蠪侄篇

三山五嶽賞神州，瑤池九天踏重樓。

神佛仙魔何所有，且看淨壇天地遊。

東勝瀛洲，空桑山麓。

夏秋之際，正是瓜熟果落的時候，一顆高大果樹的最高處，鮮紅欲滴的果子散發出成熟的果香，一隻小猴子正小心翼翼的爬上去，伸出爪子努力地想把那顆令人垂涎欲滴的果子夠到手，十幾只成年猴子高低錯落地騎在稍低點的樹枝上，齊刷刷仰頭看著自己家族中的後輩將要摘到方圓數十里那顆最鮮美的果子，正當猴爪子離果子只有一指尖的距離時，突然身後飄過來一朵雲彩，雲彩上伸出一隻胖嘟嘟的手，毫不客氣的將那果子摘走，眾猴兒一時錯愕不已，隨即一齊跳起腳來，對著那隻胖手的主人狠狠咒罵起來！只見那雲彩上坐起來一人，肥首大耳，袒胸露臍，頭戴青色僧帽，身披描邊僧衣，腳蹬一雙白底麻布鞋，不是八戒是誰？但見那八戒面紅脖赤，雙眼迷離，竟是一副酒後模樣！八戒先打了一個酒嗝兒，然後拿起那果子狠狠咬了一口，看著那對著自己吱吱亂叫的小猴子笑道:“嘿，這小猴子長的竟比我猴兒哥還俊俏些，哈哈哈！”

原來八戒自隨那唐三藏西天取經之後，被如來佛祖封為淨壇使者，掌管佛家供奉，四處拾掇些瓜果酒水，不時幫著西天諸佛幹些跑腿兒的營生，偶爾還能順路拜訪些親朋故舊，日子過得倒也逍遙快活。今日到這東勝瀛洲各寺廟僧院中收取供奉之後便遇著個瑤山山神，非要跟八戒吃酒閒聊，八戒正求不得，兩人直喝的酒燻腦熱，八戒這才告辭，出了洞府，駕起祥雲欲返回靈山，不曾想酒後乏力，竟癱倒在祥雲之上，那祥雲頓失法力支撐，漸飛漸低，這會兒竟只有大樹高低，這會兒八戒酒勁兒漸過，一抬頭便看見一鮮紅欲滴的果子就在眼前，因此一把一把摘了過來！

八戒正吃著果子饒有興趣地看著那群括噪的猴子，忽感不妥，回頭一看，直嚇得魂兒都飛了出去，原來前面就是山壁，真撞上去頭破血流事小，在這群猴子面前丟人可是大事！唬的那八戒剛咬了一口的果子也拋到九天雲外去了，慌不迭催動法力，駕雲直上，片刻後，一雲一人從山頂呼地冒了出來，八戒擦了擦腦門兒上的冷汗，這麼一激之下，酒也醒了九成，八戒這才細細端詳起此地來:但見山巒疊嶂，玉石遍地，山間有溪流漱潄。八戒思量半晌，覺得此地甚是眼熟，只是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只好駕雲往前，只見此山極其廣闊，飛了將近一個時辰仍不見邊際！突然八戒一拍腦門兒，“嗨，這不是空桑山嗎，難怪這麼廣闊，正好找老棲去討一碗醒酒湯喝！”

原來此山中有一散仙，名喚“棲雲子”，在此修練有一千八百年之久，三百年前修得正果，名列仙班，卻不去天庭任職，只在山中逍遙，在此地覓一錦繡山峰，命為“棲雲峰”，峰上有一洞府，命做“棲雲洞”，他便在這洞府之中修行度日，不時擺酒設宴，款待各路神仙羅漢。八戒便是如此結識了此仙，如今八戒來到此地，便少不得一頓叨擾！

八戒升上半空，仔細辨別方向，卻見雲霧繚繞，山深林密，哪裡能分辨得出？

“看來得找個本地人問問路。”八戒嘀咕到。

八戒壓低祥雲，緩緩向前，欲找人問路。不多時，八戒察覺下方林中有一股微弱的妖氣升起，連忙按下雲頭，進入林中，細細感受那股妖氣，順著方向尋去，剛走幾步，便見灌木叢中一陣抖動，八戒喝到：“妖怪，給老豬出來！”

話音剛落，那灌木叢中便沒了動靜，八戒剛要再喊，突然伸出來一個腦袋，肥頭大耳，面目黝黑，直愣愣地盯著八戒！

八戒問到：“老鄉，你可是本地人，老豬向你問個路！”

那人突然又把腦袋縮了回去，然後一陣簌簌之聲，竟朝八戒來了，眨眼間，那人從灌木叢中鑽出，來到八戒跟前，竟然是四肢著地，甕聲甕氣朝八戒喊到道：“本家！”

八戒急忙跳起來喊到：“誰是你本家，莫要隨便攀親戚！”

那人又道：“我是豬，你也是豬，當然是本家！”

“啊——呸，誰是豬，我乃西天靈山淨壇使者豬悟能，誰跟你個小豬妖一樣！”

那人一聽更是激動，連著翻了好幾個跟頭，然後撲通一聲跪下便拜，嘴上喊到：“祖宗！”

八戒更嚇一跳，連忙喊到：“停，停停停，我怎麼又成你祖宗了！”

那人抬起頭道：“就是祖宗！”

八戒更急，跳腳喊到：“如何就是了！”

那人眼珠一轉，突然面上一喜，身子一晃，現出原形，竟是一頭巨大的紅毛野豬，體長十尺有餘，背高五尺，口中伸出兩隻巨大的獠牙，口中流涎，面目兇惡異常，但是此時卻咧嘴眯眼，極具諂媚之相，看的八戒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原來此妖乃是山中一野豬，整日吸收山中靈氣，竟比尋常野豬壽命長了數倍，歷經百餘年，終於開了靈智，有了些許法力，平日與其他豬妖一起尋食覓果，也聽說過悟空八戒保唐三藏西天取經終成正果之事，得知八戒也是一豬妖，而且是世間修成正果的第一豬妖，於是商量著認八戒為共同的祖宗，不想今日得見，哪能不激動異常！

八戒此時終於明白他為何叫自己祖宗，心中竟不免有些得意，嘴上卻道：“好了好了，這副模樣噁心死了，趕緊變回來吧！”

那豬妖又變回人形，蹲在地上，眼巴巴望著八戒，一張黑臉上依舊盪漾著止不住的喜悅！

八戒道：“我且問你，可知此地有個棲雲峰？”

豬妖連忙頻頻點頭。

“哪個方向？”

那豬妖連忙朝一個方向指去。

八戒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記清方位，回頭說到：“我有事要去棲雲峰，臨走吩咐你一些事情：你既是剛成氣候，我勸你不要下山作惡，只在此山中修行，廣結善緣，日後也像我一樣修得正果，位列仙班。若敢違背，老豬第一個便不饒你！”

豬妖連忙重重點頭。

“好了，我去了！”八戒說完轉身就走。

豬妖聽聞連忙又磕頭，起身後右手伸向八戒，口中一直“額額額……”卻不知道說什麼！

八戒出得林來，駕起祥雲，回頭看去，只見那小妖仍舊跪在原地，直勾勾望著自己，眼中滿是不捨！八戒搖搖頭，駕雲直奔棲雲峰而去。

不多時，前面出現一座山峰，雲霧環繞，綠樹成蔭，半山腰有一平臺，臺上有一處泉眼，形成一汪清池，池邊一塊青石之上書“雲池”二字，池水順著地勢向南，流到平臺盡處便飛流直下，形成了一個瀑布，雖然規模不大，但卻別有一番悠閒滋味！八戒見狀大喜，知道棲雲洞就在那平臺之上的崖壁之中！

八戒按下雲頭，落到那雲池旁邊，趴到池邊先洗了一把臉，又拘起池水灌了兩口，清涼甘甜的池水讓八戒酒氣盡退，神清氣爽！

八戒這才扭頭向崖壁走去，來到崖壁前，八戒憑記憶尋找棲雲洞口，結果只看到滿壁的綠蘿藤蔓，卻不見任何洞府！八戒錯愕不已，撓撓頭，嘴裡嘟囔到:“哎，棲雲洞呢，這老棲不會搬家了吧？”

八戒順著山壁來回踱了幾遍，確定找不著洞口，於是扯起嗓子喊到:“老棲，豬悟能來了，在家的話就開開門！”等了片刻又喊到:“老棲，老棲！”正喊著，之間那滿壁的藤蔓忽然蠕動起來，向兩側分開，露出來嵌著兩扇硃紅的府門的洞府來，門上三個大字:“棲雲洞”，字型古樸，頗有神韻！

八戒見狀嗔道:“嘿，明明在家，為何還要把府門藏起來！”

話音剛落，只見府門大開，一人從中走出，一身墨藍錦繡長袍，頭戴雲冠，冠上鑲嵌一顆晶瑩飽滿的綠松石，手持一把紫檀綠珠流雲拂塵，身長七尺，面如冠玉，頷下三縷長鬚，一派神仙派頭！正是此地主人——棲雲子！

那棲雲子見到八戒連忙躬身作揖道:“不知聖使駕臨寒舍，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八戒道:“你這老棲，大白天的關個門，還整些藤蔓堵著門，你是欠了多少賬生怕人找著你怎地？”

棲雲子又作揖道:“聖使恕罪，小仙實在是有些情事不得已而為之，煩請聖使先進洞府，待小仙細細說明！”

八戒聽聞此言，雖有疑惑，卻也腳下不停，隨棲雲子進得洞來。甫一進洞，棲雲子便趕緊關閉府門，隨後揮動拂塵，對著府門唸唸有詞，隨即只聽門外簌簌作響，想必是原先的藤蔓又將府門掩蓋起來了！

施法完畢，棲雲子伸手道:“聖使請！”遂領著八戒往洞內走去，雖處洞內，但是一路上明珠懸空、仙燈垂壁，照得洞內一片光明，甚有流水潺潺、小橋仙閣，仙藤奇花纏繞其中，確實是洞天福地、神仙居所！

兩人穿廊過閣，來到主廳之中，棲雲子招呼八戒坐下，自有童端出上好的香茗，卻是棲雲子親自為八戒泡茶，八戒奇道:“哎，老棲，怎麼是你親自泡茶，你那愛徒清雨呢？”

棲雲子聞言長嘆一聲道：“聖使有所不知，小仙關閉府門，隱藏洞府便是與我這徒兒有關！”

八戒奇道:“哦，怎麼回事，你一個逍遙散仙，難道還能惹到什麼厲害人物不成？”

棲雲子在八戒右邊座下，對八戒道:“聖使莫急，待小仙細細道來。吾徒清雨乃小仙得道之後下山雲遊所遇，清雨當時僅八歲，卻父母皆亡，於道路旁乞討為生。小仙遇到他時，早已餓的奄奄一息，眼看時日無多，吾十分不忍，又觀其眉目清秀，甚有仙緣，於是便帶回山來，收為徒兒，傳授些道法仙修。”

“吾徒乖巧懂事，心思靈巧，平日裡為我端茶倒水，打掃仙庭，不僅能照顧我起居坐臥，無事還能與我逗笑解悶，吾心中實在是非常喜歡，如凡間所云者，吾是將其當親生兒子養的！可惜天有不測風雲，昨日清雨外出採藥，在一偏僻山崖處竟採到一枚極為罕見的赤陽果！”

“赤陽果，那豈不是寶貝？”八戒驚道。

“聖使所言極是，赤陽果確實珍稀異常，此果百年成株，百年開花，百年結果，再百年方能成熟，其性剛猛異常，但煉製得當則可成為大幅增進功力的良藥，乃修行之人最為喜愛之物。此等仙果，吾徒自然認得，於是採得之後便要儘快迴轉洞府，事情也就是此時發生的！”

“難道碰到了強盜？”

“唉！——聖使所料不差，正是如此！吾徒剛要回轉，便遇到一人，據小徒描述，此人一身寬大黑袍，面目也遮去大半，看不真切，一開口便要吾徒交出赤陽果，否則便要傷其性命，吾徒自然不允。不料此人突然出手，隔空一掌便將吾徒打成重傷，幸虧吾徒機靈，乘勢滾落山崖，隨後勉力施展遁術，今日方才逃回府來。一進府門便傷重倒地不起，吾急忙將其扶到榻上，在對吾講明情況後便昏睡過去，吾為其服用過一枚護心丹之後，怕那歹人追蹤而來，故而施法封閉洞府，正不知如何是好，幸而上天保佑，聖使竟然此時來到，吾徒有一線生機矣！”

八戒撓頭道：“可是老豬我並不會治病救人呀，唉，老棲，你自己平時不就煉丹採藥嗎，你自己為何不救？”

聽聞此言，棲雲子皺眉道:“若是尋常傷勢，小仙自是能救，可是小仙觀其傷勢，頗不尋常，聖使隨吾來！”說罷領著八戒來到徒弟清雨的房間，指著清雨道:“聖使請看！”八戒定睛一看，見床上躺著一人，蓋著一床薄被，十七八歲的模樣，梳著童子髮髻，臉龐清秀，只是閉著眼，蹙著眉，嘴唇發白，面上發青，細看下竟然有些許青氣纏繞其上，而且散發著一股陰冷之氣！

八戒道:“媽呀，竟然如此嚴重這難道是中毒了？”

棲雲子面色凝重，緩緩搖頭道:“恐非如此，聖使再看！”說罷揭開被子，撩開清雨的衣服，只見清雨前胸赫然有一個巨大的手印，呈微青色！

“這應該是一種極其陰邪的功夫，因此中掌者會有此形狀，從掌印上看，那人應該是輕視吾徒，因此下掌不算太重，這才沒有當場喪命，但是看此情形，如若沒有奇藥救命，喪命也是早晚之事，吾此時也只能為其暫時吊命罷了！”說罷長嘆一聲。

八戒又道:“那老棲你能看出這是什麼功夫嗎，老豬怎麼看著有點邪門？”

棲雲子道：“據小仙觀察，此功恐不屬人仙兩界，吾懷疑可能是……”

八戒急道:“懷疑什麼，你倒是快說呀？”

棲雲子皺眉道:“可能是冥界之功法！”

八戒一驚道:“冥界？”

棲雲子點頭道:“不錯，冥界，只有冥界之人才有如此陰邪之功法，人仙兩界縱有修習惡法之妖魔，其氣息也不會如此陰冷異常！”

原來天地之中分為三界：成仙得道者居於九天之上，是為天界；肉體凡胎者居於大地之上，是為人界；地底極深處，有幽冥地府，是為冥界。三界之中，又有不少得天地靈氣之物，或為妖魔，或為精怪，或為奇獸、或為靈禽，其中修仙向道者，則多為仙佛之坐騎，沾些仙氣佛緣——太上老君座下青牛、文殊普賢座下之青獅白象，皆屬此類；喜逍遙自在者，則佔據人界山林洞府，幹些吃人奪物的勾當，西遊路上的白骨精、盤絲洞的蜘蛛精以及車遲國三妖等俱屬此類。人們大多隻知道這兩類，豈不知冥界之中除地府一干閻羅判官、小鬼孤魂外，還有一些異類，於冥界深處修行，不屬三界管轄，不入六道輪迴，因此聲名不顯於世，但天道茫茫，古往今來，總有一些冥界妖魔闖入人仙兩界，因此被人所知，不過數量極少，只有壽命幾與天齊的神佛仙魔才能知曉他們的存在，因此棲雲子才做如此推測！

八戒聞言一驚，思量片刻道:“那你讓老豬做什麼呢？”

棲雲子連忙躬身一揖道:“這正是小仙要聖使幫忙之處，若聖使能幫小徒渡過此劫，則小仙感激不盡，結草銜環，以報大恩！”說罷就要下跪磕頭，八戒連忙扶住，“不可如此，老棲快快請起！”“上天有好生之德，何況老豬我也是出家之人，豈有見死不救之理，老棲你儘管開口，有什麼能幫到你的，老豬義不容辭！”

棲雲子大喜拱手道:“如此甚好，小仙在此先行謝過！”“其實救星就在這六千里空桑山中，據此往東北約一千五百幾處，有一福地，蘭草遍地，美玉盈山，便喚做“空桑谷”，谷中住著一位仙女，名喚空桑仙子，據說住在此地已三千年之久，生的美貌異常，但是性格孤傲清高，小仙念在鄰居一場，曾多次邀其來此做客，但均被拒絕。傳聞此仙平日裡除修練之外，便專好煉丹求藥，三千年來攢下不少靈丹妙藥，天界諸神亦常來求藥，想必此處必有吾徒所需之靈藥。本來應是小仙親自上門，但一來小徒隨時需要照顧，二來要防備那歹人找上門來，因此只得拜託聖使走上一遭，為小徒討得靈藥，待此事了結之後再上門拜謝！”

八戒道：“如此也好，老棲你能否畫個路觀圖，好讓我按圖而行？”

棲雲子忙道:“那是自然，聖使稍等！”

那棲雲子取出紙筆，在桌上畫出大致的路觀圖，交於八戒，八戒細看之後便塞入懷中，動身往空桑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