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三朝元老的盛庸入獄,朝堂各方勢力必然震動。

但目前來說,怎麼也輪不到五城兵馬司在這裡乾著急。

因為盛庸還有一個身份,那便是勳貴!

勳貴是一個集體,這個集體與朝堂上的政黨不同。

在平日裡,大家可以各自爭鬥打生打死,但是到了某些時候,勳貴又是大明最團結的一群人。

所以現在,最該著急的不是陳堪治下的五城兵馬司,而是以李景隆為首一群勳貴。

陳堪現在被欽封為靖海侯,理論上他也屬於勳貴的一員。

但大明朝封侯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論軍功封侯,還有一種便是冊江山社稷之功封侯。

雖說陳堪的出身帶著淮西勳貴的影子,但他卻是輔佐社稷之功封侯者。

普定侯一脈也早已斷絕,所以陳堪就算對這件事情坐視不管,一干勳貴們也沒法來挑他的刺。

而陳堪之所以選擇觀望,則是料定盛庸不可能死在錦衣衛的詔獄之中,因為現在才永樂元年,而歷史上的盛庸一直堅挺到了永樂二年,這才受不了朱棣的猜忌選擇在獄中自殺。

許遠的智慧自然是沒有問題的。只是所處的位置讓他沒辦法接收到一些流傳範圍比較小的資訊。

而現在,陳堪只是稍微一提點,他便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

無聲之間交流了一下意見,許遠問道:“既然如此,那大人,咱們需不需要先做一些準備。”

許遠口中的準備,自然便是關鍵時候出手搶功。

五城兵馬司現在也需要功勞。

北境之事被朱棣交給錦衣衛了,五城兵馬司想要功勞,也只能再從錦衣衛的詔獄裡想辦法。

陳堪稍加思索,沉吟道:“準備自然是需要一些準備的,你先回衙門,本官給你找幾個幫手。”

“找幫手?”

許願一愣,但是也沒有多問,既然大人覺得五城兵馬司需要幫手,那就肯定是需要。

送走了許遠,陳堪也覺得自己該活動一下了。

至於陳堪口中的幫手,便是陳堪去雲南之時便準備挖牆腳的都察院三個御史。

一個衙門,只有一群武人是絕對走不長久的。

就像一個正常人沒辦法用一隻腳走路一樣。

五城兵馬司現在的缺點和優點一樣明顯。

其中最大的優點,便是五城兵馬司背後站著陳堪,陳堪身後站著朱棣。

有朱棣撐腰,五城兵馬司才能夠在京師橫行霸道,甚至從錦衣衛手裡搶人。

但缺點也很明顯,一旦陳堪有事情離開五城兵馬司,五城兵馬司就變成了聾子和瞎子。

這是五城兵馬司的本身的性質決定的。

五城兵馬司只有執法權,沒有監督權。

不像錦衣衛一樣,可以毫無顧忌在百官之中安排耳目,隨時獲知朝堂之上任何風吹草動的第一手訊息。

另外還有一個很大的缺點,便是五城兵馬司裡全是丘八,還是地位不怎麼高的丘八。

而五城兵馬司又是一個隨時需要和朝廷各個衙門打交道的人,陳堪不出馬的時候,那些丘八很容易被各個衙門卡脖子。

都察院的三個御史雖然只是七品小官,卻是常年混跡在朝堂之上的老官油子,如何與官員打交道正是他們的強項。

到時候要錢要人要糧這些事情,便可以讓他們去辦,該送禮送禮,該走關係走關係。

有了他們第三個去輔助許遠,至少可以為陳堪節省至少三分之二的精力。

就比如今天盛庸入獄這種事情。

若是有人提點許遠一句,許遠根本就不至於跑到陳堪家裡來詢問對策。

混跡在朝堂之上的官員,誰不知道朱棣是因為張玉之事記恨盛庸。

盛庸入獄,根本就是朱棣示意的。

既然是朱棣示意的事情,五城兵馬司貿然出手,那不就是相當於自己把把柄送到了錦衣衛手裡嘛。

這才是陳堪示意許遠先觀望的真正原因。

朱棣因為張玉被盛庸圍殺,有心想要懲戒盛庸一番,但以盛庸在南軍之中的威望,朱棣還不至於因小失大直接將盛庸弄死。

最多就是吃一段時間的牢飯。

況且勳貴集團也不會坐視不管。

五城兵馬司要做的,就是在朱棣的氣消了之後,尋個機會將盛庸弄出來,那就是一樁不小的功勞。

現在就和錦衣衛對上,則是完全沒必要。

讓雲程備好車駕,陳堪便鑽進了馬車之中,朝著洪武門方向而去。

這個時候,大朝會應該也才剛剛結束,陳堪想見陳安,只需要半路來截住他就行。

來到洪武門外,不出陳堪的預料,大朝會恰好結束。

除了六部高官留在皇宮辦公之外,其他官員都需要各自回到衙門做事。

而都察院的衙門,則是在北城,與國子監和貢院在一個地方。

都察院的官員很好認,因為朝堂之上百分之九十的官員都是穿紅帶紫,唯有都察院的官服是一身綠袍。

陳堪一眼便在一群綠油油的七品官當中發現了陳安。

而陳安在看見帶有靖海侯標誌的馬車之後,眼睛不由得一亮。

與身旁的同僚告聲罪後,便徑直朝陳堪的馬車走來。

還未走進馬車,陳安便苦著臉道:“侯爺,這日子沒法過了。”

“上車說。”

陳堪掀開馬車簾子,陳安也不顧忌什麼,徑直鑽進了馬車之中。

現在陳堪和他一起在滁州暴揍陳瑛的戰友情都已經傳遍了京師,朝中更是隱隱有人在他身上打上了陳黨的標籤,他自然也就無需再掩飾什麼。

“去聚德樓。”

吩咐了駕車的馬伕一聲,馬伕頷首調轉馬頭,一鞭子抽在馬兒的屁股上,靖海侯府的車駕便朝著秦淮河而去。

陳安在陳堪的對面坐下來,陳堪順手從馬車的暗格裡取出一份糕點遞到他手上:“先吃點墊墊肚子。”

陳安也不和他客氣,伸手接過之後便慢條斯理的吃了起來。

朝會從四更天進行到現在,他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陛下賜食僅限於六部堂官,像他們這樣的小官並不在賜食之列。

陳堪問:“日子怎麼就過不下去了?”

陳安搖搖頭並未說話,只是不時的翻下白眼。

陳堪無奈的從暗格裡取出一壺水遞給他,陳安接過,咕嘟咕嘟灌了幾大口將噎人的糕點送進肚子裡。

這才應道:“陳瑛上任之後,整個都察院變成了他的一言堂,我們這些御史,平日裡受錦衣衛欺負就算了,現在更是被上官壓榨,這日子是真沒法過了。”

陳安回來會受到陳瑛的重點照顧,這本身就在陳堪的預料之中。

甚至陳堪還知道,就算整個都察院的御史都聯合起來,也不夠陳瑛一隻手打的。

到底是遺臭萬年的酷吏。

能被君王選中成為酷吏的人,不管其能力如何,至少就政治手段這方面,那絕對不是一般的官員能比得上的。

陳安頭鐵,不相信陳堪的話,非要回去都察院與陳瑛碰一碰。

現在吃了虧,那也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陳堪忽略了他的那些屁話,直言道:“怎麼說,陳瑛每天打你一頓嗎?”

陳安被陳堪的話噎了一下,朝口中灌了幾大口水,無奈道:“那倒不至於,但都察院以往的奏摺都是直接交到陛下面前的,現在不僅被陳瑛截留,甚至不合他心意的奏摺還會被他直接打回來。”

“都察院乾的不就是風聞奏事的事情嘛,現在硬是被他變成了打壓異己的工具。”

“再這樣下去我們這些御史就該變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了。”

陳安的臉上充滿了苦澀,對於自己在都察院的事情卻是絲毫不提,只是一個勁兒的控訴陳瑛。

陳堪也不揭穿他。

男人嘛,不論在任何時候都有嘴硬的權利。

聚德樓,陳堪作為這裡的熟客,自然也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專屬雅間。

老掌櫃將菜式上齊之後,陳安便開始了風捲殘雲般的進食。

陳堪就默默的看著他吃飯。

陳安和陳堪太熟了,見陳堪不吃,乾脆把陳堪面前的飯菜的也巴拉到自己面前。

但他吃飯似乎有強迫症,只吃一邊的菜,每道菜吃掉一半之後,另外一半便留著不動了。

“嗝~”

打了一個長長的飽嗝之後,陳安再次拾起了被他丟棄的斯文和體統,倒了一小杯米酒慢慢的品著。

“小二,給本官送個食盒過來。”

掏出手絹擦了擦嘴,陳安朝守在包間門口的店小二吩咐一聲。

隨後看著陳堪赧顏道:“侯爺見笑了,這聚德樓的飯菜家中老母唸了許久,以下官的俸祿,攢一輩子也沒辦法帶上老母來這裡吃上這麼一頓飯,如今沾了侯爺的光,便想著帶一點回去給家中老母嚐嚐。”

說完,便自顧自的將剩下的菜式一樣一樣的裝進了食盒。

對於大明官員的厚臉皮,陳堪已經有了充分的瞭解。

陳安只是打包一些剩菜剩飯,已經非常含蓄了。

更有甚者,去人家家中吃飯把人家銀製的餐具都給順走,還強行將這種行為冠上了雅事一樁的高帽子。

大明的讀書人,節操是真的不高。

陳堪倒是不甚在意,一頓飯而已,能挖過來一個七品御史為自己效力,怎麼算都是一件非常划算的買賣。

沒錯,只是一頓飯,陳堪便已經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從陳安願意在大庭廣眾治下上了陳堪的馬車開始,就代表陳安從此便是陳堪一系的人馬。

有些話大家心照不宣,更沒必要說出口。

大家都是聰明人,話說透了就沒意思了。

不過陳堪的目的可不僅是陳安一人,還有兩個御史也參與了當初陳堪毆打陳瑛一事,不出意外的話,他們倆的日子在都察院同樣不好過。

現在吃飽喝足,陳堪便問起了正事。

“盛庸入獄一事,是陳瑛的手筆吧?”

面對陳堪的詢問,陳安稍加思索,隨後搖搖頭道:“下官不建議侯爺插手這件事情,五城兵馬司雖然深得陛下的信任,但有些事情它不是有陛下的信任便可以為所欲為的。”

陳安話裡的意思陳堪聽懂了。

無非就是陳瑛不過是陛下手裡的一把刀。

不過,重點不在於這裡,重點在於陳安是在隱晦的告訴陳堪他的價值。

他雖然是一個七品小官,但他在的朝堂之上的訊息來源卻是非常精確。

這也正是陳堪為何如此看重他的原因。

陳堪點點頭:“本侯也沒打算插手這樁閒事,只是隨口問問罷了。”

“你那兩位同僚?”

“他們已經申請外放了,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回京師了。”

陳安給出的訊息讓陳堪忍不住一愣,下意識問道:“都察院的局勢已經如此緊迫了嗎?”

陳安苦笑著應道:“大人不知,下官剛才說這日子沒法過了,並不是在訴苦,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都察院現在成了陳瑛的一言堂,依附陳瑛的官員,現在全都變成了應聲蟲,少數不願意與陳瑛同流合汙的官員,被他以各種藉口褫奪了手中的權力,其中也包括下官我。”

“說出來大人或許不相信,下官現在雖然還是每日裡上朝,但實際上下官自雲南回來之後,便再沒有向陛下遞上過一封奏摺。”

“也就是說,下官現在與傀儡沒有任何區別。”

陳安苦笑了一陣,眼中閃過一抹憎恨。

他身為御史,最大的權力便是可以越過百官直接給陛下上書陳述奏事。

而現在,陳瑛乾脆直接將他給來了個冷處理。

正所謂毀人前途猶如殺人父母,現在陳安已經不僅是前途被毀那麼簡單,而是直接被陳瑛斷了追求前途的根本。

這樣的做法,比將他一刀殺了都要更讓人難受。

不然以陳安清貴無比的御史之軀,今日又豈能上陳堪的馬車。

聽完陳安的抱怨,陳堪幸災樂禍道:“怎麼,我記得陳御史回京師的時候嘴可是硬得很吶。”

“嗐,是下官看走眼了,事到如今下官也沒什麼好隱瞞的,還請侯爺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拉下官一把。”

事情到了這一步,陳安肯定自己是沒有那個能力鬥得過陳瑛了,只能將希望寄託在陳堪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