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細嫩手臂一側,有一隻蓮花形的紅色胎記。

看到那個胎記,多年征戰沙場,萬軍陣前面不改色的大將軍,瞬間紅了眼框。

“寧兒,爹爹總算找到你了!”

將婉婉摟到懷裡,一代名將的聲音都在顫抖。

臉窩在男人頸間,婉婉眼中閃過得意。

虧得她提前照著歲歲的胎記,在自己手臂上也紋上紅印。

果然,順利過關。

心中狂喜,她臉上卻依舊孩子般的單純。

“你……是我爹爹嗎?”

將婉婉扶起身,沈懷瑾雙目通紅。

“沒錯,爹爹和孃親找你三年了,爹爹無時無刻不在想你。”

“爹爹!”婉婉假裝著哭腔撲到他懷裡,“我……我也想爹孃。”

將小姑娘緊緊摟住,沈懷瑾抬手抹一把臉,轉身向副將啞著嗓子喝令。

“快馬回府通知夫人,就說……四小姐找到了。”

“是!”

副將帶著兩個護從,打馬飛奔而去。

隨行的將官們,紛紛跳下馬背,圍到二人身側道駕。

“這就是四小姐,真是佛祖保佑,竟然在這裡遇到了?”

“恭喜侯爺,駕喜侯爺。”

“將軍千金失而復得,今晚一定要好好喝一碗!”

……

沈懷瑾中年得女,一向寵若至寶。

元宵賞燈時,因奶孃疏忽愛女走失。

這三年來,沈家不知道耗廢多少人力物力,到處打聽女兒的訊息,竟然能在回京途中偶然遇到。

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

“喝酒的事先不急。”

沈懷瑾抱著婉婉站起身,重新坐到馬背,生著大繭的手指輕輕撫撫她的小臉。

一向粗聲粗氣的男人,也是自然地放軟聲音。

“告訴爹爹,你師父在哪,爹爹去好好道個謝。”

沈家一向重情重義,沈懷瑾更是知恩必報的人。

對方養育女兒三年,這份恩情當然要重重酬謝。

“師父他……他已經死了……”

婉婉吸吸鼻子,用力將眼睛揉紅,擠出兩滴假惺惺的眼淚,抽抽噎噎裝得無比可憐。

“道觀裡沒有別人,婉婉都……餓了好幾天了……幸好遇到爹爹,要不然……我還以為我也要……餓死呢!”

目光掃過“女兒”亂糟糟的頭髮,滿是塵土的半舊道袍,沈懷瑾的心都疼得擰成一團。

“不會的,從現在起,你想要什麼,想吃什麼……爹爹都會給你的。”

心疼地“女兒”摟在懷裡,沈懷瑾單手握住馬韁。

“起程,回府。”

眾將官重新上馬啟程,奔向京城的方向。

婉婉靠在沈懷瑾懷裡,目光越過男人的背,看向遠處高聳的險峰。

細長的眼睛裡,目光超過年齡的陰冷。

歲歲,這輩子,你就乖乖在河底餵魚吧!

你的榮華富貴。

你的上好姻緣。

疼愛你的侯府爹孃、把你捧在手心的哥哥們……

這一世全都是我的了!

……

……

山坡上。

墨龍駒奔過山路,在搖搖欲墜的破舊觀門前停下。

君潛飛身下馬,將懷中裹著毯子的歲歲放到地上。

環視一眼四周,漂亮的長眉皺緊。

觀門上匾額歪斜,似乎隨時都能掉下來。

正殿連門都沒有,破損的牆紙在風中呼呼做響……

這哪裡是什麼道觀?

分明就是廢墟。

唯一讓人驚訝的是,院中的藥草種得整整齊齊。

彷彿吸過天地精華似的,一棵棵都是燦爛崢嶸。

比起太醫院裡種植的藥草,明顯茂盛得多。

甚至還有許多,連他都不認識的品種。

“師父……”

歲歲邁著小短腿跑進偏殿,奔到破舊的木床前。

獻寶似的從懷裡摸出那顆小小的金靈芝,捧到師父面前。

“師父快看,我找到黃金靈芝了……”

看到木床上,面色土色,呼吸都微弱得幾乎聽不到白髮道人。

小姑娘聲音一噎,呆滯在原地。

她天生能感覺到生命力,不管對方是人、獸,還是植株藥草。

只一眼,歲歲就看出,師父的生命力已經快到盡頭。

拉住老人家乾枯的手掌,歲歲難過地哭喊出聲。

“師父,師父你不要死啊,師父……”

聽出她聲音不對,原本準備離開的君潛。

猛地轉過身,箭步衝進殿門。

目光掃過床上的老道長,落在哭成淚人的歲歲臉上,少年的心也跟著抽緊。

枕上。

老道長聽到歲歲的聲音,艱難地張開眼睛,扯出一個蒼白的笑容。

“歲歲不哭,師父是駕……駕鶴西遊,要羽化成仙上天……享……享福去了……”

生怕自家徒弟難過,老道長還在想辦法哄她。

歲歲吸吸鼻子,掛著眼淚抽抽噎噎抬起臉。

“那……師父能帶歲歲一……一起走嗎?”

老道長注視著眼前的小娃,滿臉無奈心疼。

“歲歲太小,騎不了鶴……聽話,把……把書架上的盒子……拿……拿來。”

歲歲扁著小嘴,用力搖頭。

“歲歲不要盒子,歲歲只要師父。”

君潛轉過身,拿過書架頂層的木盒,放到老道人手上。

“這裡面的玉佩是……是師父撿到你時,在你身上發現的,擔心你弄丟……幫你收起來……”

老道人吃力地牽住歲歲的小手,放到舊木盒上。

“你……自己收好。”

目光掠過歲歲,落在一身華衣的君潛身上。

老道長渾濁無神的眼神裡,染過一抹亮色。

“小公子是……是貴人,求你,帶她走,給這孩子一……一條生……路……”

老道長行醫一輩子,很清楚自己死亡的真正原因是中毒。

歲歲生性天真,不可能害他。

唯一的可能就是婉婉。

老人家能撐到現在,全憑著心中對歲歲的掛念。

他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要向歲歲交待,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一個幾歲的孩子留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

生命的最後一刻,老道長還在儘可能的,幫自己的愛徒兒求一條生路。

說到“路”字,老道人已然油盡燈枯。

喉嚨裡咕嚕一聲,吐出一團暗紅色的血水。

頭,無力地歪到一邊。

死不瞑目。

“師父——”

歲歲撲到老道人身上,痛哭失聲。

站在殿門外的長祿和侍衛們,聽著小姑娘嬌嫩的哭聲,個個都是露出心疼的神色。

這麼小的孩子,就要面對這樣的生死離別,實在可憐。

“長祿,到後山尋處清靜之地,挖好墓穴。”

“是!”

長祿答應一聲,帶著眾侍衛離開。

注視著趴在老道長身上,哭得上氣不接上氣,全身都在顫抖的小小身影。

君潛彷彿看到當年的自己,眉頭越發擰緊幾分。

君潛輕輕咳嗽一聲:“別哭了。”

歲歲大哭。

君潛沉下聲音:“本王說不許哭!”

歲歲繼續哭。

少年垂在身側的拳頭,猛地握緊。

“那你就自己在這兒哭吧!”

轉身,君潛邁步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