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堪去雲南,只能算是無奈之下的無奈之法。

雲南是大明的佛國,大明又不需要那麼多佛,陳堪就只能去刷臉了。

至於私人贊助?

不好意思,陳堪有錢是沒錯,但陳堪的錢都是雲娘和家中管事拼死拼活征服大海之後帶回來的。

他絕不可能無償捐給道門或是佛門使用。

更何況修建一座佛寺,絕不是一點點錢就能搞定的。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他不能開啟這個口子。

你捐助了一座佛寺,剩下來的怎麼辦?

而且陳堪現在是大明勳貴群體的一員,陳堪捐了,其他勳貴要不要捐?

不捐,難免被記恨。

捐了,那距離陳堪被勳貴群體孤立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要知道陳堪現在和丘福所交易的最重要的海軍學院院長一職可還沒有到手呢。

他在大明拼死拼活這麼多年,為的是什麼,說白了不就是為了權力二字嗎?

權力這種東西,陳堪可不會嫌多。

為了一個佛門,放棄即將到手的權力,那特麼是傻子行為。

既然決定要去雲南,師徒二人也就沒有什麼繼續商量下去的必要了,正好門外也傳來侍女叫出去吃飯的聲音,兩人便起身走出書房來到小院子裡。

方府的晚餐很簡單,三菜一湯,一個炒菘菜,一盤嫩豆腐,一盤雞蛋羹和一盆雞湯。

不過,這樣的晚餐對於方孝孺來說,已經算是非常豐盛了。

兩個侍女不上桌,陳堪便主動擔起了給鄭氏佈菜的重任。

先是給鄭氏打了一碗雞湯冷著,再將雞蛋羹和米飯拌在一起。

鄭氏的手已經抖得用不了筷子,但仍然拒絕了陳堪要給她餵食的動作,而是自己用一個小勺子小口小口的往嘴裡喂。

“老身還能自己吃飯,證明老身還算是一個活人,要是連吃飯都還要人喂,老身乾脆死了算了。”

鄭氏笑呵呵的說完這句話,不由得讓陳堪心中一陣酸楚。

儘管他已經不是原來那一個靈魂了,但那種本能的情感還在。

這具身體,終究還是眼前這個老婦人養大的。

更何況這麼多年下來,陳堪也早就融入了大明,早已分不清誰是誰了。

沉重的吃完一頓飯,天色也黑了下來。

兩個侍女收拾完碗筷,陳堪將鄭氏推進房間躺著,便搬了一個小馬紮和方孝孺一起坐在院子裡賞月。

師徒兩人都不是什麼話多的人,所以便只是安靜的坐著。

坐了有一會兒,陳堪才開口道:“老師,明日的早朝之上學生可能會弄出點大動靜,百官那邊,還得老師幫忙轉圜一下。”

方孝孺微微點頭,淡然道:“無妨,為師雖然老邁,但這點事情還是擔得下來的。”

陳堪嗯了一聲,隨即又繼續沉默下來。

方孝孺閉上了眼睛開始閉目養神,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開口問道:“元生,對於漢王殿下領兵出征一事,你有什麼看法?”

陳堪一愣,思索片刻之後,回道:“其實在學生看來,這不過是陛下平衡東宮的手段罷了,漢王殿下就算不領兵出征,陛下也不會放他閒著,而太子殿下,生來就註定是被打壓的那一個。”

聽完陳堪的話,方孝孺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一抹黯然。

“陛下如今正值壯年,但皇后的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往後的大明朝,怕是要熱鬧許多年啊。”

方孝孺感慨了一句,旋即沉默下去。

陳堪沒有接話,只是在心裡默默的嘆息了一聲。

怎麼說呢,歷史上的大明朝,確實熱鬧了很多年,心思陰沉的朱高熾和性格火爆的朱高熾從徐皇后去世之後,便一直鬥到了朱高熾去世。

現在的歷史時空雖然許多大事情已經被改變得差不多了,但關於爭儲之事,卻不是陳堪一個穿越者就能隨意的改變的。

這件事情,很大程度上與朱棣的壽命有關。

如果朱棣現在六七十歲了,陳堪毫不懷疑朱棣會將朱高煦放逐到很遠的地方,且不會有丁點手軟。

但正如方孝孺所說,現在的朱棣正值壯年。

所以,朱高熾明明在各方面都要遠遠強於朱高煦,但依舊只能憋屈的活著。

甚至連對朱棣寵信朱高煦讓他領兵出征的不滿,都只能借於陳堪的手來宣洩,自己完全不敢動彈,更不敢暴露東宮的力量。

說起來,朱高熾就算不是歷史上排名第一的憋屈太子,也絕對能排進前三。

看了好一會兒月亮,陳堪這才起身告辭。

“老師,學生就先告辭了,過幾日再來看師孃。”

方孝孺無所謂的罷罷手:“去吧去吧~”

朝著方孝孺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陳堪便走出小院。

帶著親衛守衛在門口的王燦見陳堪出來,急忙上前簇擁著陳堪。

回到府中,陳堪在常寧的伺候下隨意的洗漱了一下,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

翌日,陳堪天不亮就從床上爬了起來。

沒有吵醒還在熟睡的常寧和鳳陽,陳堪輕手輕腳的來到外間,在兩個侍女的伺候下,穿上了久未上身的朝服。

等兩個侍女侍弄完這一身,看著銅鏡之中劍眉星目的青年早已不似多年前那般稚嫩,陳堪不由得嘆了口氣。

尤記得剛到大明那會兒,他還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

不知不覺,這麼多年過去,他早已不是少年,頜下也蓄起了短鬚。

按照大明的人均壽命和成婚年齡,再過五年他便能自稱老夫了。

侍女將一柄儀刀呈上,問道:“侯爺,可要懸掛儀刀?”

陳堪點點頭,從侍女手中接過這柄自他封侯以來便只跟著他出場過一次的儀刀,不由得更加感慨。

上一次,這柄儀刀大發神威,弄下去了一個從二品的左都御史。

將儀刀懸在腰間,陳堪便大步出了房門。

陳堪現在是武將,東海三衛雖然已經跟著朱高煦出征,但他依舊掛著三衛總兵的名頭,自然沒有坐轎子的理由。

騎上戰馬,王燦招呼了一聲一干親衛,一群人便出了烏衣巷打馬而去。

你見過凌晨四點的大明南京嗎?

陳堪見過。

時隔多年,陳堪再一次踏上了上早朝的道路。

勳貴不朝,不插手政事,軍政分離,這是大明從太祖爺那一代人就開始在做的事情。

朱棣上位之後,同樣致力於軍政分離,為此,他特意在兵部之外單獨成立五軍都督府來監督天下兵事。

更是成立內閣,專司作為皇帝的貼身秘書,輔助他處理政務,可以說完全將武人干政的可能性給完全排除了。

所以,大明的勳貴除了每十五日一次的大朝會之外,基本上是不用上朝的。

基於以上原因,當陳堪帶著親衛來到洪武門前等候的時候,頓時就引起了百官的注意。

許多官員看見陳堪之後,便不由得竊竊私語起來。

一些與陳堪熟識的官員,急忙上前和陳堪拱手問好。

陳堪一一回禮之後,不由得再度輕嘆口氣。

朝堂上經歷過數次大清洗之後,陳堪熟悉的面孔已經越來越少了,尤其是三品以下的官員,大多數都是生面孔。

也就六部的幾位堂官和侍郎,還算是陳堪的熟人。

當然,有人上前與陳堪見禮,自然也有人對陳堪怒目而視。

都察院眾官員:“不錯,正是在下。”

當年陳堪拎著儀刀一陣亂砍,將陳瑛這個從二品的左都御史砍出看了大明的朝堂,最後更是被朱棣下令抄了九族。

陳瑛被抄九族,他們很無所謂,反正大家都是當官的,早就做好了被抄家滅族的準備。

但最讓他們接受不了的是,陳堪一陣亂砍,將都察院的威儀給砍沒了。

陳堪沒有亂砍之前,都察院那是真的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就連尚書級別的大員都被他們搬倒了兩位,舊勳貴更是不知幾何。

就連歷城侯盛庸那等當世名將,也不得不屈服於他們的威勢,自願戰死在戰場之上,以此來換他們放過對歷城侯一脈的清洗。

而自從陳堪一陣亂砍之後,他們就成了朝堂之上的小透明。

真就只剩下了風聞奏事這一項權力。

監管百官的差事被錦衣衛搶了去,稽查官員不法事的權力也被後起之秀東廠給攬到了手裡。

他們都察院靠什麼風光起來的,不就是這兩項權力嘛。

結果陳堪一陣亂砍,給他們砍沒了。

這人啊,沒接觸權力之前,對什麼事情都很無所謂,但一旦嚐到了甜頭,再想回到不爭不搶的狀態就太難了。

有道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再有道是如果我沒有見過光明,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他們又如何能不對陳堪恨之入骨呢?

而另一個,自然便是權力大減的錦衣衛指揮使紀綱了。

自從東廠和五城兵馬司將錦衣衛的權力分走大半之後,錦衣衛便不復往日的威勢。

他現在每日的心思都是怎麼在朱棣面前露臉,怎麼想辦法將錦衣衛的權威重新樹立起來。

沒法子,當初錦衣衛對百官生殺予奪,將百官得罪得太狠了,所以東廠和五城兵馬司一得勢,百官便毫不猶豫的選擇和東廠還有五城兵馬司一起打壓錦衣衛。

所以錦衣衛現在的日子比都察院也好不到哪裡去。

感受著都察院一眾御史,還有紀綱投來仇恨的目光,陳堪倒是沒什麼壓力。

他今日來,本來就是來宣示存在感的。

這一份存在感,有一半是要提醒朱棣他和朱高熾才是受委屈的一方,另一半則是在百官面前秀一下東宮的肌肉。

省得百官以為朱棣讓朱高煦領兵出征,就是有了改立太子的想法。

至於怎麼顯示存在感,這就是陳堪今日為何要特意帶上儀刀的原因了。

都察院不是嘴臭,不是彈劾東宮和方孝孺用人不當,導致改土歸流之國策在通海縣被毀。

陳堪現在作為東宮的牌面人物和方孝孺的弟子,來反駁一下。為太子殿下和老師喊兩聲冤枉這很合理吧。

當然,講理要是講不通的話,陳堪也略懂一些拳腳。

至於紀綱,陳堪覺得紀綱不應該仇視他。

反而應該好好的感謝一下他。

若非他一手扶持起五城兵馬司和東廠分走錦衣衛的權力,錦衣衛現在早就膨脹了。

歷史上的紀綱就是因為錦衣衛太膨脹,以至於讓他產生了他能夠將百官和宗室,甚至連朱棣這個皇帝都能踩在腳下的想法。

最終,他GG了。

現在多好,他不膨脹,不膨脹就不會造反,不造反他就不會G,這可是活命之恩,難道他不該感謝一下陳堪嗎?

恩將仇報的白眼狼玩意兒,陳堪懶得和他計較。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百官之間互相見完禮,方孝孺也在此時姍姍來遲。

師徒兩人互相對視一眼,隨即又默契的收回了視線。

“啪~啪~啪~”

宮鞭三響,洪武門的大門被宮城力士推開。

文武百官默契的閉嘴,開始在引路的內侍的帶領下,文左武右的進了門洞踏上御道。

陳堪是武將,本來應該走右邊的。

而且現在他在右邊的位置還極其靠前,朱能死了,丘福在北京,南京城中的勳貴,也就一個李景隆需要天天來上朝。

五軍都督府那幾位除了大朝會基本上不回來,所以,如果陳堪走右邊,現在的位置就僅次於李景隆。

不過陳堪向來不走尋常路,於是他果斷將茹瑺身後的一個官員擠出了御道,跟在茹瑺後面走上了文官該走的御道。

被他擠出去那人怒了,指著陳堪的鼻子罵道:“靖海侯,本官敬你是我大明一代名將,但你不覺得你今日之事做得太過火了嗎,汝即為武將,自當走右邊的御道,來擠本官是何道理?”

陳堪疑惑的側過去,沉默了一瞬,低聲問道:“敢問這位大人?”

那人沒好氣道:“本官新任工部尚書夏元吉。”

“夏元吉?”

聽見這個名字,陳堪一愣,隨即面色古怪起來。

夏元吉,那不就是朱棣遷都北京之後的帝國大管家,差點被朱棣北征逼瘋那位嗎?

怎麼在南京就成尚書了?

難怪今日陳堪沒有看見鄭賜,感情換人了?

既然是一代名臣夏元吉,陳堪也就不找他麻煩了,於是,他果斷朝後面退了一下,空出一個身位道:“原來是夏大人,請。”

夏元吉怒氣衝衝的走回原位,但陳堪身後的那位差點被他擠成肉餅的官員就非常不爽了。

“靖海侯,還請回到您該去的地方。”

陳堪回過頭:“您又是?”

“本官......”

但他剛開口,便被陳堪打斷道:“你的官有我的武英殿大學士和詹事府詹事大嗎?”

那官員一愣,隨即滿臉憋屈的閉上了嘴巴。

能跟在尚書身後的,自然是六部侍郎,侍郎最次也是三品官,三品官當然大,畢竟陳堪的詹事府詹事,身為六卿之一也就是三品,但架不住陳堪身上還有個大學士頭銜啊。

就這個頭銜,就能讓他在除了六部尚書之外的文官之中獨領風騷了。

至於什麼左右副都御史之類的官員,雖是二品官員,但他們的獨立於六部之外的官員序列。

所以,陳堪此言一出,原本還想開口的其他官員也都閉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