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禪機很長時間沒喝水了,口乾舌燥,一個勁兒地舔嘴唇,只盼著這些猿人趕緊坐下休息,躺下更好,他好趁機回基地吃飯喝水再回來監工——由於客觀原因造成的心態比較浮躁,令他無意間忽略了猿人們之間瀰漫的異常氣氛,當然就算他注意到了,依然不會有什麼區別。

猿人們沒有坐下來休息,而是把它們前幾個小時活捉的獵物們拖到了坑邊,全都拖過來了,然後……突然拿起、舉起武器,手起刀落,將這些食肉猛獸、食腐鳥類的腦袋一個個砍下來了。

江禪機一下子呆住了,只見這些鳥獸的腦袋滾落坑底,它們無頭的屍體在殘存神經活動的作用下做最後的掙扎,但這反而加速了它們體內血液的泵出,一股股血泉從它們的脖頸裡噴射而出,落入坑底。

這些無頭屍體裡的鮮血在幾秒到十幾秒內泵完,屍體被猿人們棄之如敝履,隨意刨到一邊,又揪起另一隻活的鳥獸如法炮製。

很快,那些活的鳥獸全都成了一具具無頭屍體,坑底成了一個血碗,深淺不同的血液混合在一起,浸泡著諸多鳥獸的頭顱,很快就向疏鬆的凍土層滲透下去。

江禪機已經忘記了飢渴,他意識到事情跟他想的可能完全不一樣,這並不是一個單純的挖掘現場,更像是一宗詭異的祭祀儀式。

血祭?

他腦袋裡剛冒出帕辛科娃在十來小時之前提到的這個詞,更令他呆若木雞的一幕出現了——當所有鳥獸全都成了無頭屍體之後,其中一個猿人,可能就是拿著地圖根據星象引路的那個猿人,它多半是個謀士,體格在這些猿人中相對最為瘦弱,挖掘時的出力也最少,而此時的它走到坑邊,舉起武器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血泉再次噴湧而出,它一聲不吭,神色淡定得就彷彿正在菜市場裡買菜,幾秒後,它的屍體就栽進了坑底,浸泡在自己和鳥獸的血液裡。

緊接著,其他猿人也相續用同樣的方式舉刀自戮!

江禪機毛骨悚然!

他算是見過大場面的,哪怕是當初花水母與星球意識的那場大戰,他也是親身經歷並見證過,戰鬥再激烈、傷亡再慘重,他都可以理解,但他理解不了眼前所見,如此慘烈的集體自殺,徹底超出了他的認知!

他身體就像是被凍結,從頂心涼到腳底,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每一寸面板都在顫慄。

等等!

住手啊!

你們到底在幹什麼!

他想喊,但喊不出來,即使喊出來它們也聽不到、聽不懂。

在戰鬥中把它們全部殺死是一回事,眼睜睜地看著它們集體自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一具具猿人的屍體流光了血液,栽倒進坑裡……

等下,他突然看到有一個猿人,僅剩的唯一一個還活著的猿人,它可能是這隊猿人中最年輕的一個,它的武器已經舉到了脖子上,手卻在顫抖,臉上全是汗,神色間有著極大的恐懼,武器的鋒刃已經割破了面板,卻遲遲沒有往深裡切。

它在害怕!它不想死!

一瞬間,江禪機對它湧出了無限的親切感,彷彿它就是這副血池煉獄景色之中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救贖!

它證明了猿人們並不是毫無感情的機器,它們也會害怕,它們也想活著!

不要死!

無論是誰給你下的命令,你可以反抗!沒人能命令你去死!

它的眼窩裡流下兩行濁淚,彷彿是聽到了江禪機的呼聲,它扔下了武器,踉蹌地從坑邊退後,像是再世為人一樣劇烈地喘著粗氣。

這就對了!這就對了!

如果不是怕突然現身嚇到它,並引起它的敵意,江禪機已經要忍不住為它歡呼和祝賀了,他都想哭了,甚至想給它一個擁抱!

它臉色慘白,一步步向後退,終於轉身撒腿就跑。

就是這樣!快跑吧!快跑!

無論跑到哪裡都行,只要別返回你們猿人的老巢,去哪裡都可以,作為一個勇敢的個體而獨自生存下去吧!

你戰勝了魔鬼!戰勝了自己!你有資格活著!

江禪機眼含熱淚看著它的背影,默默地為它祝福。

然而,它僅僅只跑出幾步,就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了?為什麼不跑了?

江禪機隱然有不祥的預感,他沸騰的熱血正在迅速冷卻,但他還在下意識地替它找理由,比如逃亡之路危機重重,至少要撿起一把武器防身,它停下來就是想起這件事了吧?沒關係,你可以撿,撿了之後繼續跑,不要再停下來!

等它再轉回身來時,江禪機的血徹底涼了,它的臉……它的神色已經變了,徹底變了,不再是剛才那種絕望但渴求生存的神色,而是……它在笑,笑容帶著深不見底的譏諷與嘲弄。

這雙眼睛……他好像在哪裡見過。

它彎腰撿起一把武器,但沒有繼續逃跑,而是步伐輕鬆地走回到坑邊,行雲流水般舉刀割斷了自己的喉嚨,血泉噴湧,屍體栽落。

時間彷彿靜止了,江禪機失魂落魄地看著這一切。

不知道過了多久,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渾渾噩噩地解除了隱身,沒有必要隱身了,這裡除了他之外,已經沒有活物了。

那雙眼睛……是魔鬼!是真正的魔鬼!它的笑容是對一切有尊嚴生命的嘲弄!只有真正的魔鬼才會給人以短暫的希望之後又毫不留情地粉碎!

他的手止不住顫抖,極度憤怒,又極度恐懼,他從未見過如此喪心病狂的存在,就算撒旦在它面前恐怕也要自覺讓出惡魔之王的名號。

廣袤蒼涼的苔原一片死寂,處處遍佈蕭殺之意,就連北方吹來的冷風彷彿也無法吹散沖天的血氣。

付蘇已經在聯絡視窗期呼叫他好幾次了,他沒有回應,他不知道如何回應,他不知道如何描述和解釋這一切,也許他看到的這些東西,還是不要告訴她們為好。

猿人們剛剛使用過的挖掘工具還戳在地上,他摸了摸,握持處尚有餘溫。

所以,它們並不是來挖掘隕石坑遺址的,僅僅是獻祭自己的生命來執行一次可悲又荒謬的封禪儀式?

他走到坑邊,不自覺地捂住嘴巴,最後一個死去的猿人仰面朝天,躺在屍山血海之上,脖子幾乎被割斷了一半,它睜著的眼睛死死地瞪著蒼天,充滿了悲涼——那個魔鬼在最後時刻退出了它的身體,把身體還給了它,讓它在絕望和痛苦中死去。

他已經可以離開了,回去吃飯喝水,然後忘掉這一切,但他還不想走,他想獻上一抔黃土,讓它們免於暴屍荒野……雖然這看似毫無意義,但不論是猿人還是智人,它們都是人,魔鬼可以褻瀆它們生前的尊嚴,對於這位勇於抗爭且令他投以敬意的猿人,他至少想保住它死後的尊嚴,權當是……他作為一個人類的堅持。

他用念動力抬起一堆它們挖出來的泥土,本想念幾句悼詞,對它們的屍體說些什麼,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出來……他能說什麼呢?祝它們下輩子投個好胎嗎?

算了,他正待將土填入坑中,突然發現……它的屍體好像動了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