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種莫名燃起的崇拜之情,總是破產得飛快。

楊糕萬萬沒想到出了青海湖是他來開車,陳睦已經倒下了,在副駕駛上虛弱地吸著氧。

關鍵她要是願意安安靜靜待著也行,可她嘴上一刻不停,一直在叫喚:“我不行了,我要死了,我頭好疼,我喘不過氣了……”

嚇得楊糕快也不是,慢也不是:“你、你堅持一下……實在不行我們住茶卡鎮,鎮上也有賓館。”

“茶卡鎮?”只是大致做做攻略的陳睦完全沒留意還有這麼個地方,“所以茶卡鹽湖之所以叫茶卡鹽湖,是因為它在茶卡鎮附近嗎?”

“反了,茶卡在藏語裡就是‘鹽池’的意思,所以是先有的鹽湖再有的茶卡鎮。”楊糕開著車也不敢拿手機,只問陳睦道,“你還有精力查東西嗎?現在旅遊旺季,很多旅行團會在茶卡落腳,茶卡鎮的賓館臨時約不一定約得上……你可以先看一下。”

其實陳睦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有數,知道這種程度的高反歇一會兒就能緩過來,她只是喜歡瞎喊。但楊糕真能很快拿出解決辦法,讓她還挺意外的:“這個茶卡鎮很近嗎?”

“就在前邊了。”

“海拔多少?”

“3000左右吧。”

“那還是高啊。”

“這沒辦法,德令哈海拔也是3000左右,這一段都這樣。”楊糕一言難盡地看著她,“沒想到你高反這麼嚴重,那你這輩子是進不了藏了。”

“也不至於……我就是剛剛跑得太急了,要是慢慢適應的話其實不會這麼難受。”

雖然聽起來很像嘴硬,但陳睦這話確實是有依據的——她曾在更高海拔的地段比過賽,剛落地時徐來總會嚴格控制她的飲食、行動,必要時還會服用一些葡萄糖。

當時陳睦只覺得徐來煩得要死,明明她身體好得很,還非得讓她按最高標準去預防。不過這也不是不能理解——賽車改裝費上百萬、比賽報名費數十萬,陳睦作為比賽中最重要的賽車手絕不能出岔子,所以徐來的安排她基本上都是接受的。

即便如此,比賽過程中還是會出現或強或弱的不適感,但只要徐來還在副駕駛坐著,陳睦就只管踩著油門向前衝就好了——哪怕是在無人區的黑夜裡,她也從未因為高反而恐懼過,她知道徐來就算是自己快死了,也會先把她弄活。

現在想想,還挺懷念那個時候的。

自打一年前道別賽場之後,陳睦跟徐來吵過不少次架,感情也在一次次的爭吵中逐漸淡了,沒想到重新回憶起好的時候,竟是因為再次感受高反。

她不由得笑笑,自己評估著自己的身體狀況——其實比在橡皮山那會兒還稍微好點,就是得吸會兒氧緩緩,不是什麼大事。

倒是把臨時頂上來的楊糕嚇個半死:“不行,姐,你這個車我有點駕馭不了,它跟我在駕校學的好像不一樣,它拐彎的時候老飄……”

“哦對,你早說啊。”陳睦起了個身來,伸手把四驅模式關了,“繼續開吧。”

*

楊糕還是覺得她是個大車司機,至少真是個司機:“所以你就是挺懂車的,你到底是做什麼工作的啊?”

“你非要知道我做什麼工作的幹嘛?”

“就好奇啊。”

“我是汽車雜誌的編輯,所以對車比較瞭解……嘿嘿。”陳睦說到最後自己都笑出聲來。

楊糕實在是好氣:“你要是不想說就說不想說,別老拿人當傻子!”

“你看我說了你又不信,那你還問我幹嘛呢?”

“要不你先告訴我你笑什麼?”

“我想到開心的事情。”

“我……”楊糕真想一腳油門踩下去。

*

他差不多也意識到陳睦的高反其實沒有她喊的那麼誇張,於是又試圖跟她商量行程:“所以到底怎麼說,前面快到茶卡服務區了,我們是去茶卡鎮還是德令哈?”

陳睦揉著太陽穴:“你有什麼建議沒有?你不是導遊嗎?”

“去茶卡的話,好處是你能早點休息,我能不開夜車;去德令哈的話,好處是住宿比茶卡便宜,還有明天的行程會相對輕鬆一點。”

“明天的行程?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明天的行程是什麼。”

“是啊,所以這就是我說的,你多少要有點規劃。”楊糕無意識間都開始單手摸方向盤了,另一隻手比劃著,“姐,我也不管你祖籍在哪了,反正你的身份證上顯示,你是個浙江人。”

“然後呢?”

“然後浙江人在海西州,基本上都是可以免景點門票的。”

陳睦一時沒反應過來:“海西州?”

“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簡稱海西州。”楊糕解釋,“也就是說以茶卡鹽湖為起點,後面的翡翠湖、察爾汗鹽湖、水上雅丹,你其實都可以免門票錢。”

陳睦垂死病中驚坐起:“憑什麼?”

“因為有對口援建,就像青海湖的黑馬河景區對江蘇人免費,也是因為江蘇的對口援建。”

“那我沒去茶卡鹽湖不是很虧?”

“倒也不是——所謂的免費是免門票錢,裡面的擺渡車費用你還是要出的,並不是所有消費都免費。所以就算更早知道你是浙江人,今天我還是會建議你選擇青海湖,因為大風天能在茶卡鹽湖出片的機率約等於中彩票。”

他說著換了口氣兒:“而其他的海西州景點如果你想盡可能看到,那明天你要走的路線被稱作‘大柴旦小環線’,從地圖上看就像是大環線上冒出個小疙瘩——這段路如果從德令哈出發要開10小時,從茶卡鎮出發要開12小時,不算任何遊玩時間,所以大機率你是不能每個景點都看到的,還是要有所取捨。”

陳睦聽明白了:“就是茶卡鎮到德令哈之間有2小時,現在就是要決定這2小時車程是今晚開還是明天開唄?”

楊糕原本還疑心自己沒說明白,正準備再進一步解釋一下,沒想到陳睦總理解完全正確:“對,在你身體受得了的情況下,其實住在德令哈對明天的行程會比較友好,但如果你實在難受,我們就在茶卡鎮停下,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還是開吧,這才7點多,行程那麼緊張不如今晚多開會兒。”陳睦做決定一如既往的快,順帶把氧氣瓶一收,“正好前面服務區停車加油上廁所,然後換我開,我開還能快點……”

正說著話,她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

一如楊糕所說,這裡日落要等8點,這會兒的太陽只是偏西,開始出現霞光。

此處山上的植被已遠不如青海湖附近茂盛,似乎也不見了吃草的牛羊——當然也可能是天晚了,它們已經回家了。

陳睦甚至有看到一座山頭,它有一整面都是沒有植被覆蓋的。

這就很不像一座山了,它更像一塊荒蕪的巨石,夕陽打在上面,鍍上一層虛假的金光。

“你不接嗎?”楊糕感到奇怪。

陳睦確實沒有接,但她也沒結束通話,所以這應該也不是一通騷擾電話。

半晌沒聽見陳睦回應,楊糕便扭頭看了一眼——得,剛還覺得她是個沒煩惱的人呢,現在一看這表情都快陰出烏雲來了。

好在電話很快結束,楊糕也繼續追問了一句:“誰啊?叫徐來?”

“就你眼睛尖還是怎麼著……”聽得出陳睦是想數落他的,但第二通電話很快打進來,再次讓她的囂張氣焰偃旗息鼓。

楊糕又瞄了一眼——沒錯,來電顯示就是“徐來”。

這個名字似乎可男可女,但根據陳睦的反應,楊糕判斷這是她的老情人,還是頗有糾葛的那種。

對一個剛剛高中畢業的小男生來說,這可太有趣了。

*

毫不誇張地說,楊糕有點幸災樂禍。

畢竟是一路把自己當小孩子戲弄的、看上去心高氣傲的姐姐,甚至就算是高反了、就算對明日行程一無所知,她身上也總是輻射著一種專屬於成年人的氣定神閒,好像天塌下來她能頂著一樣。

誰能想到這樣的人也會有弱點,一通電話就把她打懵了,感覺現在跟她貧兩句嘴,她都不能像之前那樣迅速地反駁。

他便試探著問:“誰啊?”

陳睦語速飛快:“朋友。”

“怎麼不接?”

“不太想接。”

“……”楊糕頓住片刻——八卦歸八卦,但陳睦這個語氣,他還真有點不敢多問。

眼瞅著車內的氣氛在手機的嗡嗡聲中愈發凝重,直到第三通電話打進來,楊糕才嘗試著開口勸道:“姐,等待會訊號不好了,可能想接都接不……”

話音未落,陳睦便一把把手機拿了起來:“喂。”

另一頭的聲音不大,但楊糕還是模模糊糊聽到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陳睦似乎也在聽到這個聲音的同時鬆了口氣,聲音卻冷淡得出奇,和白天遊玩的時候完全是兩個狀態:“不用跟我說比賽的事,我不關心。你沒事就好,我開車了。”

那邊又飛快地問了句什麼,陳睦甚至沒等他說完,就逃也似的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