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堪與黃端一行人至白雲樓下駐足,迎面走來一位白眉白髮白鬚的邋遢老道。

老道鶴髮童顏,仙風道骨,慈眉善目,就是一身道袍破破爛爛的,讓人瞧著不太爽利。

看清來人的長相那一剎那,陳堪竟不好界定他的年紀。

說他只有三四十歲也有人信,但說他一百多歲,似乎也說得過去。

“諸位善信,貧道張三丰,有禮了。”

老道上前,朝著一群人行了一個道家的拱手禮。

儘管陳堪早有猜測,但此時真正看見真人,還是忍不住心頭一震。

張三丰啊,傳說中活了兩百多歲隱仙。

武當派,太極拳,武林神話,東方不敗,張無忌他師公......

張三丰的諸多頭銜自陳堪腦海之中浮現,陳堪一個激靈,急忙拱手回禮:“小子陳堪,見過張真人。”

陳堪對於張三丰的瞭解,僅限於後世諸多武俠之中的武力天花板,至於朝廷給他的封誥,頭銜太長了,陳堪記不住,乾脆便直接以真人相稱。

一群人相互見過禮之後,陳堪的目光始終沒有從張三丰身上移開。

他也知道這樣一直盯著別人看是一件很失禮的事情。

但是實在忍不住啊。

這可是活著的傳奇,不是後世那些能比的。

諸多資料記載,張三丰生於宋理宗淳佑七年,(也有資料張三丰於元世祖中統元年,本書取前者),卒於明英宗天順二年。

如果記載沒有出錯的話,那現在是永樂六年年終,也就是說張三丰現在已經快到一百七十歲了。

這可是活了一百七十歲的老人啊。

前世今生兩世為人陳堪還是第一次親眼看見,這不得多看幾眼,好沾沾喜氣啊。

關鍵時候,還是黃端扯了扯陳堪的袖子,小聲提醒道:“侯爺,請先進門再談吧。”

陳堪回過神來,不由得赧顏一笑,急忙告罪道:“真人見諒,小子失禮,失禮了。”

整個過程,張三丰倒是顯得非常淡定,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目光。

見陳堪告罪,微微頷首道:“無妨,老道長著一張臉,正是用來給人看的。”

此言一出,陳堪頓時驚為天人,聽聽,什麼叫做高人,這就是了。

人長一張臉,就是給人看的。

多麼樸素而又真摯的道理啊。

陳堪的表情嚴肅起來,急忙伸出手邀請道:“真人,快請進門。”

張三丰也不跟他客氣,大步踏進了白雲樓。

陳堪和黃端快步跟上,黃端更是小跑上前替眾人領路。

上了白雲樓二樓,一行人進了一個碩大的雅間。

張三丰當仁不讓的坐在了主位上,陳堪和黃端謙讓了一下次席,最終由陳堪坐在張三丰左手邊,黃端坐在右手邊。

至於其他人,就只能坐另外一張桌子。

陳堪和黃端相視一眼,正準備先表演一下官場的禮節,張三丰卻是忽然開口了。

“黃善信,你說要請貧道吃飯,還請快些,老道一會兒還要回去開鑿洞窟。”

陳堪一愣,黃端也是一愣。

張三丰發話了,二人也不好再繼續客套,黃端朝著門外招了招手,白雲樓的跑堂便將一份份精美的菜式端進了雅間之中。

張三丰提著筷子,完全忽略了兩人,只是大口大口的吃著各式精美的蔬菜。

至於肉,則是一筷子沒動。

不多時,菜式上完,而張三丰面前已經擺了好幾個空盤子。

陳堪和黃端面面相覷,但也不太好說什麼。

畢竟大明以孝治國,人家一百七十多歲,完全可以做到隨心所欲不逾矩。

陳堪甚至還將自己面前的蔬菜往張三丰面前推了一點。

吃完幾盤子蔬菜,張三丰抬起破舊的道袍擦了擦嘴,忽然朝上菜的跑堂問道:“有米飯嗎,還請給貧道上一碗米飯,分量多些,不然貧道吃不飽。”

跑堂估計也是沒見過這樣吃飯的人,忍不住有些愣神。

畢竟白雲樓往日裡接待的客人都非富即貴,雖說是宴席宴請,但很少有客人會真的來吃菜吃飯。

宴席上的菜,大多數時候就是用來看的,這個不成文的規定,基本上接待過達官貴人的酒樓都知道。

今日,一位邋遢的老道竟然打破了這個規矩。

跑堂不由得有些遲疑的看向黃端。

黃端微微皺眉,呵斥道:“還愣著幹嘛,給道長上米飯啊。”

得到黃端的應允之後,跑堂這才一溜煙的跑出房門。

很快,跑堂端著一個足有人頭大的大碗進了房門,老道看著碗裡的米飯皺了皺眉。

黃端立即呵斥道:“這麼點夠誰吃的,多上幾份。”

聞言,張三丰的眉頭立即舒展開來,接過大海碗盛的米飯,將幾盤子蔬倒上去就往嘴裡扒米飯。

這一扒,就是連續是八大碗米飯下肚。

陳堪人都看傻了,傳說中的武俠戰力天花板是個飯桶?

毫不誇張的說,張三丰一個人的飯量,抵得上陳堪麾下十個壯漢的飯量。

碟子與碗摞得老高,陳堪的表情也變得高山仰止。

怎麼說呢,看見張三丰一百七十歲還有這樣的飯量,陳堪覺得,他不活兩百多歲都對不起這些糧食。

吃完收工,張三丰打了個飽嗝,擦擦嘴之後看著黃端拱手道:“多謝黃善信的款待,貧道已經許久未曾吃過飽飯了。”

“無...無妨......”

黃端也是有些驚奇,張三丰大名在外,但鮮少有人知曉他的蹤跡。

畢竟這位可是連拒太祖爺六道詔書而不奉的狠人,他也是無意間才知道張三丰竟然在他治下白雲山開鑿洞窟。

請他吃飯更是第一次。

但就是這第一次,就驚掉了他的下巴。

客套了一句之後,張三丰便站起身來,朝黃端和陳堪拱拱手道:“貧道出門前曾以涼水澆灌過石窟,現在正好到了可堪開鑿之時,便先告辭了。”

說完,也不管兩人同不同意,起身便要出門。

陳堪急忙出聲阻止:“真人且慢。”

張三丰回過頭,問道:“善信還有何事?”

陳堪遲疑了一下,問道:“真人開鑿白雲山洞窟,不知小子可否前去一觀?”

張三丰一怔,隨即臉上露出了進門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我道門大開山門,自然廣迎八方香客,善信有心,自無不可。”

陳堪點點頭,轉頭看著黃端問道:“黃大人,可要一同去看看?”

黃端毫不猶豫的點頭,今日他邀宴請的兩個主角都走了,他自然不可能繼續留在這裡。

陳堪起身,安撫好帶來的一眾將領,讓他們就在白雲樓等待之後,便與黃端一左一右跟在張三丰身後。

“還請真人帶路。”

張三丰袖袍一揮,帶著二人出了白雲樓,三人穿過細密的林叢,朝著白雲山深處走去。

大明時期的白雲山其實已經開發得差不多了,山上寺廟與道觀眾多,當地百姓在山上修建的各類商鋪也有不少。

但張三丰帶著兩人走著走著,周邊的環境竟然逐漸變得偏僻起來。

七繞八繞之後,更是繞到了一個荒無人煙的斷崖之下。

看著環境越發偏僻,黃端的臉色不由得遲疑起來。

荒郊野外的,他一個文人很難保證陳堪的人身安全,萬一出點什麼事情,陛下豈能饒得了他?

陳堪倒是很淡定,白雲洞他在前世的時候不知道去逛了多少次,故地重遊,他壓根不擔心安全問題。

開什麼玩笑,有張三丰這麼個陸地神仙在,什麼妖魔鬼怪能近他們的身?

至於不懷好意的人,他可不認為在廣州這麼遠的地方還有人會針對他,更何況他還有槍,不慌,壓根慌不了一點。

張三丰的腳程很快,陳堪是武將,身體素質一向不錯,還能勉強跟上,但黃端一個養尊處優的文官老爺可就有點吃力了。

走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已經是氣喘如牛。

“侯爺,要不然您和張真人去算了,本官這身體,真是有點吃不消。”

陳堪搖搖頭,一把攙住黃端,淡淡的說道:“來都來了,況且,這都快要到地方了。”

黃端喘了幾口大氣,見張三丰腳步依舊穩穩當當,咬咬牙,又繼續跟上。

他一個五十多歲的小夥子,還能讓一個一百七十多歲的老人家比下去不成?

在陳堪的攙扶下,黃端又走了半炷香的時間。

然後,一個碩大的洞窟便映入眼簾。

是的,目的地到了。

整齊的崖壁之上,生生被鑿出一個碩大的洞窟。

張三丰進到洞窟之中,也不招呼兩人,而是拿起工具便開始忙碌。

陳堪和黃端也不說話,而是靜靜的欣賞起來洞窟的造型。

整個洞窟之中現在只有張三丰手中的鐵錘敲擊鑿子的聲音,陳堪前後看了一下,現在的白雲洞,其實已經很接近後世他所見過的樣子,只是景區還沒有被開發出來。

“不就是一個洞嗎,也沒什麼好看的啊。”

黃端忍不住低聲吐槽了一句,正是因為一句吐槽,使得張三丰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陳堪和黃端下意識的回頭看去,就見張三丰的臉色頓時肅穆起來。

他邁步走出洞窟,指著山下的珠江神秘一笑。

而後淡淡的說道:“白雲山乃是廣州“玄武”之靠山,山下東江,北江和西江匯流,在大明堂中融合成“朱雀”之水,此為洞天福地,但廣州臨海,洩氣容易聚氣難,老道開鑿此石窟,本就是為聚氣引神之用,而非為景觀之用,黃善信一葉障目,枉為這一州父母官啊......”

黃端:“?”

莫名其妙被張三丰噴了一句,黃端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難看。

陳堪沒理會黃端的表情變化,走上前去,順著張三丰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頓時若有所思起來。

他雖然不懂風水堪輿之術,但也能看出來,現在的廣州百江交匯一瀉千里,有著很大的水患風險。

據說後世的廣州塔便是用以定廣州三氣的風水塔,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見陳堪陷入沉思,張三丰微微搖頭,也不再多說,而是繼續開鑿洞窟。

陳堪收回目光,再回想張三丰所言,頗有些不明覺厲的感覺。

前世的時候,陳堪對於這些玄學的東西一向是敬而遠之的,但自從穿越這麼離譜的事情發生在他的身上之後,他實在沒法開口否定這些東西。

所以,陳堪只能選擇沉默不語。

半晌之後,陳堪搖搖頭道:“黃大人,走吧。”

黃端皺了皺眉,問道:“侯爺不是要看張真人開鑿洞窟?”

“已經看過了。”

很看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雙眼,便欲離去。

洞內的張三丰卻是忽然朝陳堪招了招手:“陳善信,貧道有一言。”

陳堪想了想,邁步走進石窟,朝著張三丰拱了拱手:“不知真人有何贈言?”

張三丰仔細打量了一下陳堪的面部,搖搖頭道:“貧道觀陳善信天中主貴氣,有道是平滿者宜官祿也,乃是罕見的王侯之相,但偏偏善信中庭有缺,又帶早夭之相,此兩種命格融為一身,實屬罕見。”

此言一出,陳堪頓時臉色一僵,心中更是一下子緊張起來。

張三丰竟然是在給他批命,那是不是意味著他看穿了自己的穿越者身份?

陳堪臉上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問道:“張真人此言何意?”

張三丰伸出手,在陳堪身上一頓亂摸,隨即笑道:“有道是天意不可洩露啊,否則必遭橫禍。”

陳堪深吸了一口氣,強笑著點點頭道:“多謝道長提醒。”

張三丰嗯了一聲,便又轉身繼續忙碌起來。

陳堪急忙拉著黃端逃似的離開了白雲洞窟,此時此刻,陳堪心中不由得微微有些後悔,後悔為何要跟來這白雲洞窟。

他篤定張三丰一定知道了一些什麼事情。

當然,跟玄學之事無關,陳堪也不覺得他真能看穿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陳堪懷疑的是,張三丰很可能看穿了陳堪未來幾年之內對於大明的謀劃。

什麼叫做天意不可洩露,否則必遭橫禍?

這就是在明晃晃的告誡陳堪,陳堪做的那些事情他都知道,讓陳堪守好秘密,千萬別洩密,不然就會被群起而攻之。

他要真看穿了陳堪穿越者的身份,那就不是天意,而是天機了。

可張三丰為什麼要把這些事情說穿,還要和他扯一堆有的沒的?

只是為了告訴陳堪他已經看穿了陳堪的謀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