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省合肥市。

和煦的春風捧著溫暖的夕陽在街道上奔走,大小的花草不再潛藏,矜持地展示起自己的美豔。城市裡,人們或快或慢地行走在這天地搭建的舞臺上,他們各自心懷不同的思想,各自走著不同的路向,可無人不被春季的溫柔打動。

萬物復甦是此刻的主旋律,乒乓球館裡的學生們是忠實的演奏者。乒乓的彈跳、運動員的喘息、鞋底摩擦地板匯聚在一起,看似雜亂,卻齊聲歡唱生命的活力。

球館裡的生氣隨著夕陽的一起褪色,越來越多的同學收起裝備,結束了課後的訓練。

一位留著平頭的青年走進更衣室,他的面龐清秀,五官端正,加上身上的運動服,完全符合乒球少年的形象。

邢青俊以最快的速度衝了個澡,換上日常的服飾,離開了球館。除了遇到熟人打個招呼,他全程面無表情地低著頭,似乎藏著沉重的心事。室外,校園裡的春光彷彿與他無關,即便快步行走帶起的逆風也不能動搖他分毫。

“回家”是邢青俊心裡唯一的想法,歸心似箭並非因為有急事在家,而不過是每天的日程驅使罷了。上課、訓練、晚飯、作業、睡覺,雖然並非恆久不變,也非按部就班,相似的日子他不知已經過了多少年。

無趣?邢青俊有足夠的興趣愛好調劑生活。迷茫?他正朝著定下的目標全速前進。困苦?這樣的生活方式不僅自己習慣,家人也是萬分支援。可是,還是缺了點什麼…

邢青俊在學校附近租了個住所,一室一廳兩衛,九十平米。一個學生獨佔這樣的戶型的確有些奢侈,但能夠得到清淨也算值得了。

放下書包,他拿起門口的貓糧再次出門了。現在的他完全換了一張臉,嘴裡哼著不明的調子,輕快的步調像是回到了球場。

小區的樓房間住著十幾只流浪貓,由於可以驅趕老鼠,它們便被居民們接納了。有熱心的街坊出錢給公貓做了手術,而日常的餵養就交給邢青俊等人負責。

僅僅是聽到袋子裡顆粒的聲響,五六隻貓就從不知從哪竄了出來。邢青俊拿出空調機上的碗,倒滿了食物。它們也不心急,不緊不慢地湊了上來。

雖然有三個碗,可橘貓、灰貓和奶牛卻擠在一起,貼著腦袋進食。它們三是一窩貓崽,很小就被媽媽帶來蹭飯了。邢青俊給它們分別命名為氮磷鉀,而別的貓也都已元素命名。距離第一次見面才過兩月,三隻小貓就已經大了快一倍,他的心裡不由自衷地自豪起來。

喂貓的角落遠離居民樓,而一路上也沒見到幾個人。再次確定四下無人,邢青俊練習起了最近學習的舞蹈,生性警惕的小貓對突然的動靜毫無反應,應當是習以為常了。

走了幾遍動作,邢青俊掏出手機。五點四十八,剛好可以回去做飯。幾個未接電話和日期上的4月26日提醒著。

今天是他的生日。

這是邢青俊第一次忘記了自己的生日。他從來不喜歡盛大的慶祝活動,可一年一次的儀式感是該有的。他的生活多年沒有生命變化,忙碌卻有序,究竟是什麼讓他對時間的流逝麻木了起來?

常去的蛋糕店離家走路十五分鐘,路上正好夠他和家人通話。邢青俊和家人的關係還算親近,最少一週通上三四次電話,所以就算是生日,也不需要千言萬語。

此時櫃子裡的蛋糕已經所剩無幾,他最愛的芝士和慕斯蛋糕都已經售罄,剩下的大多是廉價的奶油蛋糕。選擇不多,他挑了個方形的提拉米蘇。

“壽星幾歲?我們有數字蠟燭。”店員問道。

“二十一。”

回到家,邢青俊做了幾道拿手好菜,倒上冰箱裡剩下的紅酒。常年的忙碌,讓他習慣了快速進餐,不一會就飯到七分飽了。

點上蠟燭,他閉上雙眼。每年的願望都是大差不差:維持成績、提升反手、多學新知識…

夜幕已經降臨,窗外逐漸亮起的夜燈點進漆黑的房間,邢青俊突然有了個好玩的想法。影視作品中,一個人過生日的可憐蟲通常坐在長桌的一邊,面對著滿桌的美食和雙層蛋糕,擠出笑容,然後…

“祝我生日快樂…”邢青俊雙手合十,閉眼唱到。

“生日快樂,小壽星。”曲音剛落,一個清脆的女聲突然響起。黑暗中,人形的身影站在桌邊。

“這是行為藝術,行為藝術。”與其擔心面前的不速之客,邢青俊更在乎解釋自己的行徑。

燈光亮起,揭露了來者的面貌。一個留著齊肩短髮的少女,年齡在十五到二十歲之間,她雙手插進連帽衫的兜裡,打趣地看著邢青俊。

“你好。”邢青俊沉默了一會,蹦出了兩個字。

“你是一點也不怕呢,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少女坐下,她有著圓圓的臉蛋和白皙的面板,中性的打扮像動漫裡那種酷酷的鄰家小妹。

“你開口的時候,確實嚇了我一跳。我鎖了防盜門,也從來不用密碼開門,因此沒人會知道密碼。一個能夠毫無聲息開啟兩道門的人若是對我有惡意,我也沒什麼辦法。”更何況她那可愛的外形,絲毫沒有威脅感。

“好推理,看來你的聰明貨真價實。不過說回來,邢青俊啊邢青俊,完美的學霸,大家的榜樣,原來私下是這樣的人。但是放心,我不是來要挾你的,也不要問我是怎麼知道你名字的,由我細細道來,一切都會在最後揭曉。”

少女的腔調與外貌完全不符,她的音量不高,抑揚頓挫更像是魔術師排練已久的臺詞,可言語中有著與生俱來的自信,同時還帶一點權威。

邢青俊點頭,示意她繼續。身手不凡的特工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奇怪。

“我叫可爾頓,是個天使,準確地說,我是安徽的守護天使。”

“答案跟我想的不太一樣,我以為你是神盾局或者光明會的呢。”

“我們和他們也差不多…嗯哼,我是說實力,不是工作內容。不過說回來…”可爾頓的雙眼瞟在一邊,“先把蛋糕切了,我們邊吃邊聊。”

邢青俊給可爾頓切了近四分之一的蛋糕。盤子剛到面前,她便淺嘗了一口,遲疑半刻,她滿意地點點頭,不客氣地大快朵頤起來。

“配料給得很足,唔,層次也很均勻,要是冷藏半個小時,口感會更好。”可爾頓的嘴裡塞滿了蛋糕,她的臉頰更圓了。

“如果你想要,剩下的都是你的,我這點夠了。”

“先把蛋糕先放冰箱裡。你的品味不錯嘛,知道什麼蛋糕是最好的。”

“其實,我買這個是因為…提拉米蘇確實不賴。”邢青俊關上冰箱。可爾頓不請自來且指手畫腳,一般來說會令人反感,但他卻在這舉止間感到一絲親切。再者,有個人一起過生日也挺好。“想不到天使如此喜愛人間的食物。”

“我雖然是天使,但這副身體依然是人類。”可爾頓已久吃完了所有蛋糕,她用叉子颳著盤子上的奶油,“我們獲取軀體的時候,喜好都是隨機的。”

“所以天使是附身於人類的嗎?”

“倒不是,這副軀體是為我定製的,由於是模擬母胎髮育的過程,雖然我可以選擇大概的外貌和體型,但依然是要遵照基因的隨機性。你就當我的肉身是超人類吧。”

邢青俊相信可爾頓並非常“人”,但對天使那套說辭還是半信半疑。“‘天使’的稱號是比喻嗎?還是說你真的是上天派來的使者?”

“如假包換!遇到疑惑,天使會用神蹟來說服眾生,這樣,你把手給我,閉上眼睛。”

可爾頓的兩隻小手握住邢青俊,除了手心的溫暖,他沒有感到任何異樣。

“嗯,就這樣,給我兩分鐘。”

接下來就只聽到“嗯”、“好的”、“有趣”等口語。

“好了,我簡略地閱讀了你的記憶,你的經歷,比我預想的還要豐富呢。我果然是慧眼識珠。”

“謝謝?”

“李新明的事,你做得沒錯,可能有更好的解決方式,但你的所作作為值得讚賞。”

邢青俊的心咯噔了一下,他好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塵封多時的記憶湧入腦海,喚起那複雜的情緒。

“我從來沒有和誰說過那件事…”

“就連當事人也矇在鼓裡,對吧?信我了吧?”

可爾頓是對的。回想起那段過去,即使考慮到種種阻礙,無論重來多少次,邢青俊還是會做相同的決定,因為他發自內心地認為那是正確的。

“我想天使降臨在我身邊,也不是為了給我占卜的吧。”

“天使是造物主的僕人,行使造物主的意志。那就包括維護人間的秩序,以及對抗惡魔的影響。每個地區通常僅有一名天使負責,也就是守護天使。因此我們需要適合的人類協助工作,這樣的人類叫做神官。而我此行的目的,就是給你一個成為神官的機會。我們對神官候選人的要求很高,因此,我僅僅是出現在這裡,便是對你當前人生的一種肯定。”

“多高呢?”

“簡單說,即使不成為神官,候選人就足以上天堂。按照你現在的人生軌跡,上面,”可爾頓指向天花板,“是你的歸宿。”

“我不覺得我有什麼成就,但我的確沒做過有愧良心的事。那麼,神官的工作有哪些?”

“神官分為兩類,福音神官和戰鬥神官,他們共同分擔天使的責任。前者負責維持秩序與公德,同時幫助收集情報;後者則需要和僕從,也就是惡魔的契約者交戰。”

“情報和戰鬥…我在這些方面完全沒有經驗。”

“不用擔心訓練的事,只要你的資質足夠,很快就能成為合格的神官。再說,你可不僅僅是達標,依我判斷,你是多年難見的天才。”

對於邢青俊來說,“天才”這個詞對他一點也不陌生,類似的讚美他已經司空見慣了。

可爾頓身體前傾,手背托住下巴,嘴角上揚,注視著眼前的人類。邢青俊從來不習慣眼神交流,可她那對榛色眸子自帶引力。出了不尋常的瞳色,可爾頓的每隻眼睛下都有兩顆豎向排列的小痣,四顆痣在她的臉頰上粗略地排成一個“八”字,也好似永恆的淚珠。

見他仍未開口,可爾頓繼續道:“我知道,你非常適合成為戰鬥神官,因為馳騁疆場是你兒時的夢想。神官是暗夜中的戰士,用超能力與邪惡抗爭。高考692,中科大全獎,生物競賽金牌,你能成就這些是僅僅是因為你擅長,而不是你喜歡。你有著超乎常人的意志,能夠日復一日地為一個長久目標努力,即便那不是你的夢想。你用廣泛的興趣愛好調劑著單調的生活,可再美味的調料也只能掩蓋表面的乏味,以熱情為代價達成的完美人生,還能稱為完美嗎?”

每個字都說在邢青俊的心上。從小熟讀演義和史書,他曾常常幻想能夠成為白馬銀甲的大將,隨著年齡增大,他意識到在這個和平年代,那種祈願不過是天方夜譚。他對科學研究不能算是完全無感,可隨著深入學問,他漸漸明白,對學術的熱忱只是他無處安放的浪漫主義情懷。他遵從理智,也維持理智,但正如可爾頓所說,只是他擅長,而非他願意。

“確實如此,我很喜歡看三國隋唐一類的小說,古代的不少將領謀士都是我的偶像。我明白戰場的殘酷,可是能夠成為英雄,付出傷痛的代價算不了什麼。”

“想要建功立業,神官可以啊。你最喜歡的歷史人物是誰?”

“霍去病,在我這個年紀,他就已經馳騁大漠、封狼居胥了。”

“也許達不到那樣的名氣,但神官工作的重要性,有時也不輸保家衛國。神官需要保密自己的身份,因此歷史上大部分的神官都隱姓埋名,他們的功勞也只有同行知道。不過,也有個別傑出前輩被歷史記住。比如說,劉秀。”

“他也是神官?”

“當然了,不然昆陽的隕石是怎麼來的。要是沒有神蹟,隕石就不會出現在正確的時間和地點,且對漢軍帶來如此優勢。還有,辛棄疾,和你一樣是全才,也是神官。要談論神官的歷史,一個晚上都講不完,只要你願意加入我們,以後總有機會。怎麼說,有興趣嗎?”

“這是一個重大的決定,我需要一些時間考慮。”

可爾頓伸了個懶腰,靠在椅背上:“沒事沒事,你想考慮多久都可以。我可以等著,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儘管開口問。”

“多謝理解,想喝什麼嗎?”邢青俊起身,“要不我們去沙發上坐。”

“橙汁或蘋果汁都行。哦對了,”可爾頓叫住他,“還有一件事,雖然我可以一直在這等你的答覆,但你在做決定前不能離開這裡。為了不讓僕從有機可乘,任何有關神官的資訊都是高度機密。”

她停頓了一下,確定邢青俊明白自己的意思。

“也就是說,如果你的最終答覆是‘不’,那我就需要抹除你的記憶,你不會記得這次相會,也會忘記天使和神官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