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化得比陳堪想象中的要快,正月還沒有結束,北京城周邊基本上便只剩下薄薄的一小層雪了。

這些日子,侯府的馬車不斷的穿梭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

那是朱瞻基在瞭解北京城的構造,如今已經八歲的朱瞻基,已經能夠看得懂大明大多數的圖紙構造。

這當然和他深厚的算學功底有關。

但看得懂是一回事兒,上手實操又是一回事兒。

應天府尹張貫見皇長孫殿下竟然開始操心起這些事情,不僅派出了工部遣來的工匠頭子帶著朱瞻基熟悉城池,更是給中樞上了一封把朱瞻基誇成花兒的奏摺。

這馬屁拍的,要不是他在奏摺末尾署上了陳堪的名字,陳堪定要參他一個諂上媚下的罪名。

水泥窯燒出來的第一批水泥也拉到了北京城外。

修建皇宮三大殿自然是不可能用水泥的,皇家的每一棟建築都要嚴格的依照禮法來進行修建,什麼地方用什麼材料,刻什麼圖案,修多高都有成例。

所以水泥在北京城真正的作用是用於城牆的修建和路面的硬化。

當然,還有朝廷補償給百姓的房子,也可以用水泥建造。

只是現在水泥的出貨量不多,所以建造百姓宅子的事情便只能暫時擱置。

朱瞻基在忙碌,花時也沒閒著。

相比朱瞻基的工作,花時的事情就要簡單得多,只需手持圖紙監工,不斷的建造水泥廠而已。

有侯府財力的加持,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北京城西邊二十里處的荒原上便多出來十幾根直徑數米的大煙囪。

兩個弟子各司其職,倒是讓陳堪閒得無所事事。

所以沒事幹的陳堪,只要一有時間,就會對朱瞻壑進行投餵。

朱瞻壑的底子不好,身體的素質遠遠比不上朱瞻基和花時五歲的時候。

而朱瞻壑,五歲和四歲看起來幾乎沒什麼區別,整個人都是瘦瘦小小的,完全不像是朱高煦的種。

而經過陳堪一個月的投餵和題海訓練,朱瞻壑的身高沒什麼變化,但體重卻在朝著朱瞻基的方向進化。

想來用不了多久,侯府便會多出第二個小胖子。

今天,陳堪照例為朱瞻壑補習了兩個時辰的功課,隨後便帶著他來到了廚房。

朱瞻壑苦著小臉問道:“老師,今天也還要吃那麼多肉嗎?”

陳堪頷首道:“你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碳水和蛋白質的攝入必須要足夠,維生素也不能落下。”

隨口解釋了一句,陳堪便開始在灶臺上忙碌起來。

一隻大公雞被陳堪迅速肢解,焯過水後放進陶罐加清水,再加上火腿乾貝海參等輔料熬煮。

大明的土地滋味很好,這樣燉煮出來的雞湯鮮美無比,無需加其他佐料,秩序在燉到七八成熟時加鹽就可以。

將雞湯放在火上熬煮,陳堪開始處理羊肉。

羊肉採用的是前腿肉,因為前腿肉的纖維不算粗,小孩子吃進肚子裡更好消化。

北方的羊肉羶味很小,但不是沒有,不過陳堪也有自己的秘訣,那便是在煮肉時加進去一根松木棒。

這樣煮出來的羊肉不僅不羶,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松香味道。

一大塊羊肉不用切小,就這麼一整塊的用大鐵鍋煮,煮的過程中至少需要換三次水,且每次換水必須是溫水,冷水煮的羊肉會柴,開水煮的會老。

反覆三次,煮出來的羊肉只需片成小片撒上鹽花就是一道美食。

核桃炒蝦仁可以補腦,泡發的蕨菜與豆腐燉煮,再煎幾個糖心的荷包蛋作為小菜,一桌營養豐富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便完成了。

朱瞻壑一個人是吃不完這些東西的,所以這是陳堪和朱月瀾加上朱瞻壑三個人的份。

這些日子陳堪親自下廚,導致候府為主家做菜的那個廚子很驚慌,生怕他會失去這一份工作。

若非還有兩位小郎君在吃他做的飯菜,他早就自己背上行禮滾蛋了。

熱騰騰的雞湯澆在米飯上,火腿乾貝海參吸足了湯汁,吃一口能將舌頭都融化掉。

朱月瀾小口小口的喝著雞湯,看著陳堪問道:“古人都說君子遠庖廚,為何夫君一手易牙之術如此驚人?”

陳堪在一個糖心蛋上撒了點白糖,用筷子挑破一層皮吸裡面的蛋黃。

忽然聽見朱月瀾發問,忍不住嗤笑道:“古人還說治大國若烹小鮮呢,君子遠庖廚,什麼屁話?”

嗤笑了一聲,陳堪便繼續吸著荷包蛋裡的糖心。

而朱瞻壑只要一吃飯,就跟打仗似的。

拿著一雙筷子和碗裡的食物較勁,偏偏就是不往嘴裡扒拉。

陳堪撇了他一眼:“敢浪費糧食,別怪為師用牆杵給你塞下去。”

威脅奏效,朱瞻壑頓時老老實實的給米飯泡上雞湯,開始大口大口的往嘴裡扒。

陳堪剛剛吃完飯,正準備出門消消食,就見朱瞻基風風火火的衝進了大門。

“老師!”

這些日子朱瞻基基本上是忙得不見人影,見到陳堪也只是隨意的打了個招呼便朝廚房衝了過去。

吃完飯他還要進城繼續忙碌。

陳堪蹙眉道:“站住。”

朱瞻基腳步一頓:“怎麼了老師,有事嗎?”

陳堪淡淡的說道:“吃完飯來見我,我在金水河邊等你。”

“可是弟子很忙......”

話說到一半,朱瞻基忽然住嘴,因為他發現陳堪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

隨後改口道:“是,還請老師稍等。”

陳堪點點頭,便沿著已經化凍的金水河慢慢的走著。

這些日子,朱瞻基固然是在忙,但在陳堪看來他確實忙錯了方向,整日裡不著家算怎麼個事兒。

朱瞻基比陳堪來得想象中的要快,顯然只是隨便填了下肚子。

陳堪一直算著時間的,從他出門到現在最多不超過一炷香的時間。

“老師,弟子來了,您有什麼吩咐?”

明明只是初春,天氣也還不算熱,但朱瞻基的小臉上卻掛著細密的汗珠。

陳堪淡淡的說道:“沒什麼事,叫你過來陪為師走走。”

朱瞻基臉上閃過一絲急切,但陳堪沒有給他反駁的機會,揹著手便一直往前走。

朱瞻基見狀,也只好跟在陳堪屁股後面。

片刻後,陳堪問道:“這些日子你一直在忙,給為師說說看,你的忙碌都給你帶了什麼?”

聞言,朱瞻基一愣,隨後沉聲道:“弟子這些日子一直在跟著建城的工匠學習,弟子學到了很多東西,如何建城,如何分辨材料,城池的構造和設計......”

陳堪就默默的聽著朱瞻基總結這些日子的收穫。

朱瞻基是會做總結的,但說完話後,他並未在陳堪的臉上看到任何一絲欣慰的痕跡,頓時心下一沉。

陳堪慢條斯理的說道孟子的《滕文公上》的核心是什麼,還記得嗎?

朱瞻基一怔,這是在考較他的學問嗎?

但《孟子》是他五歲時的讀物啊。

沉思片刻,朱瞻基道:“回老師,弟子當然記得,孟子此篇的核心乃是講述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

陳堪點點頭:“既然你還記得此篇,為何要去與工匠爭食呢?”

朱瞻基眉頭一皺,臉上閃過一抹迷茫之色,隨後反問道:“老師,學生只是想多習得一門學問,難道這也有錯嗎?”

“當然沒錯,聖人有云,朝聞道,夕可死矣,你能用心去發掘另一門學問,這是好事。”

陳堪轉過頭來,看著已經與他胸口齊平的朱瞻基:“容百家之長,在這一點上你做得很好。”

“既然沒錯,那老師今日為何......”

話說到一半,朱瞻基陡然發現陳堪正在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他。

隨後朱瞻基陡然驚醒:“老師的意思是,學生忙碌的方向錯了?”

陳堪沒說對錯,只是淡然道:“上者勞心,中者勞智,下者勞形,大明的社會結構並非一成不變的,上至君王,下至庶民,每個人都有自己需要扮演的角色,習百家之長是對,但捨本逐末可就是錯了。”

“你好好想想,為師交給你的任務是什麼,你又做了什麼。”

陳堪的語氣很平淡,平淡到幾乎不帶任何感情色彩,但聽在朱瞻基的耳朵裡便如洪鐘大呂。

他本就是極為聰明的人,此刻突然被陳堪這麼一提點,頓時有些心亂如麻的感覺。

難怪,難怪他最近總是覺得自己的忙碌沒有意義。

明明他已經放棄了生活,放棄了侯府養尊處優的日子。

片刻後,朱瞻基朝著陳堪一禮,苦笑道:“學生這算不算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不算,沒撿之前,誰知道究竟是西瓜還是芝麻呢?”

陳堪搖搖頭,語重心長的說道:“你年紀還小,還有很長的時間讓你去驗證你撿到的是西瓜還是芝麻。”

“弟子受教。”

朱瞻基心悅誠服地一拱手,整個人像是丟棄了千斤重擔,瞬間輕鬆起來。

“去吧,做好你的事情就可以,別人的事情,讓別人去做。”

陳堪心裡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朱瞻基才八歲,還有無數次試錯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