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陳睦第一天的計劃是從西寧開到德令哈,途徑日月山、青海湖、茶卡鹽湖。

這段路全長近500公里,不堵車、不超速的情況下,得開6個半小時。

三個景點暫且按每個玩1小時算,那就是9個半小時,順利的話晚上九點半左右能住下。

但是沒想到開局就不順利。

其實陳睦對日月山還挺期待的,因為最開始把她吸引住的那個抱小羊的網紅影片,就是在日月山上拍的。

眼瞅著山坡、經幡就在眼前了,藍底白字的告示牌卻攔住了她的去路,牌上明晃晃寫著“景區暫停營業”。

“真的假的啊……”陳睦不由得抱怨出聲。

她都已經開始想象小奶羊抱在懷裡有多香多軟了,現在告訴她羊沒了?

前面的車紛紛掉頭返回,顯然沒有通融餘地,但陳睦還是不信邪地開到跟前,看到一旁的小字:【因日月山景區升級改造,自即日起停止接待遊客,具體開放時間另行公告。給您帶來的不便,敬請諒解。】

落款時間是十天前,要是準備充分的話應該能提前知道的,怪不得這一路開過來車越來越少呢。

要了命了。

景區會封鎖這是陳睦萬萬沒有想到的,她趕緊把車靠邊停,查了一下後面的青海湖和茶卡鹽湖。

開放倒是還開放,但這些地方有小羊嗎?

陳睦想一想,先查了青海湖附近,說是周邊有牧場,想抱小羊很容易,而且還有馬和犛牛。

於是點火打燈,調轉車頭直接前往下一景點青海湖。

*

說到青海這個省份,其實存在感有點低。

有人會把它和山東青島搞混,還有人會把它和海南島搞混。更神奇的是,青海有塊地方它確實叫海南。

陳睦開著開著,車載導航用甜美的聲音告訴她:“您已進入‘海南藏族自治州’。”

至此陳睦總算開始後悔沒做更詳細的攻略,簡直兩眼一抹黑,這是到哪了這是?

她喚起語音智慧系統:“坦克坦克,介紹一下青海省的行政區劃。”

“好的。青海省下轄2個地級市和6個自治州,分別是西寧市、海東市、海北藏族自治州、黃南藏族自治州、海南藏族自治州、果洛藏族自治州、玉樹藏族自治州、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

哦——陳睦就搞明白了,所以這裡確實居住著很多藏族同胞,這麼一說經幡也是藏族的來著。

她又叫:“坦克坦克,介紹一下經幡。”

“好的。經幡又叫‘風馬旗’,用棉布、絲綢等材料製成,共有藍、白、紅、綠、黃五種顏色,分別象徵天空、祥雲、火焰、江河和大地。經幡隨風飄動寓意誦經祈福,是藏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車輛繼續在綿長的公路上飛馳,時而隱入山中,時而視野開闊。

紅白相間的警示柱不斷過去,一排排風力發電機悠哉地轉動,成群的牛羊在山坡上吃草,大片大片的白雲連成各種形狀。

在這樣的風光下根本感受不到時間流逝,陳睦只覺得沒過去多久,車便駛入了一片開闊地帶——道路兩邊是遼遠的草地,但又不是那種豐碩草原,可以看見有貧瘠的土地從草的間隙中冒出,土地上零星地長著一些一看就很耐旱的球狀植物。

再繼續往前,除了草地以外還出現了明亮的黃色緞帶,陳睦反應了一下才知道,那是油菜花田。

此時她的車前窗就像一塊完整的畫布,在以天藍、草綠、土黃為基調的背景下,油菜花的明黃色看起來格外出挑喜人。

但還沒來得及好好驚歎欣賞,同樣跳脫的一抹藍色便已出現在天邊——它與天相接,但又完全不是同一種藍。

而且它也不是那種大海的藍色,包括陳睦從前看過的江水、河水、溪水、湖水,都沒有這個色兒的。

她心下一驚,還特意把墨鏡摘了看一眼。

然後她絲毫不打算改變這一評價——過強的光線下,摘掉墨鏡只是讓色彩看起來更加真實,她依然確定自己是頭一回看到這個顏色的水域。

都不用看地圖就知道那是青海湖了,它就差把“我是青色的海”寫臉上了。

那裡海拔3200多米,比起點的西寧足足高了1000米,到陳睦開車的這會兒還在往上爬坡。

它就這麼穩穩當當地鑲嵌在這大地上,像極了一枚被戒託高高托起的青色鑽石。

此情此景如何能不分享,陳睦又一次試圖拍副駕駛的胸口,語氣驚喜:“徐來你快看……”

當然是拍了個空。

她一時僵住,心臟似乎也和那無處安放的手一起,在半空中懸了一會兒。

直到重新將手握在方向盤上,心跳才恢復了正常。

*

這也算某種創傷吧?因為在車隊的那幾年是人生中最開心的幾年,所以每到開心的時候,就總覺得他們都還在身邊。

一如那個解說嘉賓所言,陳睦的職業生涯幾乎逢賽必獎,到了賽季連續得獎不是罕事。而在這麼頻繁的勝利之下,火焰車隊的慶功宴硬是一次也沒落下。

沒人會覺得party開膩了,今天慶今天的功,明天慶明天的功。只要不用開車,那就喝酒、唱K、跳舞,換著法子狂歡。

讓陳睦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回拿了冠軍,徐來先去準備篝火和燒烤,她開車載著車隊成員們一路過去。

他們這個車隊由徐來組建,實際規模很小,隊內成員大多身兼數職——像徐來本人就同時擔任經理和領航員,陳睦在做車手的同時也能當半個技師用。

這些年其他成員有的離開了,有的加入進來,來來往往變動不少,但參加那場篝火晚會的,恰恰都是陳睦特別喜歡的人。

當時豪豪累得打鼾,露露抱著話筒唱那個“讓我們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小嘉還在覆盤賽場情況,以備下一次更好地進行改裝。

他們,包括徐來,其實都比陳睦年紀要小。

所以陳睦一直是拿他們當自個兒弟弟妹妹看,有時還挺心疼他們小小年紀滿世界跟著參加比賽,又賺不到什麼錢,就圖個熱愛。

但是就在那天,當她看見遠處沙地上大漠孤煙直的時候,她著急地拍著副駕駛喊徐來看景,一抬手拍了個空。

然後才反應過來徐來不在車上,而那狼煙就是他放的篝火。

這個細節哪裡逃得過後頭幾個小傢伙的法眼。露露立刻歌也不唱了,發出“噫”的怪叫;小嘉也不說話,只是把墨鏡撐起來捂著眼睛抿嘴笑;豪豪從睡夢中驚醒,不斷地問他們“怎麼了怎麼了”。

陳睦也不知怎地突然有種被抓包的感覺,臉被夕陽映紅,嘴還故作坦蕩:“哎喲,不就是忘了徐來不在嗎?你們至於這麼大反應嗎?”

然後露露和小嘉就演給豪豪看,陳睦從後視鏡看到露露嬌嗔地拍著小嘉,學她的語氣說“快看快看,那邊好漂亮啊”。

她是真想鑽到剎車板底下去。

後來下車後見了徐來她也心虛,總是刻意裝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徐來一晚上問了她三遍怎麼不開心。

蒼天啊,她哪是不開心啊,她就是彆扭勁兒上來了。

也就是那一天她確定了,她再也做不到拿徐來當弟弟了,她這分明是愛情。

*

但是怎麼說呢,愛情這個東西,它也並不是什麼神力。

就是說這玩意很美好,但是並不能解決所有難題,總有些什麼會壓在它上頭,那是比愛情更重要的東西。

陳睦嘆了口氣,一手扶著方向盤,另一手拿過水杯座裡的可樂,熟練地用牙擰開,一口氣兒就喝完了。

四驅的車輪子轉得飛快,剛才看著遠在天邊的湖,一晃便近在眼前。

剛看見時是驚歎,到這會兒就成了欣賞。陳睦搖下車窗,風便吹亂她的頭髮,吹來湖水的鹹溼和油菜花的清香。

也挺好的吧。

她今年29歲了,賽車手就算沒病沒傷一般也就是30來歲退役,總有一天要適應離開賽場和夥伴的生活。

這不就提前適應著呢嘛,這不正在大草原的湖邊看候鳥飛回來嘛。

陳睦沒直接奔著青海湖景區去,而是一腳油門直奔最近的牧家樂——她得先把小羊問題解決了,不然總覺得心裡擱著事兒。

妙的是她還在山坡上看到了一個小小的經幡。

車子輕鬆駛離公路,開過一段泥土地,進了牧場的大門。

陳睦剛下車就踩到個洞,險些崴了腳,沒等她弄明白這洞是幹嘛的,就見一個20出頭穿帽衫的小哥跑了過來。

開口是流利的漢語,但分明帶著濃濃的藏腔,招呼的聲音格外開朗:“編個頭髮嗎美女?”

這個,陳睦倒是不感興趣。

她是看到白色毛絨絨才拐進來的,但近了一看發現原來不是羊,是犛牛。

然後稍遠點兒的山坡上,還有馬。

當然這些她也很喜歡:“小哥,你們家馬能騎嗎?怎麼收費?”

“騎馬?騎馬可以,我去幫你叫人!”然後一溜煙地跑開,跟一位剛從屋裡出來的大爺說了幾句。

這回應該真是藏語,陳睦一句也沒聽懂。

很快那邊交涉完畢,小哥大老遠就跟陳睦比劃:“騎馬繞一大圈80,一小圈60!”

陳睦的回答略顯囊中羞澀:“那我騎一小圈吧。犛牛也能騎嗎?”

“犛牛?”小哥應了一聲,又跑到另一屋去,跟門前坐著的一位婦人說了些什麼。

轉過頭來繼續比劃:“犛牛走一圈40,騎著拍拍照20!”

陳睦覺得自己都不高大了:“那我……拍照吧。”

小哥這便抬手招呼她:“好,你跟我來,我先帶你去騎馬!”

陳睦趕緊追過去,一路上又踩了幾個洞——不是這地上哪這麼多洞啊!

好不容易追上這小哥,人都已經到馬棚邊了,她才得空問出來:“等會兒小哥……你們家還有羊嗎?”

此時小哥已經把一匹白馬從馬棚裡解下來,聽著這話愣了愣:“羊?羊我們家沒有。”

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