺手,搖頭道:“我已不是太子,不必行禮了。”

夏璟翊伸手示意道:“坐吧。”

“我這一生陷於朝堂政事,過的其實並不開心。”

“從我六歲時,先生便告訴我,我是未來的太子,是未來大燕的主人,應當時刻以大燕百姓為重。”

“民為重,君為輕,社稷次之,短短几個字,這世間又有幾個君王能夠坐到這一點。”

夏璟翊輕嘆一聲,微微搖頭,目露感慨。

“其實我小時候一直想成為一個畫師。”

夏璟翊走至桌案之後,伸手自暗格之中取出一副畫,在桌案之上緩緩展開。

夏璟翊看向沈獨,輕聲笑道:“這是我當初所畫,怎麼樣,很醜吧。”

沈獨看了一眼,點了點頭,笑道:“是有點。”

甚至這都不能稱之為一副畫,說是一副隨手的塗鴉也不為過。

畫卷之上,有山有水,有山野百姓,更城池樓宇,更有……萬里江山!

夏璟翊笑了笑,鄭重的收起畫卷,平靜道:“我死後,有它足矣。”

“不必奢靡浪費,一個死人,不值得耗費太多錢糧,這些錢糧,足以我大燕百姓萬戶百姓一年的生活。”

面對生死,夏璟翊眼中並未有什麼畏懼,反而格外的坦然。

若說遺憾,終究還是有一些的,便是未能親眼看著大燕一統諸國,結束這戰亂。

夏璟翊看著沈獨,沉聲道:“我知道,這大燕束縛不住你。”

“父皇的謀劃,其實我也不知,曾經我以為他閉關是為了對付勳貴世家,不過此次事件之後,我發現自己猜錯了。”

“或許父皇的確有對付勳貴世家的想法,但這絕不是他閉關的真正目的。”

“此次對乾國用兵,他都不願現身,足見此事的重要。”

“不過父皇既然準了我的上奏,那便代表他已認可了伱。”

“五弟的性子這些年變了很多,我知他無心權力,但正因如此,他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其實以如今大燕的情況,只要燕帝還在,尋常事物皇帝是否出面都不重要。

清剿了勳貴世家後,雖然大燕也有很大的損傷,可如今大燕的力量卻能匯合到一起,凝成一股繩。

有時候,什麼都不做就是最好的結果。

夏璟翊說了許多,良久,輕嘆了一聲,抬頭看向沈獨,輕笑道:“說了這麼多,倒還真有些不捨了。”

隨即擺了擺手,道:“去吧!”

事實上,沈獨非是第一個入這東宮的人。

只是夏璟翊對每個人說的話都不盡相同。

東宮眾人,他早已做了妥善安排。

五皇子並不熱衷於權利,所以對於東宮眾人,並不會太過苛刻。

這些年來,夏璟翊一直在培養寒門子弟,選取優良之士,為的就是有一天填補勳貴世家留下的空白。

或許若干年以後,這些人會形成新的勳貴世家,但那也是以後的事了。

能換幾十年天下安定,便已足矣。

至少要完成統一大業,不至於令整個天下陷入長久的動盪之中。

大燕奮幾世之餘烈,終將功成!

沈獨拱手一禮,退了出去。

他與呂誠恩一同站在庭院之中,誰都沒有開口,只是默默等待著。

雖然夏璟翊說他如今不再是太子,但他曾執掌帝國二十幾載,已與真正的君王無異。

他也有著自己的高傲。

他不願意讓人看見自己最後的窘態,至少在自己還有意識之前。

二人就如此站立於庭院之內。

大雪落了二人一身,肩膀上落了厚厚的一層積雪。

時間流逝,

雪越下越大,天色漸暗。

祈年殿內,

夏璟翊坐於一張龍椅之上,臉上掛著笑容。

他都要死了,坐一下這個位置,應該不過分吧?

他這一生,受縛於規矩,年輕時,他其實也很想如九弟那般,毫無顧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只是東宮的老師們,都在告訴他——不能。

只因為你是太子。

他也曾幻想過,自己坐上這個位置時,又該如何。

他想為大燕打下一個大大的疆土,然後指著父皇的鼻子說,看,我比你能幹吧?

你不能辦到的事,我辦到了。

在他小時候,便就有人告訴他,他的父皇是多麼出眾。

作為太子,他想比父皇做的更好。

恍惚間,他的眼前似乎浮現出一張張熟悉的面孔。

二弟!

三弟!

六弟!

七弟!

他依稀記得,幼時,二弟身體最為強壯,時常帶著一眾兄弟與那群勳貴子弟打架,打了架後每次都會找到自己。

三弟以前也不是那般模樣,那時候的三弟模樣俊俏,很是受京中的勳貴世家的小姐喜愛。

他們都是聽著父皇的事蹟長大,所以常常隱藏身份偷溜出宮。

只是後來,一切都變了。

他們兄弟之間,多了許多隔閡,也多了許多明爭暗鬥。

“大哥!”

“大哥!”

“大哥!”

一道道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清晰的面容逐漸變得模糊。

一道道身影在遠去……

鑽心的疼痛席捲全身,夏璟翊額頭瞬間流下冷汗,牙關緊咬。

夏璟翊指節攥的發白,微微張大了嘴,強忍著劇痛,勉強扯出一絲笑容。

“還真是有點痛啊……”

無數畫面,在他的眼前快速劃過。

他這一生做了太多的事,但同時,也有許多事未能去做。

現在,他終於要解脫了。

活著,太累!

父皇啊……

夏璟翊忽然側頭看向皇宮朝天殿的方向,目光綻放出一抹微弱的亮光。

你……在看嗎?

他身上的氣息漸漸低迷,幾乎微不可查。

……

某一刻,呂誠恩突然跪倒在地,堂堂法象強者,卻猶如遲暮老者一般,跪倒在雪地之內,淚水無聲流下。

沈獨靜靜望著那座寂靜的宮殿。

窗前的蠟燭靜靜燃燒著,然後緩緩熄滅,大殿內徹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

噹!

噹!

噹!

……

懸掛於城牆之上的巨鍾輕響,連響八聲。

九聲是天子之禮。

大燕的歷史上,這是唯一一個先一步於皇帝而故去的太子。

他這一生,都未能坐上那個位置。

鐘聲之下,燕京城內,無數行人停下了腳步,抬頭望著皇城方向。

上至權貴,下至販夫走卒,此刻紛紛停下了腳步,舉頭望天。

喧囂的都城,此刻忽然變得寂靜無比。

街道上,唯有呼嘯的風聲。

大燕,天順二十五年,春。

先太子夏璟翊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