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岔路口

中國

2012年7月，酷熱的夏天。

深夜，一個處在黑暗中的南方城市，美亞市。

陳薇珂，站在一個黑暗的三岔路口，一動不動，她在思考，該選擇眼前的哪條路。

一條路，通向她的家，如果她願意轉身，就可以回家，可她不想；一條路通向一座有點長的橋，橋下是一條深深的河，像張著黑暗大口的地獄，這刻，她有走向這條路的衝動；但在最後一條路的盡頭，她看到有個發光的奇怪物體，停在那裡，裡面還站立著一個人影，正在向她招手。

她的視力沒好到，能看清人影的五官模樣。

奇怪，看不清，她卻對這個人影，有一種熟悉感，她能肯定她見過。

此時，遠處那個人影的招手，看著越來越熱情，這熱情能從空氣中傳導過來，進入陳薇珂的心臟，她感受到自己冰冷的心，慢慢有了些溫度。

熱情在繼續傳過來，漸漸引導她的腳，向這個發著光芒的物體走過去。

她明白，她選擇這條路，意味著，她將要離開她的家。

她要走過去的方向，會是一個她完全陌生的所在。

但她不去想，走過去會怎樣，會發生什麼。

因為，此刻，她已經無所畏懼！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兩年前......

五月，剛進入初夏，不過在江南，太陽早已按捺不住，露出火熱面孔，將它無與倫比的熱情，無私奉獻給江南大地，還有這片大地上的人們。

這天中午，萬里晴空，一色的蔚藍，偶爾有一朵兩朵潔白輕盈的雲，飄在上面，這情景要碰上個浪漫得無所事事的人，估計會滋生出一點浪漫感慨。

但在美亞市第一高階中學，所有高三班級的教室內，每個人感慨的，都是關於壓在眉毛的高考，從每個學生，到每個走進教室的老師，每個人都覺得很沉重，每個人都頭頂高考這塊巨石。

美亞一高，是這個江南小城唯一的一所重點中學，這會兒，校園裡靜悄悄，只有陽光放肆地到處灑下它的蹤影，它還不甘寂寞地，從朝向它的一個個開啟的教室窗戶裡，撲進去，在它能照射到的每張臉蛋上，肆意撫弄著。

其中，也包括高三（2）班的教室。

坐在靠窗第一排第三張桌子的陳薇珂，不幸正是陽光撫弄的目標。

她那張白嫩的臉，已經被陽光烤得有點通紅。

她看眼講臺，然後，悄悄拿起本作業本貼在臉邊，用來阻擋火熱的陽光。

“叮鈴鈴鈴……”

這時，尖利的鈴聲響起來，這是上午最後一堂課的下課鈴聲。

很快，樓下傳來喧鬧聲，從低年級的教室裡傳出來，這些教室裡的學生，正紛紛走出教室，輕鬆歡笑著去食堂吃午餐，有些住在附近的，應該是回家去吃飯。

而在陳薇珂坐著的這間教室裡，班主任兼語文課的張老師，還在喋喋不休地起勁地有聲有色地大講特講。

下課的鈴聲在他耳朵裡是不存在的。

樓下漸漸恢復安靜。

又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張老師的嘴巴酸了，也許是他的肚子也餓了吧，反正，他終於說一聲：“下課吧！同學們！”

終於結束，教室裡的同學們，頓時如蒙大赦般鬆口氣，張老師很敏感地聽到了。

“同學們，不要覺得下課就輕鬆了！現在不管你們是在哪裡，在教室裡，在路上，在家裡，都要像在課堂上一樣給我認真複習，要知道你們現在的時間是多麼緊迫，只有一個月，同學們，成敗在此一舉，天將降大任就在這一個月裡，一定要努力啊！”

張老師又一番苦口婆心後，才依依不捨離開教室，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教室門外，同學們這才放心地真正鬆口氣，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

剛才寂靜的教室裡，一下變得嘈雜而熱鬧。

陳薇珂，突然感覺到衣服口袋裡手機的震盪，她拿出一看，是家裡的電話，她馬上就接。

“媽，什麼事啊？”

“珂珂，你馬上給我回家來！”

“什麼事啊？媽！我還有不少卷子要做呢，我想吃好飯就馬上做！”陳薇珂中午一向是在學校食堂吃，離家裡比較遠，不可能為吃頓飯還來回跑那麼遠。

“你一定要回來，你不回來就再見不到你媽！”

電話裡媽媽的聲音是氣急敗壞的，陳薇珂緊張起來，“那我馬上回來！”

她稍微整理下桌子，也沒什麼好整理的，桌面上，抽屜裡堆滿書和試卷。

“薇珂，動作快點啊，你看人都走光了，你肚子不餓啊？”一個聲音從她身後傳過來，她轉頭一看，是王筱雨，她的死黨。

“筱雨，你一個人去吃吧，我要趕快回家去，我媽剛打電話來，不知道有什麼急事，我先走了。”

“哦，那你快去吧，當心下午遲到，哎，別忘帶公交卡。”王筱雨在後面叫著。

“嗯！”陳薇珂匆匆答應聲就急急走出教室。

校園內，低年級的同學三三兩兩地走在路上，一邊輕鬆歡笑地嬉鬧著。

陳薇珂從他們身邊走過，心裡既不羨慕也不嫉妒，曾經，她也有過這種輕鬆。

何必去羨慕他們這一刻的短暫輕鬆？很快，他們也會進入到，她此刻正在經歷的苦難歷程。

陳薇珂來到公交站等公交車，中午人少，車也少。

她焦急地等著，為家裡發生什麼事而擔心。

差不多四十多分鐘後，她拿出鑰匙開啟家門，看見家裡的客廳裡一片狼藉，碎的，倒掉的，什麼都有，她都不敢把腳踏進去。

“媽，你在哪裡？又怎麼了？”

“珂珂，你回來了？你媽在房裡呢，又哭上了！”她的父親，陳明從廚房間出來，臉上還留著氣憤過後的慘白。

“爸爸，你和媽媽又在吵架？”

“是她跟我吵的，沒事又在發什麼神經，吵了一上午，害得我上班都上不了……”

忽然，陳薇珂的母親，李文華從房間裡披頭散髮地衝出來，揚起手就給陳明一個耳光。

陳明的臉色這下更慘白，手馬上舉起來衝著李文華臉上打過去。

陳薇珂一看，連忙跑過去衝到兩個人中間，她先抱住媽媽。

“陳明，你這個畜生，你在女兒面前還有臉說我發神經！我發神經，那你發什麼？你是發花痴，都一把年紀，女兒都這麼大，還和那些小妖精勾勾搭搭，還發什麼簡訊裝酷，也不照照自己這張臉，皺紋都比過人家的年齡，你以為你還是二十歲的小男人？人家在玩你呢，你就上正經了！你以為你還有魅力啊？做夢吧你，你要是沒有錢貼進去，連只臭蟲都不會理你……”

“李文華，你這個女人真是瘋了，你要再這麼鬧下去，我們馬上離婚！”

“好，離婚就離婚，誰怕你？你馬上給我滾出去，再也不要給我回來！沒了你這種窩囊廢男人，我的日子更好過！”

“爸爸媽媽，你們到底是為什麼事？你們知道不知道我還在上課？”

陳薇珂忽然覺得從頭到腳地沮喪，她睜大雙眼看著面前的父母。

父母之間的爭吵，一直伴隨著她的成長，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

但，今天她怎麼也不會想到，他們竟然打電話，把她從堆滿高考習題卷子的教室裡喊回來，只為聽他們兩個人吵架！

“珂珂，我今天早上在你爸爸的手機上看到一條簡訊，你聽聽那內容：親愛的早上好！這樣的簡訊他還死咬著是開玩笑，有誰會開這樣的玩笑？怎麼沒人和我開這種玩笑？”

“哈，你不要什麼都疑神疑鬼，就是開玩笑，現在發簡訊都是這樣尋開心的，你奇怪什麼？你以為你就乾淨嗎？誰知道你天天晚上出去打麻將，是真打呢，還是跟那些亂七八糟的男人眉來眼去的……”

“你這個畜生，你不乾淨還誣陷我？我跟你拼了……”李文華又想衝上去和丈夫陳明扭打，陳薇珂用力拉著媽媽。

“媽媽，我求你，你不要發火！”陳薇珂的眼淚掉下來，李文華看看女兒終於停住手。

“媽媽，你停下，讓我問問爸爸。”

“爸爸，你發的簡訊是開玩笑的嗎？”陳薇珂看著自己的父親。

“我……我當然只是開開玩笑的……”

“你敢當著你女兒的面發誓嗎？我硬是把女兒叫回來，就是要你當著她的面說真話……”

“李文華，你真是不可理喻！我要發什麼誓？”陳明的聲音有點響不起來。

“你心虛了吧？你還敢說是玩笑？我今天跟你沒有完！那妖精是誰？是不是你單位裡的？你看我不衝到你單位去把那妖精給揪出來。”

“爸爸，你就答應媽媽發個誓，我相信你的話！”陳薇珂的臉上還掛著眼淚。

“好，發誓就發，我又沒做虧心事……”

“陳明，你敢對著女兒的臉說出這句話我才會相信你！”

“什麼話？”

“我陳明要是做對不起老婆對不起家庭的事，就讓我的女兒不得好死！”李文華一字一句地說出這句話。

“你真是瘋了！”

“你不敢？不敢就是心虛！”李文華繼續咄咄逼人著。

“爸爸，你就說吧！”陳薇珂把臉上的淚擦去。

“好，我說，我陳明要是做對不起老婆對不起家庭的事，就讓我的女兒……不得好死！”陳明看著女兒說道，說到最後幾個字時，他低下頭。

“媽媽，爸爸說了，沒事了，你們不要再吵好不好？”陳薇珂轉向媽媽。“我還有很多試卷要做的！”

“好，陳明，今天就這樣，你要是再讓我看見這種簡訊，我還是跟你沒完！”李文華有點平靜下來。

“爸爸，媽媽，我還有一個月就要高考，你們還想不想我高考？”陳薇珂看著父母，覺得自己像剛跑完一場馬拉松，停下來後，全身累得快要散架，“你們能不能就別吵？算我求你們！”

“珂珂，你快回學校吧，家裡沒事了！”李文華推著女兒，陳薇珂又看看父母，隨後向門外走去。

“珂珂，爸爸送你吧！”

“算了吧，你那破摩托，能安全？還是讓珂珂坐公交車，珂珂你快去吧！”李文華給陳明一個白眼。

回學校的路上，陳薇珂坐在空空蕩蕩的公交車上，心裡也是空空蕩蕩，她的眼睛無神地看著窗外飄過的景物，還有飄過的人。

她想問，那些在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他們開心嗎？他們有煩惱嗎？他們會害怕看見父母的吵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