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從沒有說小看別的國家。

對於大孫這般提議,自然完全贊同。

大明之文化,源遠流長,從非是一家之言,乃博採眾家之所長。

便如今日儒家,自孔孟傳道,歷經數千載,箇中思想一度改良,還有今日這般獨尊儒術。

朱元璋是個文化人,簡單點來說,這個自學成才的天才,即便是狀元郎,在文學造詣上,也要遜色老朱幾分。

老朱是真正的做到了,博覽群書,吸收精華,去其糟粕。

他無須像普通學子那般,因科舉入仕而讀書,每天在學習的方向,都是往實用這塊鑽研。

這才是真正的帝皇之道。

“大孫此法大善,咱漢家文化,向來是包羅萬千,這歐巴羅列國,終歸是有自家文化之所長,把他們的長處,融到咱們大明的短處來,是以便能更加強咱大明。”

“不過大孫也當注意,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五胡亂華尤在眼前,割據北方,亂中原四百餘年內,幽雲十六州,多少皇帝日思夜想收歸之地,直至咱的手中,才徹底收回。”

朱元璋說到這裡,語氣中帶著唏噓還有驕傲,以及對大孫的囑咐。

五胡亂華的根源,在於漢末三國。

官府統計漢末人口巔峰,為五千萬餘口計,可在三國鼎力時期,官府在冊人口,不過八百餘萬。

曹操詩曰: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一場漢末三國延綿大戰,打掉了漢人四千多萬的人口。

是以曹操大肆遷徙外族人口,填充這空白的勞動力,也因此埋下禍根。

當時北方漢人的人口,已經對外族沒有了絕對優勢。

不過在曹操治下,這些外族人口服服帖帖,首領在都城裡飲酒作樂,子民也下了駿馬,開始如同漢人一般耕田養家,開墾荒地,安分守己,學漢家文化,說漢家語言。

如此長久之下,不出三代,這些外族人自然就融進到漢家之中。

可萬萬沒想到,曹操死後出了個司馬懿。

司馬懿也沒啥問題,畢竟老奸巨猾了,整治這些外族人輕鬆得很,可到了後世子孫,就不得行。

期間在晉武帝時期,大臣郭欽就曾經上書《徙戎疏》:戎狄強獷,歷古為患。魏初人寡,西北諸郡皆為戎居。

今雖服從,若百年之後有風塵之警,胡騎自平陽、上黨不三日而至孟津,北地、西河、太原、馮翊、安定、上郡,盡為狄庭矣。

八王之亂後,便就是五胡亂華的開始了。

而後整個北方,便就一直處於外族統治之中。

這,便就是老朱的驕傲。

再造華夏之功,奠定中原之文明。

這也就是說,沒有朱元璋,也就沒有今日的南北一統,甚至極有可能,如後世歐巴羅列國般,四分五裂,大小國林立。

因為彼時的南北,連文化,習俗,語言,甚至是衣著制度,已經完全迥異。

這便是朱元璋嚴格規定穿衣制度的緣由所有,只有強勢的制度,才能讓北方民眾歸心,逐漸迴歸到漢家之文明中來。

僅僅憑藉這一點,老朱的在歷史上的地位,就無可撼動。

即便是他屠殺功臣,即便是他暴躁狠厲,手段殘忍。

那又如何。

從後世的角度看,洪武三十年發生的南北榜事件,雖有不少冤屈,可也是為了南北漢家之一統。

聽著老爺子的話,朱英重重點頭。

漢家不收難民,便是由此而始,即便到了後世,有歷史之前車之鑑,也當如此。

“孫兒心中謹記,此次引渡之外民,在數量上當會以嚴格控制,其中選精英人才,未有一技之長者,當無船票可言。”

“五胡亂華,凡我漢家子民,誰能忘卻。爺爺一統華夏,復我漢家疆域,是以當千古傳頌,孫兒也倍感驕傲。”

朱英眼中帶著崇敬的目光。

上輩子已經作古,這輩子能成為朱元璋的長孫,對於朱英來說,是一件非常榮耀的事情。

朱元璋便是已經聽慣了這般歌頌之言,但在自家大孫口中說出,味道就完全不一樣。

眼睛都笑道咪成了一條縫隙,下意識撫摸鬍鬚,怡然自得。

此時已是正午十分,豔陽高照,如同這大明王朝,鼎盛巔峰。

朱元璋再次囑咐道:“大孫,咱也明白你的心思,不想過於浪費人才,可要知曉,這皇家威嚴,不是靠施恩所得,這天底下的白眼狼,不要太多。”

“鬥米恩,擔米仇,一味地懷柔,只有讓別人越發得寸進尺。這八百餘官員押送至京師後,自然可送往海外就藩,但也得以血腥手段,震懾諸民,方可成效。”

聽到老爺子的話,朱英也意識到自己的心態問題。

在西域邊陲時,朱英堪稱殺伐果斷,在那裡生活著的,畢竟都是異族他民。

而在朱英的潛意識中,自己便就是華夏人。

人在異地,尤為思鄉。

在朱英的眼中,大明之漢人,皆為同胞,不當以屠戮同胞為樂。

在西域,草原,大漠,更是對漢人同胞,施以諸多援手救助。

現如今在老爺子的提醒下,這才清楚明白。

帝王之道,從來不是心慈手軟,唯有恩威並行,才能得以長盛久治。

“爺爺的意思是,當如何處置。”朱英如夢初醒,而後問道。

朱元璋心下琢磨一番道:“大孫為諸皇叔著想,自當無錯,也所應當,依咱所見,八百餘官員,當斬半數,以儆效尤,餘者留作藩王治理地方足矣。”

要說還是老朱狠,管你什麼情況,直接先殺一半再說。

要有再想上奏彈劾商會者,就要考慮清楚了。

留給他們的只有兩條沒得選擇的路,要麼處死,要麼流放異國他鄉。

“爺爺教誨,孫兒銘記於心。”朱英沉聲說道。

朱元璋見此,輕輕點頭,道:“皇帝這個活計,從來都不簡單,想要有足夠的威望,唯有以殺處置。”

“和這些文人講道理,講得過李四,還能講得過張三不成。尤其是這些儒家子弟,辯才甚多,咱在這朝堂上,算是領教了。”

“指鹿為馬,顛倒黑白,個個都是好手,便是到了這個時候,就無須多言了。講不過沒關係,把能講的人處置掉便可以了。”

說到這裡,朱元璋的眼神中帶著回憶。

曾經的朝堂上,大明開國之初,也是有那麼一批能說會道的大臣。

如劉伯溫,胡惟庸這些文官。

說起道理來舌燦蓮花,好似句句都出自肺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實則深究之下,不少都是為了自家利益。

現如今的朝堂,能夠這般清晰明瞭,簡單幹脆,少不得老朱一番屠殺之功。

不然大孫的這些提議真要實施下來,反對之聲尤為劇烈,困難重重。

怕是連朝議這關都要磨蹭許久,哪有現在這般輕鬆。

老爺子的教誨,字字珠璣,朱英也是真正的從心中聽進去了。

這不是後世,非文明之普及,九成的百姓,幾乎都大字不識,所以在很多時候,殺雞儆猴,才是最好的方式。

從這一刻開始,朱英的心態,在發生悄然的轉變。

所謂帝王無情,那是因為在大多數時候,所要考慮的情況和層面不同。

歷史上那麼多帝王,能夠成大事者,哪個不是殺伐果斷,唯我獨尊!

“京師這邊,咱也清楚,有很多的商人作亂,甚至是參與其中。”

“錦衣衛在這塊,咱相信徹查之下,亦是有不少情報線索,追根溯源,不說徹底剿滅,至少能大傷其元氣。”

“大孫當不必拘泥於手段,儘快取得效果,才是最佳,咱清楚大孫的想法,以商治商,法子是個好法子,可未免過於彎彎繞繞。”

“這大明,是咱老朱家的天下,咱爺倆的話,便就是這大明的天,這大明的法理,這大明的規矩。”

“放開手去幹吧,所謂皇帝,便就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朱英聞言,心神震撼,良久後重重點頭道:“孫兒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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