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堪沉默了。

因為他發現他往日竟然從未朝常寧所說的方向去考慮過事情。

他想著的,一直都是往後以侯府的權勢去幫助花時。

卻從未想過朱瞻壑的未來該如何。

此刻被常寧提醒,才驚覺如今已非太祖爺分封天下諸王的時期。

他可以不擔心朱瞻基,因為朱瞻基註定是要繼承皇位,成為天地間最尊貴的那個人。

但朱瞻壑,他卻沒辦法袖手旁觀。

他這個老師若只幫花時不幫朱瞻壑,那他又該如何面對年紀更小的朱瞻壑?

若是連朱瞻壑一起幫,怎麼幫?

所以,這是一個悖論。

要麼兩不相幫,任由他們自生自滅,要麼兩個都管,不做那厚此薄彼之事。

任由他們自生自滅,那是不可能的,他費盡心力教出來的弟子,可不是為了讓他們遊離於朝堂之外的。

陳堪對他們每一個人都寄予了厚望,只盼他們前途一個比一個光明。

但兩個都管,他確實管不了。

朱瞻壑繼承漢王爵位之後,從身份上來說,已是天下一等一的清貴人,自己能幫他什麼,總不可能真的幫他搶奪朱瞻基的皇位吧?

陳堪的思緒忽然有些紛亂起來。

見陳堪沉默,常寧忍不住輕笑道:“想明白了嗎,夫君?”

陳堪點點頭,但臉上依舊是一副不贊同的樣子。

常寧微微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你以為,雲娘入咱家宗籍,只是為了花時是嗎?”

“難道不是嗎?”

陳堪茫然的反問了一句。

頓時氣得常寧伸出手指點在他眉心上,不忿道:“豬腦袋啊,夫君平日裡不是挺聰明的嗎,怎麼現在變得這麼傻了?”

陳堪不滿的拍開常寧的手指:“你倒是說說,為夫又怎麼傻了?”

常寧白了陳堪一眼,隨後小聲道:“雲娘是個寡婦,可在遇見你之前,你可曾聽聞雲娘與哪個男子有過什麼不好的傳言?”

“這倒是未曾聽過!”

“就是啊,未曾聽過,怎麼到你這就聽見了呢,而且她一個婦道人家,現在名節也被你汙了,你不要她,她還能嫁誰去,難道你真忍心讓她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守寡到七老八十?”

常寧一通問題砸得暈頭轉向。

對於感情問題,陳堪一向的反射弧都比較長,就是遲鈍得很。

所以現在,他只覺得奇怪。

雲娘守寡不守寡的跟他有什麼關係?

自己什麼時候又汙他名節了?

看見陳堪臉上的茫然之色,常寧讓忍不住一拍腦門。

她知道,她這番話算是白說了。

半晌之後,常寧深吸一口氣,淡淡的說道:“夫君,後宅之事你就不必管了,你還是撐好咱家門面就行,總歸你要相信妾身,不會讓你的弟子吃虧就是。”

“好...好吧!”

陳堪承認,他被常寧說服了。

因為後宅之事,他確實不懂。

見陳堪應下,常寧起身便嫋嫋離去,只留下陳堪一人坐在原地,理不清紛亂的思緒。

陳堪坐了好半晌,最終還是決定相信常寧。

恰逢此時,雲程的聲音在院外響起:“侯爺,南京來人了!”

陳堪順勢將那些繁雜的事情拋之腦後,起身跟著雲程到客堂。

南京來人,自然不會是官面上的人。

而是去南京執行任務的人回來了。

陳堪剛剛踏進課堂,紅娘便急忙帶著吳迪起身行禮。

“侯爺,幸不辱命,蘇州馮家滿門一百三十四口已經盡數屠盡,馮家人的頭顱也分成三份分別送往江寧蘇家,紹興趙家,餘杭周家......”

紅娘單膝跪地,口中平靜的陳述著此次任務的經過。

不像是殺了這麼多人,倒像是殺了一群沒什麼用的蟲蟻。

陳堪靜靜的聽完,臉上也沒有露出什麼表情。

對於殺人這種事情,他現在早就沒有什麼心理負擔了。

一百多條人命,還不足以讓他心緒起伏。

更何況是他們刺殺在先,既然他們不顧官場規矩,率先使出這種骯髒手段,那就別怪陳堪用同樣的方式報復回去。

片刻之後,陳堪淡淡的說道:“幹得不錯,沒有留下什麼破綻吧?”

紅娘搖搖頭:“沒有,就算對方知道是咱家的手筆,但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也對咱家造不成什麼威脅。”

“那就行,這一次辛苦了,回去之後給弟兄們放幾天假,好好的耍耍放鬆一下,順便養養精神,本侯覺得,那些人不會就這樣善罷甘休的。”

陳堪說著,臉上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淡然神情。

如果對方從朝堂之上對他進行打擊報復,他或許還會忌憚幾分。

但要是玩這種陰損手段,陳堪還沒有怕過誰。

被陳堪坑殺的那兩萬白蓮教徒,還有劉福通,唐仙兒,佛子都能證明。

紅娘點頭應下,回答道:“侯爺放心,屬下省得。”

陳堪罷罷手就要送客,一直沒說話的吳迪忽然一下子跪在陳堪面前,行五體投地大禮道:“屬下多謝侯爺成全!”

陳堪將詫異的目光看向紅娘,紅娘抿了抿嘴,淡淡的解釋道:“吳迪的子嗣在刺殺侯爺的任務失敗時,已經被馮家的人做成了人彘,此次,馮家嫡系的腦袋皆是吳迪親自動手割下來的。”

陳堪一愣,望著跪在地上的吳迪,忽然有些心情複雜。

因為他馬上也要當父親了。

他實在無法想象,假如他的子嗣,不說子嗣,就算是弟子,甚至是熟悉的人,被人凌虐成人彘,他會有多憤怒。

如果真有那一天,他估摸著以他的性格,應該會直接給整個大明的人表演一招與天同壽。

半晌之後,陳堪淡淡的開口道:“節哀,起來吧。”

吳迪又給陳堪狠狠的磕了幾個響頭,這才面無表情的站起身來。

“去吧,真心為本侯辦事的人,本侯從來都不會虧待。”

陳堪淡淡的說了一句,就見紅娘的眼神忽然哀怨起來。

在她的虎狼之詞即將出口之時,陳堪指著房門率先開口道:“滾!”

“哦!”

紅娘帶著吳迪一步三回頭的走了,陳堪慵懶的靠在榻上,慢條斯理的開始覆盤,以及思索著這件事情可能會帶來的後續影響。

屠盡馮家滿門這件事情,不管從哪方面來說,侯府都是佔理的,所以陳堪不在乎讓他們知道這事兒是自己乾的。

甚至還故意將馮家人的頭顱丟到其餘三家,目的便是為了敲山震虎殺雞儆猴。

但此事做到現在,雙方便已是不死不休的結局。

所以還是得防止他們狗急跳牆。

沉思半晌之後,陳堪還是決定先加強侯府的守衛。

最起碼在自己的孩子安全降生之前,侯府的平靜不能被打破。

沉思良久,陳堪找人喚來張動,在張動耳邊吩咐了幾句之後,便起身走到了書房。

江南士紳豪族的的影響力很大,陳堪不怕他們來陰的,就怕他們從朝堂上對自己,或者對他的親近的人下手。

說到底,陳堪這幾年遠離南京,在朝堂上的根基並不深厚。

在朝中,唯一的依仗便是方孝孺這位老師,還有朱棣的寵愛。

所以在朝堂之上,他能動用的力量確實不算多。

但陳堪在乎的東西卻有很多,剛剛走上正軌的銀行,寶鈔司,軍器監,軍事學院,五城兵馬司之類的,都是陳堪多年以來的心血。

他們若是選擇對這些部門下手,陳堪還真有點防不住。

因為這些部門都在南京,而這些部門除了陸軍學院之外,都在南京。

一旦出現什麼問題,那他就是真的鞭長莫及。

陳堪將自己的所思所慮盡數寫下,想了想,還是選擇送給朱棣。

朱棣的腦袋比較大,也能扛得住事兒。

而且這些東西不僅是陳堪的心血,也是朱棣的心血。

儘管這些部門還在起步階段,但給大明帶來的好處已經肉眼可見,想來朱棣也不捨得這些部門成為自己和江南士紳豪族爭鬥的犧牲品。

將信件送出之後,陳堪又正正經經的寫了一封奏摺,奏摺上的內容很簡單,請求朱棣成立東揖事廠。

沒錯,陳堪打算讓朱棣提前設立東廠。

因為陳堪覺得,想要對付那些所謂計程車紳豪族,沒有比太監更好的人選了。

錦衣衛也好,五城兵馬司也好,都是一群有政治訴求的人。

但太監不一樣,太監唯一的訴求就是皇帝。

這件事情,陳堪已經想了很久。

照理說,陳堪作為一個新時代接受過新思想的新青年,不應該對東廠西廠之內的特務機構抱有好感。

甚至都不該提這個事情。

但正所謂屁股決定腦袋,如果陳堪現在只是大明朝一個普普通通的臣子,他也不希望東廠的出現。

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安安心心的挖大明朝的牆角,用以強大己身。

但偏偏他現在對大明已經付出了太多的心血。

說是他自己的家國情懷也好,說是他和朱氏皇族的姻親關係也好。

如今江南士紳豪族的所作所為都已經嚴重的踩到了他的底線。

他可以容忍那些人賺取屬於自己該得的利益,但他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阻攔陳堪開啟大航海時代。

相比歷史上東林黨的所作所為,陳堪寧願將那些利益分給那些兇殘的太監一份。

因為錢在太監手裡,國家沒錢的時候還可以殺豬吃肉,強大如九千歲,皇帝依舊一言可決他生死。

而錢進了江南士紳豪族的手裡,想要再從他們手裡拿出來,那就只能效仿李闖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