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堪饒有興趣的從托盤上取下龜殼,翻來覆去的左右打量幾眼。

隨即看著眼前這整整齊齊的一萬五千人大軍,輕聲問道:“諸位,你們覺得,天底下還有能夠阻攔我大明天威的國度嗎?”

將士們聞言,不由得面面相覷。

現在不是要占卜兇吉嗎,與大明天威何干?

但片刻之後,場中忽然響起一道突兀的聲音。

“回大帥,我大明天威無人能阻,大明,萬勝!”

此言一出,整個校場頓時為之一靜。

下一秒,忽然有人嘶吼出聲:“大明,萬勝!”

一瞬間,整個校場便沸騰起來。

“大明,萬勝!”

“大明,萬年!”

嘶吼之聲震徹雲霄,令人熱血沸騰。

陳堪滿意的笑了。

他將手中的龜殼狠狠的摔在地上,大手一揮,豪氣雲乾的大笑道:“我大明的天威,乃是無數兒郎用手中的長刀殺出來的。更是無數的將領前仆後繼悍不畏死打出來的。勝負何須神靈來定,拿起你們的武器,本侯親自帶你們去取。”

“兒郎們,出征!”

陳堪此言一出,瞬間點燃了校場之中所有將士的血氣,就連一眾高階將領,也不由得為之動容。

是啊,大明的天威是靠著無數將士捨生忘死殺出來的,也是無數的前輩拋頭顱灑熱血打出來的。

神靈,那是個什麼東西?

占卜吉凶,影響大明的兒郎取得最終的勝利嗎?

不影響。

既然不影響,那就去他們的神靈!

“出征!”

此言一出,將士們瞬間動了起來。

按照早已劃分好的規制,有條不紊的分列到船塢之中的所有戰船之上。

此次,隨同陳堪遠征的戰船足有三百餘艘。

三艘寶船,近百艘福船,兩百餘艘巡航戰船。

“嗚~”

沉重的號角聲響動,將士們加快了速度。

這一次出征,乃是朱棣早就準備好的,只需陳堪一到,連點兵的過程都可以省略,便能直接出海。

糧草彈藥等後勤輜重更是早已裝滿了船艙。

依靠這些物資,這支船隊足以在海上行駛一年之久。

數十艘巡航的戰船開道,軍中的號角聲響起,整個長江航道之上的商船大船迅速靠邊拋錨。

因為號角聲響起,便代表著有大軍出征。

大軍出征之時,任你是王公貴族還是平民商賈,通通閃開。

陳堪上了最大的那艘寶船,站在船頭之上,靜靜的看著先頭部隊肅清航道。

半個時辰之後,巡航戰艦之上的大旗揮舞。

於是陳堪所在的中軍,動了!

“咚~”

“咚~”

“咚~”

船頭的將士敲擊戰鼓,此次戰鼓的聲音與點兵不同,乃是為了控制寶船。

聽見鼓聲,操作戰船的將士便明白他們該用什麼樣的速度航行。

“起錨,出發!”

陳堪腳下的寶船開始移動。

順著提前挖出來的航道緩緩開進了大江之中。

緊隨其後的是另外兩艘寶船。

“轉舵,升蟠~”

隨著水手的大喝,寶船駛出航道,轉了個彎,正式進入長江航道。

陳堪屹立在船頭之上一動不動,身後巨大的桅杆緩緩立起,以火布做成的風帆,在數名力士的操控之下,隨著絞盤的轉動緩緩升起。

船隊綿延數里,足足用了一整天時間,才完全進入長江航道。

“嘟~”

長長的海螺聲奏響,這意味著先頭部隊已經臨近出海口。

在大海上想要控制一整隻船隊,可不是簡簡單單的靠著旗語就行。

海螺,號角,乃至於戰鼓,都是控制船隊不可或缺的重要工具。

好在陳堪不需要懂這些過於複雜的東西,船上自然會有傳訊的水手控制好船隊的航向。

當陳堪的寶船到達出海口之時,時間已經來到了傍晚時分。

副帥宋青走進陳堪的房間之中,單膝跪地拱手問道:“報,大帥,船隊已行至江寧,是否需要停靠在江寧碼頭休整一夜?”

江寧,便是後世的上海,也是長江唯一的出海口。

“不必,繼續行船!”

陳堪想也沒想便拒絕了休整的提議。

此時船隊才剛剛行駛起來,若是停靠在江寧碼頭休整,明日啟程之時又要浪費一天的時間。

更何況這是大海,大海之上哪裡有白天黑夜的分別。

只要不遠離大陸架,按照原本定好的航線航行,基本上不會出什麼問題。

宋青領命而去,陳堪隨意的吃了一點乾糧,便倒在床上陷入了夢鄉。

自北京來到南京,陳堪只用了十天時間,十天時間狂奔兩千裡的距離,即便陳堪是鐵打的,也已經到了極限。

更不要說到達南京之後,陳堪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休整,就又被朱棣催著出征。

現在船隊上了大海,只需按照固定航線前進,他也終於有了時間來休息。

船隊行駛在靜謐的大海之上,海浪的聲音是最好的安神曲。

陳堪陷入夢鄉之時,船上超過半數的將士們也鑽進船艙開始睡覺休整。

唯有操控船隻的將士還在工作。

......

......

印度洋某座荒無人煙的小島之上,鄭和坐在一間簡陋的臨時指揮室裡。

海盜的周圍,是數百艘已經稍顯破舊的戰船。

這座無名荒島,距離馬六甲海峽僅有不到五百海里,是鄭和麾下兩萬人暫時的落腳之地。

荒島不大,但島中央有個湖泊,湖泊裡是淡水。

正是因為那個湖泊的存在,鄭和才會暫時固守這座荒島。

出海三年,鄭和也從一個面白無鬚的大太監,變成了一個面板黝黑的糙漢子。

身上穿著的一身華貴的蟒袍,此時也變成了硬邦邦的布氈子。

鄭和趕走了所有侍奉的人,獨自坐在藤條編織出來的藤椅之上。

手中拿著的,是厚厚的一沓以羊皮製成,已經有些泛白的航海圖。

這些海圖便是鄭和這三年來最大的收穫。

這一次鄭和的足跡延伸到了非洲好望角,這一路上的風土人情,還有經過的那些國度的具體情況,鄭和都做了詳細的記錄。

甚至他還從非洲大陸上帶回來了一對傳說中的麒麟,也就是長頸鹿。

將海圖攤在藤條編制而成的桌子上放好,藉著燭光,鄭和又提筆開始改動海圖之上的一些不完善的地方。

這樣的工作,他已經在海島之上進行了一月有餘。

馬六甲海峽被南洋兩大帝國聯合封鎖,他帶著船隊衝擊了好幾次都沒能成功。

每一次都是因為腹背受敵,加上對方實行的人海戰術導致功敗垂成。

對方人多,可以拼。

但鄭和麾下卻只有兩萬人,消耗不起。

所以在打了幾場硬仗之後,鄭和便乾脆找了座小島作為駐地,順便從陸路之上派人求援。

好在對方雖然人多,但是船隻的強度和鄭和的寶船差距太大,所以兩大帝國儘管眼饞鄭和船上那些物資,倒也不敢派出船隊追進印度洋。

雙方現在算是一個相安無事的立場。

鄭和過不去,對方也不敢追過來。

如此一僵持,便僵持了足足半年有餘。

“吱呀!”

藤條編制而成的屋子被人推開,鄭和下意識的將桌子上的羊皮紙往懷中攏。

直至看清來人是他的副手王恩,這才放鬆了警惕。

王恩,乃是鄭和麾下一萬戰兵的主將。

在整個船隊之上,地位僅次於鄭和。

“怎麼了玄真,這麼晚還不睡?”

鄭和問了一句,有條不紊的將已經完工的羊皮紙收好,隨即伸出手示意王恩坐下。

王恩一身戰甲從不離身,得到鄭和的示意,也不和他客氣,拉出一張藤椅便坐在了鄭和對面。

隨後扯著大嗓門道:“末將睡不著,所以來看看將軍您在幹什麼。”

“怎麼了,有心事?”

鄭和也拉出一個藤椅坐下,臉上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

王恩沉默了一瞬,問道:“將軍,您說陛下還記得我們嗎?”

鄭和詫異了一瞬,反問道:“玄真何出此言?”

“將軍,末將自跟隨您至今,已三年有餘,咱們也足足在海上漂浮了三年有餘,本以為今年能帶著弟兄們回到大明過個元正,卻只能中日困於荒島之上。”

“要說困於海島也就困了,可咱們求援的資訊都已經發出去半年有餘,陛下的回信卻遲遲未至,您說,陛下是不是把咱們給忘了啊?”

王恩是個直腸子,在鄭和麵前一向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所以抱怨起來自然也不會去思考犯不犯忌諱。

看著王恩臉上的不忿之色,鄭和不由得啞然失笑,問道:“玄真這是在怨我嗎?”

王恩甕聲甕氣道:“末將不敢!”

鄭和繼續笑問道:“是不敢,還是不怨?”

大多數時候,鄭和都是一個非常好相處的人,他沒有其他太監那種陰暗狠毒的心思。

不管是性格還是待人接物都像是一個豪爽的武將,一般也不怎麼發脾氣。

所以他麾下的將士們與他談話也比較隨意。

但此時他這句話一問出口,雖是詢問,卻還是讓王恩有那麼一瞬間的愣神。

但愣神過後,就是懼怕。

此時,他才反應過來,他剛才究竟說了什麼混賬話。

“將...將軍,末將...末將......”

鄭和抬手打斷了他的辯解,笑道:“無妨,半年時間一晃而過,本將卻是寸功未立,將士們心下有怨言也是正常的。”

王恩的額頭上一下就冒出了冷汗:“將軍,末將不是那個意思。”

鄭和搖了搖頭,並未說什麼苛責的話。

只是淡淡的說道:“你去告訴將士們,咱們的援軍就快到了,陛下沒有忘記我們,只是咱們離開大明太遠,援軍一時半會兒趕不到而已。”

聞言,王恩不由得一愣,也顧不得恐懼了,急忙追問道:“將軍,您是說咱們的援軍來了?”

“這,這,是真的嗎?”

鄭和麵無表情的答道:“自然是真的,難道本將還能騙你們不成?”

見鄭和臉上的神色不似作偽,王恩瞬間大喜過望。

忍不住驚喜道:“原來陛下還記得咱們......”

話說到一半,王恩急忙噤聲。

抬起頭見鄭和沒什麼表情,這才鬆了口氣。

隨即朝鄭和拱手道:“那將軍,末將這就去把這個好訊息告訴弟兄們?”

鄭和點點頭道:“去吧,告訴弟兄們打起精神來,好好的訓練,另外,船隻有漏洞該修補的也可以修補了,待援軍一到,咱們也讓拜裡米蘇拉感受一下前後夾擊是什麼滋味。”

“末將領命!”

王恩唉聲嘆氣的來,興高采烈的走。

望著王恩的背影遠去,鄭和的臉色卻是在一瞬間就陰沉下來。

王恩的態度,很大程度上就代表著麾下士卒的態度。

這才是他沒有發怒的原因。

三年時間的海上漂泊,早就讓這些鐵打一般的大明漢子滿肚子都是怨言。

對於一群怨氣沖天計程車卒來說,最好的方式是安撫,而非高壓。

他今天要是敢對王恩發怒,說不定明日將士就敢譁變。

鄭和深諳領兵之道,豈能不明白這些東西。

至於告訴王恩陛下派出的援軍已經在路上,實則只是無奈之下的安撫人心之舉罷了。

他們現在的位置,距離大明太遠了。

儘管他連續遣出了三波信使,但他依舊沒有把握信使能順利的將他們被困印度洋的訊息送回南京。

可以說他鄭和比任何一個將士都要心慌。

畢竟將士們是單獨的個體,他們有怨氣可以抱怨。

但他不行,他不僅不能表現出心底的驚慌,還必須要在所有將士面前維持著淡然和自信。

這種備受煎熬的感覺,一度讓他有不顧一切不顧傷亡突破兩國封鎖回大明的衝動。

但最終,他還是以最強大的理智,壓下了這種衝動。

他不能那樣做,他是這隻船隊的主將,也是這隻船隊的靈魂。

他必須要為船隊裡這兩萬條生命負責,這兩萬人是他帶出來的,他有這個責任和義務將他們帶回去。

而且船上那些物資和海圖,他必須帶回大明。

因為物資之中除了這幾年和各國交易得來的金銀和奇珍異寶,還有他這幾年輾轉各地收集的各類糧種。

這些東西太重要了,比他的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