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以身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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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自殘的方式引出藏在暗中的人,亦是陳堪的手段之一。
這幾個月以來,陳堪雖然沒有過多關注白蓮教之事,但暗中的佈局卻也沒有落下。
陳堪篤定,年前的一場詐死坑殺白蓮教眾兩萬餘人,已經讓白蓮教元氣大傷。
而那位真佛之所以遲遲不出手,很有可能是因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既然他沒有米,那陳堪只好選擇暴露自己。
待五城兵馬司的人暗中跟上了監視自己的那些人,陳堪才強忍著心口的疼痛掀開袍服。
一顆子彈已經打穿了陳堪穿在外面的十多層絲綢,深深的嵌入三層軟甲之間。
所幸子彈的衝擊力被三層軟甲攔住,陳堪身上只擦破一點皮。
隨手將子彈扔到一邊,陳堪撥轉碼頭朝城外走去。
既然是以身為餌,那該演的戲就要演完。
兩個時辰後,陳堪已經騎著馬來到了東河鎮。
經過幾個月的施工,東河鎮已經變成了一片灰塵滿天的大工地,另外靠江的碼頭也在有條不紊的修建當中。
許多建築的主體已經逐漸成型,像宿舍樓,教學樓,圖書館之類的。
而距離此地不遠處的那些村莊,也在工部官員的指揮下有序的撤離。
五城兵馬司已經查明,他們並不清楚白蓮教之事,種極樂丹也是單純的因為老鴉觀給的價格太高了。
現在既然既然極樂丹的種子已經被五城兵馬司收繳,老鴉觀的真實身份也已經暴露,陳堪便也沒了為難這些村民的想法。
打馬走上緩坡了,緩坡以北,是一片忙碌的工地,工地外面是一條碧綠色的玉帶,緩坡南方是許多正在對自己生存了許多年的家鄉告別的村民。
陳堪只覺得這幅畫美極了。
他轉身問方胥:“方胥,你說為什麼這個世界上總是有人放著太平日子不過,偏要有事沒事上躥下跳找存在感呢?”
方胥一愣,隨後眉頭擰巴起來。
這屬於哲學問題,已經超出了他的知識範疇。
片刻後,方胥有些遲疑道:“侯爺,會不會是他們閒得慌?”
“嘖!”
陳堪聞言,忍不住臉皮一抽:“果真是問道於盲。”
方胥憨厚的撓撓腦袋:“那卑職就不知道了,卑職也很難理解,這樣的太平日子多難得啊。”
陳堪環視了一圈眼前這副美景,似乎要將這個畫面深深的刻在心裡。
半晌後,陳堪眯著眼道:“可能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吧。”
話題太高階,人心太浮躁。
陳堪並未多說,而是打馬下了緩坡。
繞了一圈,他依舊安然無恙,顯然,白蓮教沒那個膽子在這裡動手。
這怎麼可以,陳堪今天出城就是來找死的。
他們不動手那他不是白出城了嘛。
方胥打馬湊到陳堪身邊:“侯爺,白蓮教還不動手,咱們剛還有必要繼續在這裡浪費時間嗎?”
陳堪揚起馬鞭,使勁在馬屁股上抽了一下,馬兒吃痛之下,開始狂奔。
陳堪的聲音遠遠的傳來:“當然有必要。”
方胥和張三大驚,急忙策馬追了上去:“侯爺,慢一點,等等我們啊。”
一想到陳堪落單的後果,兩人額頭上瞬間被冷汗沾滿。
偏偏陳堪打馬狂奔之前又沒有提醒他們,就是這麼幾秒鐘的差距,他們和陳堪的距離已經相隔百米以上。
陳堪回憶了一下五城兵馬司獻上的老鴉觀位置所在,縱馬插進一條小道便循著西方狂奔而去。
他算是明白了,那位真佛的謹慎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如果自己再不隨意一點,只怕今日就要無功而返。
陳堪還急著遠離朝堂呢,哪裡有時間陪他玩什麼貓捉老鼠的遊戲。
索性直接給他製造機會,來個置之死地而後生。
是的,陳堪又在賭他的命硬了。
穿過一片蘆葦蕩,是一片闊葉林,林中有一條官道,正是通往老鴉觀那條。
陳堪不顧身後方胥和張三等親衛焦急的喊聲,將一切都交給了胯下的戰馬。
陳堪胯下所騎的寶駒自然不是方胥等人胯下戰馬可以比擬的,不說日行八百里,日行兩百里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不多時,便將方胥和張三等人遠遠的甩在了身後。
當然,其中肯定也少不了方胥和張三故意配合的緣故。
不知道馳行了多遠的距離,陳堪只感覺到官道兩邊的人眼越來越稀少,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樹林。
就在陳堪將要放緩馬速的時候,前方忽然出現了一隊不急不緩的車隊。
車隊很長,大約三百人上下,中間最大的一輛馬車之上沒有任何標誌。
陳堪打馬跟在車隊身後,他已經儘量的和車隊保持著距離,但仍然被前方的隊伍察覺到了。
車隊裡分出一騎在路邊等候,陳堪也沒有在意,自顧自的打馬而走。
“這位公子,何故跟蹤我家老爺的車隊?”
那騎士開口了,但他看清陳堪之後,臉上忽然露出驚訝的表情。
陳堪眉頭一皺:“官道是朝廷修建的,你家老爺能走,本公子自然也能走,何來跟蹤一說。”
片刻後,陳堪也注意到了那騎士的表情:“你認得我?”
騎士遲疑道:“公子可還記得元日等會時,曾請我們家老爺吃過一碗米粉?”
陳堪一愣,隨後臉上露出一抹意味難明的微笑:“當然記得。”
“當真是公子你,小人衝撞了公子,還請公子不要見怪。”
“無妨。”
陳堪笑著罷了罷手,道:“不知小哥能否稟明你家老爺,就說本公子騎馬勞累,能否看在那碗米粉的情面上,讓本公子上車歇會兒?”
騎士聞言,當即拱手道:“還請公子稍等,小人這就去稟明我家老爺。”
“多謝小哥。”
陳堪拱手回禮,目送他打馬追上車隊。
片刻後,騎士折返,拱手道:“公子,我家老爺請您上車一敘。”
話音落,前方的車隊也適時的停了下來。
陳堪打馬上前,護衛在車隊周圍的騎士主動為陳堪讓開一條道路。
最大的那輛馬車簾子掀開,一位鶴髮童顏的老者映入了陳堪的眼簾。
老者朗聲道:“少年郎,一個人來的?”
陳堪笑著拱手道:“倒是帶了護衛,不過小子貪玩,將護衛甩在了身後。”
老者呵呵一笑:“好個貪玩的少年郎,說起來,咱們也算有緣,元日京師已有兩面之緣,不曾想今日在這荒郊野外又遇見了。”
陳堪翻身下馬,笑道:“誰說不是呢。”
“少年如若不棄,還請上車一敘。”
老者笑呵呵的朝陳堪發出了邀請,陳堪也不扭捏,將手中的馬韁馬鞭交給一旁的騎士,踏上車轅鑽進了馬車。
老者見狀,朝領頭那騎士吩咐道:“接著趕路。”
說完便放下了簾子。
陳堪鑽進馬車之後,很自來熟的在馬車裡東翻一下,西翻一下,沒一會兒便翻出來許多糕點和堅果,還有一壺米酒。
老者笑眯眯的看著陳堪,也不出聲勸阻,直到陳堪朝嘴裡丟了一顆板栗,老者才出言:“少年郎怎會知曉老夫在馬車裡藏了這許多東西?”
陳堪並未搭話,只是捧著一捧堅果遞給老人。
老人也不惱,只是輕輕罷手:“人老了,牙口不好,吃不了這麼硬的東西。”
陳堪會意,縮回手,自顧自的吃了起來。
“嗝~”
吃了個半飽之後,用米酒漱完口,忍不住打了個嗝。
隨後才朝老人說道:“小子有一個習慣,喜歡在馬車裡藏著各種各樣的吃食,所以馬車裡哪裡可能有暗格小子一眼就能看出來。
至於為什麼老先生會在車裡藏吃食,而不是機關暗器或者毒藥,那就不是小子能理解的了。”
“哈哈哈哈......”
老人忽然大笑起來,樂不可支的指著陳堪笑道:“真是個有趣的小傢伙,你吃了我的東西,就不怕我問你要錢嗎?”
陳堪雙手一攤:“反正已經吃了,小子身上可沒有帶錢的習慣,再說當日小子不也請老先生吃了一碗米粉,咱們這最多算是扯平了。”
誰知陳堪此言一出,老人的臉上頓時露出傷感之色,喃喃道:“吃食可以扯平,可這人命,卻是沒法像這吃食一般扯平啊。”
陳堪一臉無所謂道:“不能扯平,那就趕盡殺絕以報心頭之恨唄,老先生這麼大年紀了,這個道理難道還要小子教你嗎?”
老人搖搖頭:“你殺我,我殺你,冤冤相報何時了啊。”
“老先生這話小子不敢苟同,人生在世,當快意恩仇,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如此,方不負人生這短短几十年韶華。”
此刻,陳堪的少年意氣似乎衝破了馬車,直上九重天闕。
老人頷首:“話是這麼說,可真要做起來卻是難以為繼,幾曾何時,老夫也曾像你這樣意氣風發,可現在老夫已經老了,老到已經沒有人可以記住老夫的名字,老夫啊,註定跟你們不是一個時代的人。”
陳堪表情不變,淡然道:“世事變化,滄海桑田,老先生的大名能夠書於竹帛流芳千古已是難得,再多苛求未免有些貪心了。”
一句話說完,老者忽然沉默下來。
陳堪也沒有再繼續多話,只是拿著手中的米酒,時不時的灌上一口。
不知不覺,車隊走到了一個路口處。
老者掀開簾子望了一眼前方的岔路,轉頭對著陳堪說道:“少年郎,咱們不同路,你就在此地下車吧。”
陳堪搖搖頭:“老先生安知小子與先生不同路?”
老者笑道:“少年郎怎知老夫不知?”
陳堪將手中的酒壺放回暗格,取過絲絹擦了擦手,淡然道:“若是老先生是去老鴉觀,那我想小子可能與您同路。”
“唉!”
老人坐回原位,忍不住嘆了口氣:“少年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可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更何況,你的老師應該教過你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的道理。”
陳堪莞爾一笑,慢條斯理道:“老鴉觀的老虎再大,又怎麼大得過您這隻大老虎。”
老人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沉聲道:“老夫不過是一隻老掉牙的老虎,老鴉觀的老虎才是真正要人命的老虎啊。”
沉默片刻,陳堪問道:“這麼說來,白蓮教內部在針對小子的意見上產生了分歧是嗎,真佛大人,或者說,劉大帥?”
老者眼中閃過一抹詫異之色,隨後饒有興趣的看著陳堪:“什麼時候察覺的,老夫自認沒有露出任何馬腳。”
“京師那麼大,您覺得兩個毫無關係的人會在同一天之內見到兩次,並且兩次都產生了交集嗎?”
“哦,剛才忘記說了,小子還有一個習慣,那就是不相信任何巧合。”
陳堪大大咧咧的翹著二郎腿,完全沒有一絲一毫掉入狼窩該有的表現。
老者讚賞的看了陳堪一眼,笑道:“你確實很不簡單,老夫在大明生活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有人認出老夫的身份,其他人,哪怕是老夫的故人,也都以為老夫已經死了。”
陳堪挑了挑眉,笑道:“能見到您是小子的福氣,小子只恨生不逢時,沒能生在前朝,與您老,明王殿下,太祖先皇帝一起並肩作戰。”
老人沉默片刻,隨後淡淡的問道:“你可知老夫這一生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麼?”
陳堪剛要搖頭,便聽得老人自問自答:“便是兩年前收納了那個女子,否則我白蓮教百年基業,也不至於一朝凋零至此。
可笑的是那女子與老夫那孽子還自以為在老鴉觀佈下天羅地網,只等你入彀。現在既然你出現在了這裡,那老鴉觀應該也沒了吧?”
陳堪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這麼說來,真佛應該是你的兒子,白蓮聖母應該是你的孫女,我殺了你的孫女,為何你還願意放我離去?”
老人道:“老夫方才已經說過,冤冤相報何時了。”
“就這麼簡單?”
陳堪面露狐疑之色,定定的看著老人。
“就是這麼簡單,老夫已經老了,也沒了再次舉兵對抗朝廷的勇氣,你權當老夫在為老夫那不成器的孽子求一條活路吧。”
老人的語氣之中有些頹然,老態龍鍾的樣子看得讓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