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堪攜丘福於書房落座。

還未來得及烹茶,丘福便開口道:“侯爺,關於成國公逝世一事,侯爺如何看待。”

陳堪手上的動作一頓,隨即緩緩笑道:“不知公爺又是如何看待?”

瓜分利益這種事情,自然是不能拿到明面上來說的。

縱然兩人心中現在都很急迫,但該有的試探還是不能避免。

至少也要先試探彼此之間想要的東西有沒有衝突,若是有,能商量則商量,不能商量的,便各憑本事。

隨著陳堪發問,丘福臉上頓時露出玩味的笑容。

手指無意識的敲擊桌面,半晌之後,才緩緩答道:“老夫與朱能,張玉私交甚篤,奈何張玉早逝,而今成國公也駕鶴西去,徒留老夫一人,豈不令人惜哉,痛哉。”

此言一出,陳堪臉上頓時露出沉痛之色,應和道:“我大明,痛失一臂矣。”

隨著陳堪的應和,丘福面上也恰到好處的露出一抹惋惜之色。

片刻之後,丘福淡淡的說道:“成國公逝世,我大明將士群龍無首,陛下必定悲痛難抑,奈何斯人已逝,但事情卻不能不做,你我不妨上書陛下勸慰一番,莫要為此事過於傷神才好。”

“公爺此言,正合我意!”

陳堪抬起頭,與丘福對視一眼。

隨即補充道:“不過本侯看來,光是勸慰陛下一番,未免有些不盡人意,我等身為臣子,理當為陛下分憂才是。”

陳堪這話,便是告訴丘福,你看上了什麼東西,你先選。

丘福會意,扶著鬍鬚沉思片刻,緩緩點頭道:“理當如此,老夫聽說成國公去世之前曾屬意西平侯進京接替海軍學院院長一職,奈何西平侯以無開邊之功,無守成之績拒而不受。

而餘下諸將,各有要職,只怕這院長一職,最終還是要落到侯爺手裡,另外,老夫聽說西南有兩顆將星冉冉升起,成國公既逝,這神機營便空下來兩個指揮的職位。

本來這軍中人事任免一事,當由兵部查缺補漏,但神機營乃是守衛京師的三大營之一,老夫身為人臣,卻是不得不替陛下擔憂啊。”

丘福這些話說得漂亮,但聽在陳堪耳朵裡卻是不怎麼舒服。

他說讓丘福先選,可沒讓丘福替他選啊。

而且,海軍學院院長一職,本就在兩人的交易之中。

朱能去世留下那麼多空缺,丘福卻只願意讓兩個指揮使的職位給他,這多少有點說不過去。

不過陳堪這些年也鍛煉出來了,心中雖然不爽,但面上依舊笑意吟吟道:“本侯聽說福建鎮守使蔣老將軍欲要致仕還鄉,本侯記得,這蔣老將軍曾是公爺的老部下吧?”

“哦?”

丘福佯裝詫異,隨即搖頭道:“竟有此事,蔣老將軍確實是老夫昔日部將,但陛下登基之後,他便一直在成國公的中軍都督府麾下,所以他要致仕這事,老夫還真不知曉。”

陳堪點點頭,笑道:“福建與北京相隔千里,公爺不知也實屬正常,本侯若不是前些日子讓府中下人去南邊做一趟採買生意,也不知曉蔣老將軍竟然有了激流勇退之意。”

“原來如此!”

丘福臉上露出恍然之色,只是眼中卻是閃過一抹肉痛之色。

從三品的鎮守使,那可是一個肥缺啊,早在朱能還沒有去世的時候,他就已經盯上了這個位置。

倒是沒想到兩個神機營指揮的位置陳堪竟然還看不上。

但丘福也是老狐狸,片刻之後便想到了應對之法,

他朝陳堪一拱手,狀似無意的問道:“既然這個位置空缺出來,不知侯爺覺得何人可以接任福建鎮守使的職位?”

丘福的言外之意便是,這個位置我可以讓給你,但你手上有合適的人選嗎?

對於陳堪,他可謂是太瞭解了,他知道陳堪在軍中根基不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西南顧成扶持起來的兩個千戶。

至於陳堪在北京這些部下,在他看來,除了一個方胥還算粗通兵事之外,其餘人等都不值一提。

他篤定陳堪拿不出合適的人。

但陳堪既然看中了這個位置,自然不會在這種小事上被丘福難住。

呵呵一笑回答道:“此事還需陛下定奪,本侯說了起個什麼作用,不過要說合適的人選,本侯覺得京師觀海衛指揮使宋青就很不錯。”

聽見陳堪提到宋青這個名字,丘福陡然睜大了眼睛,面上也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一抹驚訝。

由不得他不心驚,他一直以為陳堪在軍中根基不深。

卻是沒想到陳堪的手竟然已經伸到了大明水師之中。

丘福沉默片刻,還是不死心的說道:“據老夫所知,那宋青乃是兩年前才由千戶升任指揮使,且年歲不過而立之年,若是去了福建,只怕是不能服眾啊。”

陳堪笑呵呵的回道:“正所謂,有志不在年高嘛,本侯弱冠之年,不也統率大軍走了一遭草原?”

聽著陳堪志在必得的話,丘福忍不住肉痛了一下。

這個位置,他確實捨不得。

陳堪見丘福不說話,不由得輕聲問道:“成國公去世,這中軍都督府便也沒了管事的,公爺不打算出手主持大局嗎?”

丘福聞言,一下子抬起頭來,望著陳堪輕笑道:“侯爺這是生怕老夫不死嗎?”

“公爺說得哪裡話,公爺現在龍精虎猛,想必再為大明徵戰數十年不成問題。”

陳堪不著痕跡的拍了個馬屁,便不再多言。

瓜分空白利益,實則也是一個利益交換各取所需的過程。

丘福有一大堆門生故舊下屬等著安排,陳堪也一樣。

但兩人的訴求不同,陳堪的訴求在海外,所以他盯上了福建這個良港眾多的地方。

至於神機營指揮,對於他來說可有可無。

但丘福的根基在南京,只要他能放棄福建,他不介意將剩下的肥肉全都讓給丘福來吃。

說到底,朱能去世留下來的權力空白,真正有資格爭奪的人,無非也就是張信,張輔,丘福,陳堪等寥寥數人罷了。

至於其他人,能撿點殘羹剩餚就偷著樂吧。

而陳堪和丘福之所以這麼著急劃分利益,也是為結盟做準備。

一塊肉,總有人吃得到,總有人吃不到。

張信張輔之流身在南京,他們是天然的盟友,陳堪和丘福也一樣。

分好髒,才好爭,至於爭不爭得到,那是後話了。

陳堪一句話出口,丘福的眼中便浮現出濃烈的糾結之色。

福建是一塊肥肉,尤其是現在海貿繁盛的情況下。

但五軍都督府的權力同樣誘人。

非要二選一的話,確實是讓人難以抉擇。

但現在他沒有太多的時間糾結,還是那句話,一定要快,晚了肉就被別人夾走了。

所以糾結片刻,丘福眼中的糾結之色逐漸斂去。

隨即朝陳堪伸出手,沉聲道:“侯爺想得確實比我這個老頭子周到。”

“哪裡哪裡,侯爺老當益壯,思慮之周全豈是小子能比的。”

陳堪應了一句,伸出和丘福擊了一下掌。

這一掌,就代表著兩人分贓完成,同時也代表了兩人的合作開始。

陳堪需要幫助丘福拿下朱能空下來的大都督的位置,丘福則需要幫助陳堪拿下福建鎮守使,外加一個海軍學院院長的位置。

有些事情不能記載於紙上,但兩人都是聰明人,接下來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還是那句話,權力這種東西,沒有人會嫌多。

哪怕陳堪給自己劃定的結局是出海,哪怕丘福最終的下場是功高蓋主和陳堪一起流亡海外。

但在兩人還在大明的土地上時,權力就是不可或缺的東西。

唯有手中有了權力,他們才能將追隨他們的人都安排好退路。

這樣,即便將來他們一走了之,也不至於出現人亡政息的局面,大明依舊會按照他們劃定的路線一直前進下去。

約定成,二人相視一笑。

丘福率先拱手抱拳道:“成國公之死固然令人惋惜,但大明依舊還是大明,今日並非休沐,老夫貿然離開學院已是逾矩,這便告辭了。”

陳堪回禮道:“既然公爺公務繁忙,本侯也不好強留,我送送公爺。”

“有勞!”

客套了一句,陳堪將丘福送到門外,目送丘福的車架走遠。

翻身回到家中,便對著雲程吩咐道:“叫張動來書房見我。”

雲程領命而去,陳堪回到書房便開始奮筆疾書。

不多時,一封言簡意賅的信件便被陳堪封進了沒有任何落款的信封。

書房大門被推開,張動拱手行禮道:“侯爺,您找我?”

陳堪點點頭,將手中的信件遞給張動,淡淡的吩咐道:“你親自走一趟南京,務必親手將信件送到五城兵馬司指揮許遠許大人手上,要快!”

聽見陳堪嚴厲的語氣,張動的臉色頓時肅穆起來,恭敬的接過信封,回道:“侯爺放心,屬下這就去辦。”

“去吧!”

陳堪輕輕罷手,便不再多言。

正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朱能死了,陳堪的那些老部下,也該動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