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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到自然醒,周之莓無所事事了半個小時。因為週末趕工期為瑪莎小姐製作短裙,這兩天她倒是可以在家休息。

陽光太好了,微風不燥。工作日上午十點的關係,因此公寓附近顯得有些冷清。她的感冒症狀已經有所緩解,但身子仍是懶洋洋的。左右也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她並不介意浪費時間發會兒呆。放在一旁的書是看不下去了,乾脆拿來蓋在臉上。躺在躺椅上,雙腳懸空動來動去。戴著耳機,哼著不著調的說唱PlainJane。

周之莓所住的singlehouseloft公寓位於沛新市寸土寸金的位置,距離第一街區的QC中心大廈不過十分鐘的路程,公寓旁邊的大樓就是好萊塢動作電影《FLY》的取景地,因此時常有遊客來打卡拍照。除此之外,旁邊是百貨商場,緊鄰一條街便是Wholefoods等的大型超市,周邊有非常方便的地鐵線路。

當然,公寓本身也非常有來頭,經歷半個世紀的風雨洗禮,外部是復古風格建築,內部保持著完善的裝修。

周之莓住公寓頂層的一個房間,一室一廳90平方米,一進門就是簡約風的開放式廚房,放眼望去是十分有巧思的裝修風格。房屋整體規劃是很典型的loft公寓風格,客廳高頂層,旋轉樓梯上樓便是一間臥室。相較客廳而言,臥室的層高有些許侷促,但這對周之莓來說並不算是什麼問題。

周之莓最愛的是緊鄰臥室的私人露臺,因為在頂層,她可以自由自在地靠在躺椅上發呆,不用擔心底下的流浪漢,也不用在意異樣的目光。

放眼望去,全是城市氣息。

有點怕曬傷,周之莓在腦袋上戴了一頂手工編織的草帽。

這套房子掛牌價不低,周之莓捨不得也沒有必要買,只租來居住。如果不是赫維託,以她那時候的經濟能力租不起這套房。不過赫維託大概是看不上她所住的這套小公寓,從來沒有踏足過這裡。

想到赫維託,周之莓有些走神。

真的很奇怪啊,面對她幾次三番故意的挑釁,他居然都沒有生氣。不生氣就算了,甚至破天荒的,他還和她同床共眠。

周之莓和赫維託從來沒有在一起睡過覺,字面意義上的睡覺。

赫維託生性多疑,他不會允許自己的身邊躺著另外一個人。

誰又能確保躺在身邊的這個人會不會在他熟睡的時候襲擊他?

這種前車之鑑並不是沒有,赫維託的大哥沃格特在與情婦相擁而眠時,差點慘遭毒手。鋒利的匕首刺入沃格特的胸口,只差一厘米的位置就傷害到了他的心臟。

昨晚周之莓洗完澡後躺在床上,有些疑惑地看著正在脫衣的赫維託,問他:“難道你晚上要睡在這裡嗎?”

赫維託解釦子的手一頓,“怎麼,你有意見?”

“當然不會呀,我簡直不要太高興了!”周之莓立即朝赫維託伸出雙手索求擁抱,“這樣我就可以抱著你一起睡覺啦!我再也不用怕一個人睡覺的時候做噩夢了!”

因為周之莓的回答,赫維託冰冷的神色有所緩和。

那晚是周之莓第一次抱著赫維託一起入睡,感覺很怪異。赫維託的身體不似他外表那樣冷漠,相反滾熱如火。睡下沒一會兒周之莓就熱得踢被子,意識模糊時感覺到身旁的人為她重新蓋上薄被,但她想都沒想將其一腳踢開。

都這樣了,赫維託也沒拿槍頂著她的腦袋。

如果把攻略赫維託這個人比作一個闖關遊戲,周之莓覺得這自己輩子都不可能通關。不過萬幸的是,她除了對赫維託的錢感興趣,對他這個人並沒有非分之想。既然錢到位,那麼她毫無怨言。

太陽曬得人熱烘烘。

有點渴,周之莓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放在一旁的手機在這個時候響了一聲。

陳:[一週前,她的消費記錄出現在川城的一家奢侈品店。根據追蹤,她將於今日下午一點三十分的航班飛往海城。]

附:照片三張。

周之莓將水杯放在地上,慣性使然,杯裡的水晃出一些落在手背上。顧不上太多,她立即詢問對方。

Bonnie:[有她的聯絡方式嗎?]

陳:[可以有。不過這是另外的價錢。]

Bonnie:[沒問題。]

Bonnie:[那他呢?]

陳:[周先生和以前一樣,一切正常。]

Bonnie:[謝謝。]

陳:[應該的。]

陳:[費用請直接轉賬支付]

周之莓將費用發出,很快被對方接收。

陳:[合作愉快。]

“陳”是周之莓高價尋得的私家偵探,中國人,姓名和年齡不詳。周之莓與陳的合作時間不算很長,但陳是她合作過的最靠譜的私家偵探。

半個月前,陳告訴周之莓,他找到了她的母親——一個在丈夫破產被陷害進入監獄,迅速撇開關係另找靠山的女人。

M國上午十點,對應中國的時間是晚上十一點,十二個小時的時差。

周之莓有五年沒有回過祖國,已經分不清是國內的月亮比較圓還是國外的月亮比較圓。但她可以確定的是,今天是農曆八月十五。

M國自然沒有過中秋的習俗,周之莓今天也算是陰錯陽差放了箇中秋假。

中秋節,中國傳統佳節闔家團圓的日子,周之莓隻身一人漂泊海外,父親被陷害入獄,母親不知所蹤,家族中人對她唯恐避之不及。

周之莓看著“陳”發來的照片發呆。

照片裡的女人與周之莓有三份相似,看起來不過也才三十出頭,波浪長髮,身材姣好。如果她不說自己有個遠在異國他鄉24歲的女兒,估計沒人會知道她的真實年齡。

周之莓好恨媽咪,恨媽媽撇下爸爸、撇下她,一走了之。

周之莓好想媽咪,想媽媽總是追在她身邊噓寒問暖,給她無盡的驕縱和寵溺。

人心複雜,周之莓不知道媽咪究竟遇到了什麼麻煩,她相信媽咪一定有自己的難言之隱。

……

等到身體被太陽曬得發汗時,周之莓從陽臺上回到房間。不多時,她手上拿著一袋貓糧從樓上下來。

公寓後面的小巷子裡有兩隻流浪貓,一黑一白。兩年前周之莓第一次見到它們的時候,它們瘦骨如柴,皮毛也不好看,喵嗚叫著顯然是餓壞了。周之莓當即在便利店裡買了點熱狗,一點點掰下來投餵它們。

這兩年周之莓時不時對它們一番投餵,那兩隻小貓變得越來越好看,毛髮也越來越亮。

周之莓給它們兩個分別取了個非常通俗易懂的名字:Littleblack、Littlewhite。

兩隻小貓聽到周之莓的召喚,從暗處鑽出來。

周之莓將帶來的貓糧灑在地上,一併蹲下身。她其實很想養一隻小貓作伴,但這件事並不被赫維託允許。

赫維託不允許周之莓身上有動物的氣息,更不能容忍動物的毛髮。

“你們兩個最近兩天有沒有餓著呀?”周之莓用手指輕輕觸碰小貓的腦袋,自言自語般,“抱歉我這兩天有點忙,後來又生病了。”

兩隻小貓低頭覓食,並未理會周之莓,她也並不在意:“剛認識你們兩個的時候,你們還那麼小,不過一轉眼就這麼大了。嘿嘿,其實這兩年時間裡我也成長了不少。”

如果五年前的周之莓知道那一次的分別即將成為永別,那麼她一定不會聽從爸爸的話隻身來到M國。

爸爸在入獄前動用了一些手段,幫周之莓在M國更改了身份,給了她一筆錢。

現在在M國的周之莓是一個家境平凡、父母雙亡、名為Bonnie的普通亞裔女孩。

周之莓再也回不去以前花錢如流水的奢靡生活,並且為了生活,她拋棄自尊、放下所謂的臉面。她做過中餐館服務員的工作,但很不幸的,餐廳老闆娘不喜歡她,選擇了一位棕色面板的女性取代了她的工作。

周之莓並沒有為此感到氣餒,畢竟服務員只是她生活的過渡,她不可能永遠做這種工作。事情的轉機也是源自於此,她不得不重新再找一份工作,硬著頭皮拿著簡歷誤打誤撞進了ERE,成為了一名設計師助理。

“嗨,你好。”

有人朝蹲在地上認真餵養小貓的周之莓打招呼。

施楷瑞知道自己或許不應該貿然打擾,但他注意眼前的女生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

周之莓聞言警惕地轉過頭來,見到一張亞洲面孔。

男生長相陽光,大概有一米八的個頭,烏黑的短髮,黑白的瞳仁分明,看起來很像附近高校的大學生。

他也是這樣自我介紹的:“Hey,我叫Dillon,是一名來自中國的留學生。”

“有事嗎?”周之莓反問。

“嗨,請問你是中國人嗎?”施楷瑞用中文問周之莓,能在異國他鄉遇到同胞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不過即便周之莓不是中國人,他也想和她認識。

見眼前的人沒回答,施楷瑞又改用英文說:“韓國人?日本人?”

周之莓低下頭,低聲回答:“我是M國人。”

施楷瑞點點頭,臉上帶著暖暖笑意:“我搬來Singlehouse有幾個月了,經常見到你。這兩隻小貓這幾天我都有在喂,你不用擔心他們餓到。”

“謝謝。”周之莓臉上的神色淡淡的,沒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倒也沒有準備迎合的意思。她這會兒心情複雜,沒什麼想法交朋友。

施楷瑞走到周之莓面前,跟著蹲下來碰了碰小貓的腦袋。周之莓見狀起身,退後一步。

“抱歉,我的靠近會讓你覺得反感嗎?”施楷瑞感受到對方的小心謹慎。

周之莓不置可否。

她知道眼前的人還有話說。

施楷瑞很直白:“可以互相認識一下嗎?我想和你交朋友。”

男生臉上的神色真誠,看起來不像是有什麼壞心眼。

不等周之莓回答,施楷瑞又接著說:“其實三個月前我就想認識你了,可是我實在覺得太過貿然。日復一日,每次與你擦肩而過,我都想跟你打聲招呼。可每一次我提起勇氣時,你已經離開了。”

周之莓有些意外地看著施楷瑞,不好分辨他話中真假。

他們經常擦肩而過嗎?

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沒事,如果你現在不想認識我的話……我下次再努力認識你。”施楷瑞一臉靦腆地摸摸自己的後腦勺說。

周之莓聞言笑了笑,交個朋友而已,說:“我叫Bonnie。”

“Bonnie你好!”施楷瑞開心得像只大狗狗,咧開嘴笑,“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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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金屬黑色車身的Rolls-Royce行駛在雨夜中。白天還是晴空萬里的城市,到傍晚時天氣驟變,烏雲密佈,接著下起密密麻麻的雨。

暴雨劃過車窗玻璃,車廂內雖然沒有遭受雨水的侵襲,卻瀰漫著一股低氣壓。

經過唐人街,今天是全球華人重視的中秋節,即便是雨天依然看得出街道上張燈結綵的紅。

坐在副駕駛的John一臉公事公辦的一絲不苟:“Bonnie小姐今天認識了一個名叫施楷瑞的中國男人,他們一起投餵了路邊的兩隻野貓。後來Bonnie小姐上樓後不再出門,晚餐訂的是唐人街的一家川菜。”

後座一直閉目養神的男人聞言緩緩睜開眼,那雙藍色的眼眸似在暗夜中發著熒光。

“川菜?”赫維託搭在皮質座椅上的手指輕輕敲擊,漫不經心道,“那是什麼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