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空身懷‘宿命通’神通,對堪輿之術自是頗有心得,心知趙氏兄弟受澤雙龍池氣運若先後順序倒置,將會有損國運,便應道,“皇老衲當會不負皇太后所託。”

“光義,將木匣交與大師,以便存放約制…”趙杜氏將置在矮几上的木匣拿起,趙光義忙起身接過,旋而轉身呈與慧空。

慧拉將墨汁已乾的制約折起,拉開木匣栓蓋,卻為發現匣內建有一封書信以及一把金色鑰匙,心下驚訝之下,卻也未動聲色,將制約放入,便為言道,“皇太后龍體初愈,當早為休息,老衲就告退了。”

趙杜氏點了點頭,“那就有勞大師了,官家、光義,你二人代為娘相送大師,趙卿家留下。”

趙氏兄弟二人心知她單獨將趙普留下的原因,聞言站起身形與慧空齊為告退而岀。

當三人離殿而去後,趙杜氏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言道,“趙卿,你心中對本宮所下制約所有何疑惑,此下當可問來…”

“謝太后恩准…”趙普垂首執禮道,“官家正當壯年,太后何以有不測之虞…?”

“方常勝數月前、楚南風三日前闖宮欲對官家不利想是你也知道…”

“微臣知道。”

“幸好他二人皆知天下非一家一姓所固有,只要君王施仁政於民,他們自不會反對,但他們畢竟是江湖人物,胸存義氣,方常勝所求你也知道,讓官家作誓不為傷了世宗後人,不加賦於民,官家應了他所求,也自消了他心頭憤恨。

楚南風其兩位師弟與嚴、宮二人同歸於盡,他心疑是官家設計陷害,闖宮來實是為向官家尋仇,幸好由慧空大師現身解釋,而常、孟二人亦有從密室潛入欲對官家不利的意圖,楚南風恩怨分明之人,也罷了對官家不利之念。

而世宗在世網羅不少江湖人物,其中難免會有人見恨官家取而代之的愚念,會行對官家不利之舉……何況命數難料,諸如世宗他亦是壯年而歿,是故本宮才有此念…”

趙杜氏為楚南風所傷,只有慧空、趙匡胤兄弟、錢氏兄弟、石墨言知曉,餘人皆不知情,而她昏迷三日,外人只道她是受了驚嚇而致。

趙普對她如此作言也不見疑,便點頭言道,“皇太后所慮無不道理,微臣第二個疑惑當皇太后言完制約之後已有答案……”

趙杜氏未待他講完,截言道,“你那時岀案請詢是恐本宮有兄終弟及之念?”

趙善略一遲疑,應道,“微臣那時是有此念…”

趙杜氏嘿嘿一笑,“南唐李景與其弟李景遂作約兄終弟及,以致其子李弘翼爭權毒殺李景遂,而李弘翼自己也畏罪自殺,此事就在眼前…趙卿,你當本宮不引以為鑑嗎……”

“微臣愚昧,請皇太后恕罪。”

“趙卿才智非為一般,想必‘父亡子繼’之念已成見在心,加上本宮乍然作言,使你一時亂了頭緒…你是諫議大夫,言不及罪,何況本宮不會怪罪於你。”

趙普臉上一紅,但如趙杜氏所言,‘父亡子繼’的皇位傳承之制在他心中已為成見,若非皇嗣無後,他絕難不會有兄終弟及之念。

望了一眼臉顯愧色的趙普,趙杜氏笑了一笑,“趙卿可是還有疑問…”

“微臣、微臣尚有一惑…”

“講…”

“若官家有失,都虞侯攝位,為何要待取得北漢之地後,才可歸政於皇子德昭…?”

趙杜氏端起碗茶啜了一口,將茶碗置於矮几上後,沉吟片刻,言道,“坊間有傳是官家竊取了青龍山龍脈氣運,才為龍顯至尊之位,趙卿才為聽聞…”

當日楚南風等人率領宿衛駐紮青龍山捉拿竊取龍脈大運之人,朝中百官多為知道,待趙匡胤兵變登基後,自是有人傳說是趙匡胤竊取了龍脈大運,趙普也有耳聞,但聽趙杜氏如言作問,略為一愣,“這…”

“但說無妨。”

“微臣亦也耳聞…”

“那趙卿可是相信?”

趙普心頭一震,他對堪輿術說也未敢不信,對於坊間傳聞他實是半信半疑,但此下自不可實話實說,只得應道,“官家乃受百官及六軍擁戴而龍顯登位,微臣親歷其中,豈會相信此等言語。”

“但官家確為承澤了青龍山國運。”

趙普心下一驚,“這…”

“自古帝王龍顯,乃受命於天,其運顯世,絕非是他人可以竊取。當日世宗命楚南風率兵駐紮青龍山,並非是捉拿竊運之人,而是防範遼人毀壞青龍山龍脈大運。”

趙普一時驚震,頓然皺眉沉言。

“這青龍山龍脈是我中原一統天下的國運,在先朝太祖得位時顯世,那遼人不知從何處得知此龍脈有一統天下之勢,於是就想方設法欲以毀壞。而先朝太祖亦受高人指點,用冠袍劍冢佈下奇陣防範遼人。”

回過神來的趙普略一遲疑,“周太祖布了冢陣?”

“正是。若非遼人要破壞冠劍葬冢,朝中無人會知曉先朝太祖曾是將其冠袍佩劍佈下葬冢……”

望了一眼若有所思的趙普,趙杜氏又道,“楚南風一眾雖武功高絕,想是對堪輿之術見短,那冢陣終為遼人所破…”

“那、那想是會對這天下一統大運有所影響…”

“何止有所影響,而是使得運者一世而亡……”

“一世而亡?這…那世宗…”

“趙卿莫忘了世宗本為柴姓。”

趙杜氏短短數句言語,趙普心頭卻幾度驚駭,一時愣住。

“但龍氣即為顯化,豈會因遼人破壞而消失,於是天命使其運臨於官家身上…”

“那眼下這龍脈大運是…?”

“也是一世而亡。”趙杜氏望了一眼驚得目瞪口呆的趙普,“幸是本宮得高人指點,才知道其中真相,原來是遼人也布了奇陣,而其陣眼在北漢之地,只要收復了北漢,其地氣迴歸龍脈,其陣自破…趙卿此下可知本宮下此制約的用意?”

“皇太后的意思是,若使官家有失,都虞侯攝位,不算為一世而亡……?”

“指點本宮的高人正是此意,所以本宮才言待北漢之地收復再歸政德昭。”

趙杜氏與智苦接觸之後,便對堪輿術說用心研學,卻也讓她通曉些許,此下半真半假之言確為把趙普震住,“原來如此…”

“此事事關重大,趙卿不得外洩半句。”

“微臣明白。”

“日後也莫再朝會上再岀言立太子之說…讓官家為難。”

“微臣知錯了,望皇太后恕罪…”趙普起身執禮,“那微臣告退了。”

“趙卿且坐,本宮將你留下,不僅是與你解惑,更是有一事相托與你。”

已為一身冷汗的趙普聞言只得落座而下。

“楚南風入宮欲對官家不利,本宮心恐官家有失,驚嚇過度,慧空大師與本宮號脈…本宮恐時日不多了…”

“啊?!皇太后聖體…”

“壽元自有其限,強求不得…”趙杜氏擺了擺手止住趙普將要岀口的安慰之言,神色一正,言道,“本宮聽聞,官家在陳橋受制於江秋白之際,有兵衛大呼,若江秋白加害官家就擁立慕容太尉(慕容延釗,趙匡胤登基後加封校檢太尉)…可有此事?”

“有。”

“若江秋白真為加害了官家,你認為那時會不會真得出現擁立慕容太尉的局面?”

“這…”

“但說無妨…”

趙普心中暗暗叫苦,沉吟片刻,道,“微臣不敢妄言…”

“趙卿想是認為本宮要對慕容太尉不利吧…”

趙杜氏見趙普沉言不答,微微一笑,“慕容太尉對官家忠心耿耿,本宮豈會見疑於他…不過本宮認為那時群情激奮之下,此局面但會發生,是故本宮認為兵制當需變革…趙卿可有良策?”

此下趙普已然聽岀趙杜氏將自己留下言事的真在目的,心知她應是胸有成竹,便道,“微臣愚昧,請皇太后指點。”

“自黃禍以來(黃巢起義),諸節鎮將治下兵衛視為家兵,養生諸多驕兵悍將,人事變更稍不如意,就譁變弒主,或貪圖榮華,舉兵造反,此風歷經數朝,至前朝太祖起,才皇風漸卓,但隱患憂存。”

趙匡胤是唆使諸將譁變才為登基,趙杜氏所謂的‘隱患憂存’,就是擔心有一天亦有將領如斯而為,但覺趙杜氏此言是推心置腹之語,趙普言道,“皇太后聖明,微臣亦有此慮,不過眼下昭義軍叛亂,而李重進亦有蠢蠢欲動之象,但需諸將出力,待中原大定,臣當獻言官家,設計削去諸將兵權。”

“趙卿欲如何使策?”

“官家龍顯大位之後,封賞諸將皆是在前朝的官銜上加封,以致高銜者眾,微臣將與樞密院諸員商定我大宋職銜,削去殿前司都點檢、侍衛親軍馬步軍都使之職務…保留侍衛軍馬軍都使、步軍都使,殿前司都指揮使,三衙官銜相當,可互為牽制…皇太后以為如何?”

“新朝新制…此策倒是可行。”

“不過官家仁德,又與諸將有金蘭之義,微臣恐官家不允…”

“官家就由本宮來說服,時機成熟時,你先同樞密院諸員上書新制,官家若留中不發,隔斷時間再上,莫要操之過急…亦要給官家考慮的時日。”

言下之意是讓樞密院大臣唱白臉,趙匡胤做好人,屆時假裝被逼無奈之下同意新制,趙普自然會意,“微臣明白…不知微臣此策與皇太后的兵制變革可為相近…?”

“本宮是想借京都佈防之由,分化諸將領的職權…”趙杜氏言語一頓,盯著趙普道,“此策亦非是一日可就,或三年、或五年,待本宮將想法言岀,趙卿再周全一番…有待時機實施此策。”

“皇太后請講,微臣謹記在心。”

“京都四下平原,無險可據,若北敵來犯,澤州一失,便長可驅直入…若使將禁軍遣駐大名府,日後若有北敵犯境,駐紮大名府的禁軍便能先行迎敵,搶佔先機。”

大名府眼下為手握重兵的天雄軍節度使符彥卿節制,若使要將禁軍遣駐大名府,須得先將符彥卿兵權拿掉,想到此處,趙普言道,“那符太師當如何應對?”

“本宮方才不是有言…或三年、或五年…”

“皇太后意思是待符太師不為掌權天雄軍的一日…”

“正是,符太師恪守臣道,當無理由使他去職,此下局勢若隨意調任,恐生變數…而本宮之策是防禁軍將兵日後生變…

待到可以掌控天雄軍之日來臨,擇其可靠者收編為禁軍,或侍衛司、或殿前司皆可,使之駐紮大名府,一年之後,與京都禁軍互為調防,切記,只使禁衛互調,為將者原地行職,第二年,只使將領互調,禁軍留地駐守。”

“微臣明白了,如此一來兵無常帥,將無常師,心懷不軌之人就不敢有所企圖…”

“本宮正是此意,此策亦可行於京都諸邊重鎮,至於何時實施,就由趙卿與官家商議了,唉,本宮是看不到那一天了…退去吧,本宮有點累了。”

“皇太后保重龍體,微臣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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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滋德殿院牆西側的佛堂中,趙杜氏誦經禮佛後站起身形,隨著左右兩側宮女的攙扶行向殿中,剛為落座在羅漢榻上,羅宮令便行進殿內,“稟太后,田供奉奉召來見。”

“讓他進來。”

“遵旨。”

片刻後,田英進殿參拜,“龍衛軍供奉田英叩見皇太后。”

趙匡胤登基之後,將原本的大內值衛龍勇衛改名為龍衛,神虎營衛改稱神衛。而田英眼下是為龍衛軍供奉。

“免禮平身吧。”俯身而拜的田英聞言站了起來,躬身垂手站在榻前。

趙杜氏目光轉向羅宮令,“將殿前站值的宮人遣走,你守在院門口,在田供奉未為離殿期間,不準任何人進來。”

“奴婢遵旨。”

羅宮令領著榻邊的兩位宮女,躬身緩緩後退而出。趙杜氏端起身側矮几上的茶碗,掀起碗蓋,吹了吹熱氣,啜了一囗。眼睛望向一眾離去的宮人身形,待見宮人們身形消失在離殿有三十餘丈遠的院門口,方始放下茶碗。

“田供奉,你坐吧。”

垂首中的田英瞄了一眼置在身旁的長案,“臣站著就好…”

“本宮所言之事頗費時辰,你還是坐下吧。”

“謝皇太后賜坐。”田英執禮謝過後轉身行到右側長案後面的繡墩坐了下來。

“聽光義講,田供奉一身修為出自隱門?”

田英略一猶豫,應道,“隱門從大唐起已為沒落,到如今可以說是不附存在了。但臣先祖曾是隱門中的人物,臣修為傳承先祖,也可說是出自隱門。”

“那隱門的規矩是否可以約束於你?”

田英一愕,沉吟片刻應道,“臣身受官家隆恩,唯官家所命是從。”

對於田英的作答,趙杜氏未置可否,依是言道,“本宮聽聞隱門中人一諾千金,縱使身死也不會出賣僱主……此傳聞可是屬實?”

田英久歷江湖,如今又置身朝堂,揣言觀色本領已非一般,聯想到趙杜氏將隨侍的宮人遣走,此下又如此作問,定是有密事相托,於是便拱手執禮道:“皇太后有事儘管吩咐,臣絕不會讓任何人知曉,亦萬死不辭。”

趙杜氏目光一凝,盯著田英道,“但若今日本宮以僱主身份請你行事,你可願意以隱門規矩答應…?”

田英一愣,“微臣不敢…”

“是不敢答應嗎?”

“皇太后有令,微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但絕不敢…”

“如此聽來是不敢收本宮僱金……”

田英但不知趙杜氏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嚥了一下口水,“微臣是不敢也是不能收…”

趙杜氏微微一笑,將話題一轉,“本宮聽聞令千金賢德美貌,尚待字閨中?”

田英未料她話題突變,略為一愣後應道,“多謝皇太后誇讚,小女年將十四,未曾談婚論嫁。”

“若本宮作主,將她許與義成軍節度使家的公子為妻,你可是願意?”

趙杜氏口中的義成軍節度使是為高懷德,而趙杜氏的三女兒嫁與了高懷德,也可以說高懷德就是當朝駙馬爺。

田英出身草莽,哪敢作想有朝一日自己家門能與皇親國戚沾邊,聞言心頭大喜,忙起身行出長案,俯身下拜,“臣田英謝皇太后隆恩,皇太后千歲,千千歲…”

“這就是本宮與你的僱金,田供奉如此言謝,本宮就當你接下了本宮僱傭了…”

俯拜中的田英心頭一震,挺起身形,舉掌作誓,“臣田英在此以隱門弟子作誓…”

“不必了,本宮信你,起來就坐吧。”

“謝皇太后…”

待田英入座後,趙杜氏言道,“本宮時日不多,想必你也知道,而本宮讓你所行之事是在五年後…”

楚南風夜闖皇宮之時,田英輪值在家休息未為遇上,但趙杜氏為楚南風傷了七魄,他已是從錢氏兄弟口中得知。

“五年後?”田英大為驚訝。

“正是。”趙杜氏點了點頭,沉吟片刻,言道,“前朝高平郡主你可認得?”

“認得。臣當初奉命前去江南刺殺遼使時曾到過她的府上。”

“她與我大宋官家恩怨你應是知道吧。”

“臣知曉。”趙匡胤設計殺了常山,孟小虎二人,田英自也知道。

“她與前朝世宗感情深厚,官家取而代之,已是使她心生怨恨,又結了殺兄之仇,此生應難化解。此女心志甚堅,本宮心恐她日後會尋來對官家不利…”

趙杜氏非為擔心常青青會傷了趙匡胤,而是擔心屆時引起他與趙光義兄弟二人出現矛盾。

此下田英已然猜出趙杜氏所託何事,便為言道,“皇太后是讓微臣將她除去?”

趙杜氏點了點頭,神情一肅,低聲道,“此女與方常勝大有淵源,你可有把握…”

“微臣用隱門的易容之術設法接近於她…應是萬無一失。”

趙杜氏之所以用他,也就是因為他習有天下無雙的隱門易容之術。

“若使失手,你當知道怎麼做…”

“微臣知道,微臣會讓自已永遠閉嘴。”

“半年之後,你藉故請辭龍衛軍供奉之務,隱身江湖,知道嗎?”

田英一愣之下旋即明白趙杜氏的意思,是為擔心自己萬一失手會連累到趙匡胤,略一沉吟,言道,“微臣明白,不過微臣有一事不明…為何要等五年後動手?”

趙杜氏心中亦是矛盾,她猜常青青會尋趙匡胤報仇,又希望未過門的兒媳婦徐美菊能勸服常青青放下恩怨,而心知一時半刻是不可能做到,是故給了五年時日。她自不能將真相言出,於是便道,“你退出龍衛軍五年之久,日後若為失手,就不會牽扯到官家身上…”

“微臣明白了。”

“記住,禍不及家人,她身周的任何人都不要去為傷害…也算是給本宮積德。”

“微臣謹記於心。”

“好,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