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離開醫院,謝一菲還沒有從這突如其來的重逢中回過神來。

她記得她和秦錚初見的那一年,她大一他高三,他剛從鹽城轉學到了南京。也是在那一年,她弟謝東上了高中,恰巧和秦錚在一所中學。

那所中學出了名的亂,早聽聞學校裡有那麼一個小團伙,專以霸凌學弟學妹為樂趣。

謝東個子小,看著又是好欺負的軟性子,很快就成了那群人的新目標。

有一次他們把他堵在巷子口的時候,恰巧被剛從學校回來的謝一菲撞上。

謝一菲的奶奶出了名的重男輕女,對他們姐弟倆的態度截然不同。年少時的謝一菲經常因為這個遷怒於謝東,但謝東從不計較,還很黏她,時間長了,她表面上還是很嫌棄謝東,心裡對他卻是很維護的。所以這種時候,她說什麼也不可能當沒看見。

可是高中男生個個都人高馬大的,誰也不會因她這個大一女學生的出現就有所收斂。

講理無果,她嘗試報警,可是手機剛掏出來,就被一個寸頭男生搶了過去。

他們嘲笑她的手機是老古董,然後嬉皮笑臉地讓他們姐弟拿錢去贖。

謝一菲哪見過這種陣仗,心裡害怕之餘又有點擔心她弟以後少不了被這些人糾纏。

正當她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剛才還嘻嘻哈哈的幾人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好像突然被人按下了消音鍵。

謝一菲不明所以地循著幾人視線回頭看去,那一刻,糟心的畫風忽然變得祥和起來。

暮色四合,一個穿著白襯衫的少年正騎著一輛公路賽,披著夕陽朝他們這個方向而來。他騎行的速度並不快,車輪滾過土路,碾起地上的落葉。

那是謝一菲第一次見到秦錚。

她很少見這個年紀的男生穿這種沒有任何設計感的白襯衫。在她的審美認知裡,那件襯衫絕對與年輕帥氣無關,倒是板正和成熟的一種詮釋。可是那一天,它穿在他的身上卻莫名有種倜儻的少年感。

他在他們這群人的注視下緩緩靠近,她逐漸看清了他的臉。

那是一張輪廓分明的臉,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少年人特有的乾淨陡峭的下頜線,是看過一次就不會輕易忘記的好樣貌。

在她看他時,他也似有所感地看了過來,他們的目光在空中有短暫的相觸,但很快又分開。

謝一菲回過神來,想到自己此刻的處境,也就顧不上欣賞帥哥了。她下意識朝他的方向走了幾步,試圖引起他的注意,希望他接收到她的求救訊號,即便他不能挺身而出,哪怕停下來問一句“這裡發生了什麼”也好。

然而他卻在收回視線後再沒多看他們一眼,毫無停頓地從他們身邊騎了過去。

他一離開,幾個混混明顯鬆了口氣,又嘻嘻哈哈起來。

謝一菲的一顆心也隨著他的身影遠去而沉到了底。

看來破財是免不了了。然而正當謝一菲打算掏錢的時候,余光中那個本該消失在小巷盡頭的白衣身影又逐漸清晰了起來。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少年去而復返,最後精準剎停在了他們姐弟和那幾個混混之間。

那群混混顯然也沒想到他會回來。

不懷好意的笑聲停了,一個個都像見了鬼一樣看著少年。

少年朝著混混中的寸頭男伸出手,聲音清冷卻擲地有聲:“手機。”

原來他什麼都看到了。

寸頭男猶豫了一下,但末了還是把謝一菲的手機放在了他的手上。

“滾。”

丟下這個字,他再沒多看他們一眼。

混混們雖然有點不情願,但似乎很怕他,早沒了剛才面對謝一菲姐弟時的囂張氣焰,一個個就像被放了氣的氣球一樣,蔫頭耷腦一鬨而散。

短短一瞬間的工夫,巷子裡就只剩下了他們三個人。

謝一菲迎著霞光看向少年,夕陽為他的身形鍍上了一層淡金的光暈。他真的很高,坐在腳踏車車座上依舊比她高出不少,看她時低垂著眉眼,有種居高臨下難以取悅的距離感。

他朝她攤開手,手掌中央躺著的是她那老式的翻蓋手機。

之前被混混們取笑的時候她沒覺得難堪,但那一刻她卻情不自禁地紅了臉。

她快速拿回了手機,拘謹地道謝。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這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也是被謝東認定了他對她有意思的有力佐證。

後來事情的發展走向讓她也漸漸認同了謝東的話,但當時的她是不信的。

從小到大,她長相一般,性格內向無趣,要說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長了個大個。但也正因為此,讓她總是顯得傻傻的,一點沒有這個年紀女生該有的嬌憨玲瓏。

所以對於太出眾的男生,她從不會妄想什麼,當身邊女同學對著校草犯花痴的時候,她的心從來都是波瀾不驚的。

她知道沒有奢望就沒有失望,她知道自己的路在哪,也打算按著這條路循規蹈矩地走下去。

可是,自那天以後,每當她回想起巷子裡發生的一切,尤其是他問她名字的那一幕時,她又會忍不住心跳加快。

起初她不懂為什麼,但後來她明白了——凡事總有意外,也包括該對什麼樣的人心動。

正在這時,一個電話打斷了她的思緒。

來電人是她現在的男朋友秦一鳴。秦一鳴也是B大的老師,兩人透過謝一菲的師母虞潔介紹認識,相處快兩年了,關係還算穩定。

他問她週末打算幹什麼,她想起他姥姥下個月要過生日,但是禮物她還沒準備。

“想去逛逛街,你有空嗎?”

“謝老師都這麼說了,那我必須有。”

謝一菲笑:“那週末見。”

“這麼著急打發我啊?”對方像是聽出她周遭環境嘈雜,問她,“你不在學校?”

“嗯,剛去了趟醫院。”

“生病了?”秦一鳴立刻緊張起來。

“沒有,體檢覆查。”

秦一鳴似是鬆了口氣:“哦,沒事吧?”

“沒什麼事。”

謝一菲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或許只是不想讓別人跟著擔心,也或許是她潛意識裡覺得確實不會有什麼事。

可是,只要她一閉上眼,腦子裡就會浮現出那張B超照片,她似乎能感受到右乳裡那個小東西的存在,即便明知道這只是她的錯覺,但她無法控制自己,更無法不去想,那小小的一團裡究竟包裹著什麼,是虛驚一場,還是這世界突如其來的惡意。

……

週六這天,謝一菲和秦一鳴去了附近的商業街。幾家大型商場和全城最有名的樂器城都在這條街上。

路過一家賣架子鼓的店時,店門大敞著,有雜亂無序的鼓聲從裡面傳出來,走近了看,店裡幾個十幾歲的孩子正在學習打鼓。

謝一菲不由得停下了腳步,秦一鳴見她感興趣,也跟著停了下來。

“也不知道這些家長怎麼想的,讓女孩子來學打鼓。”

經秦一鳴這麼一提醒,謝一菲也注意到店內學打鼓的竟然都是女孩子。

“有什麼不對嗎?”

秦一鳴:“女孩子學學鋼琴或者古箏多好,培養氣質又磨鍊心性,文文靜靜的才有個女孩子樣。但你看這些打鼓的,哪個不是搖頭晃腦痞裡痞氣的?”

謝一菲看向窗內的孩子們,她沒覺得她們痞裡痞氣,反而覺得她們自信又快樂。

秦一鳴:“但如果是兒子,學學打鼓也不錯,以後不愁找不到女朋友。對了,我跟你說過沒,我也學過打鼓,但我媽不支援,後來就不打了。”

謝一菲有點意外:“你會打鼓?”

秦一鳴忽然來了興致:“走,我給你打一段去!”

導購見有客人來,立刻迎了過來。他們繞過授課區,去看擺放在隔壁的幾套用於出售的架子鼓。

秦一鳴邊看邊給謝一菲介紹哪個是底鼓,哪個是軍鼓,還有嗵鼓和吊鑔。

謝一菲沒想到他還真懂一點。

導購見他懂行,更不遺餘力地推銷產品,但當秦一鳴問她可不可以試一試的時候,她卻很為難:“這會兒時間不太巧,要不您稍等一會兒,等隔壁下課了再給您試?”

秦一鳴半嗔怪半開玩笑地說:“不都說顧客是上帝嗎?讓上帝等著你們下課,你們這生意能做好嗎?”

導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終於還是被他說動了:“那您就試一下吧,但是不能打太久,免得影響隔壁。”

“放心。”

謝一菲很不好意思,因為她知道秦一鳴並不是真的想買。

這邊鼓聲一響,隔壁授課的老師果然不得不停下講到一半的課,那幾個學生也都循聲看了過來。

更多人的關注沒有讓秦一鳴怯場,他大大方方地在眾人的注視下磕磕絆絆完成了一段入門級別的演奏。

結束後,他看向謝一菲。

謝一菲頓了頓,誇讚道:“打得不錯。”

秦一鳴像是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無所謂地聳聳肩說:“不用這麼勉強,我知道不怎麼樣。”

謝一菲莞爾。

秦一鳴無奈道:“主要是好久不練了。”

導購見縫插針地繼續推銷:“我建議您就買這套吧,我們店裡正在搞活動,還可以附贈您一些影片課,您完全可以在家自學。”

秦一鳴問:“這套多少錢?”

導購報了個數。

秦一鳴:“搞活動還這麼貴?”

“您可能沒去別處看過吧?同樣品牌的產品在我們店肯定更優惠,我們家這個價格絕對是全北京最便宜的了。”

秦一鳴不為所動:“我們再看看吧。”

導購見生意沒談成有點著急:“要不再給您優惠一點,打個95折怎麼樣?這是我的最大許可權了。”

謝一菲心知就算是打五折六折秦一鳴也絕不會買,但卻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問導購:“什麼時候可以送貨?”

導購聞言精神一振:“四環以內今晚就能送到。”

謝一菲頷首:“好,掃碼吧。”

秦一鳴有點蒙:“怎麼說買就買?送去哪?”

“我家。”

“不是……你買它幹嘛?”

“你不是喜歡嗎?我知道放你那不方便,那就放在我那,等你去的時候就可以練了。”

聽她說是為了他,秦一鳴明顯很高興,搶著要付錢。可這一次,謝一菲卻格外堅持由她來買。

填好了謝一菲的公寓地址,兩人離開了樂器城。

秦一鳴:“沒看出來你還是個衝動派,人家一忽悠,大半個月工資就沒了。”

謝一菲:“有的事值得投資,比如興趣愛好。”

秦一鳴想說他也沒那麼喜歡打鼓,但又怕掃她的興。

他抬手看了眼表:“餓了吧?想吃什麼?”

兩人正說著話,謝一菲忽然注意到了路邊停著的黑色SUV上下來一人。男人穿著一件黑色長款大衣,他本來就個子很高,此時更顯得身姿挺拔。大街上人潮如虹,但他卻偏偏有著能被人一眼注意到的魔力。

他鎖了車轉過身來,恰巧對上了謝一菲的視線。

緣分這東西真是奇妙,過去這麼多年她都沒有遇到過他,但是卻在這短短的一週內遇到了兩次。

她下意識想裝沒看見,然而身邊的秦一鳴卻在她做出反應之前叫出了秦錚的名字。

謝一菲怔愣在了原地,她沒想到世界這麼小,秦一鳴和秦錚竟然認識,而且看樣子還挺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