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淵尋到魅玄的時候,她正在雲夢川的護靈泉旁踩著雲層跳舞。

雲夢川在極西,是上古時代遺留下來的一方仙境,是三界之中靈氣最為厚重純潔的地方,因離著西崑崙近了些,景緻也算不錯,千萬年前便被西王母圈成了自己的領地,做了仙障,並不列在九州之中。

這樣看來,這裡確確然算得上一塊兒世外桃源。

不過,褚淵卻是不大喜歡這種地方的,他隱約記得,萬萬年之前,天地鴻蒙中,有人曾告訴他,日子要過得轟轟烈烈才算得有趣,整日裡吃茶閒聊其實是一種浪費。

是誰說的來著?

他似乎也記不太住了。

此時的魅玄也發現了站在身後的褚淵,她從開始就明白,因著玄女後裔的特殊身份,這麼些年以來,她從未真正的過過日子。她也知道,就算她想要認認真真的把日子過好,也終究會有一天被人找到,然後告訴她,她應該去履行怎樣的義務與責任。

在雲夢川的日子,是她故意躲起來才偷來的。

可她想不到,此番前來告知她的,竟是一方神尊。

玄女後裔的命途其實並不好,想來天選之人總是要有些不同的,要麼為天地而生,要麼便要為天地而死,玄女後裔屬於後者。魔君蚩尤的封印其實只單單封印了蚩尤的不腐屍身,他的炁力卻是封印不住的。千年之期,不過是因為時間一長,從封印當中滲透出來的蚩尤之力愈加厚重,便會對三界中心術不正者產生影響,從而致使這些滲透出來的炁力找到合適的載體,重新找到一副能夠養育魔君蚩尤靈魂的軀殼。

玄女後裔的血脈很奇怪,那是一種能夠與靈力相容的血液。

許是曾經的九天玄女與魔君蚩尤發生過一些什麼,當那種裹雜著靈力的血液與魔君蚩尤的炁力相遇時,兩種力量便會相互融合,得到淨化,化為這天地間尋常的東西,比如空氣、雨露,或者什麼無關緊要的一切。

而蚩尤炁力的載體與玄女後裔都會成為最終的獻祭品,肉體消弭,魂飛魄散。

千百年後,會有新的載體與後裔出現,兜兜轉轉,週而復始。

護靈泉旁的靈氣愈加濃厚,最後竟凝聚起來,以一種濃霧的形態為肉眼可見,雲夢川遍地種植夢曇花,自褚淵踏進雲夢川開始,腦子已然變得不算清明。空氣中飄散的夢曇花的香甜氣息,在這裡無處不在的靈氣的影響下,夢曇花致幻的功效被無限放大。

褚淵知道,唯一能夠不受影響的,只有玄女後裔。

她們血液當中的靈力會規避一切想要侵佔感官的東西,換句話說,玄女後裔,皆是百毒不侵的體質,沒有例外。

魅玄自如的在夢曇花叢中忘我的舞蹈,就已經足夠褚淵確信,他找對了。

因著褚淵的身份,他帶著魅玄踏出雲夢川時是暢通無阻,沒甚阻攔的。

褚淵帶著魅玄去的是一處名為白橋的鎮子,斂了魅玄的周身仙力後,方解釋道:“天機儀前幾日有了些異動,但以凡塵的日子來算,本尊估摸著還有個三五年的時間。是以,並不著急,你且先在此處停留,日子到了,那股炁力自會尋來,屆時再使些法子即可。”

魅玄聽得明白,於是點了頭,遙看著褚淵遠走的身影,轉身便做了鎮子裡精通藥理的醫女。

被褚淵斂掉的仙力自然是使不出來的,所以,也就只能做個普普通通的凡人。早先做仙娥做得久了,事事不過捏個訣、念個咒之類的便能辦妥。倒不似如今,親力親為,雖然累了些,她卻覺得日子過得愈加有趣。

白橋鎮不大,統共二十幾戶人家,日子一久便熟絡了。

不過有戶人家卻是不同的。

那是一對母子。母親看上去並不像是這種山野間的人,即便穿著粗布衣衫,眉眼間的貴氣卻是擋不住的,無端端令人聯絡起皇族中的公主。

凡人裡的公主是什麼樣的,魅玄沒有見過。但她從前時見過一次三十三重天上,天帝的女兒,那種骨子裡透露出來的不可侵犯的貴氣,是任何人都比擬不來的。她覺著,這個母親大約就有幾分如此的姿態。

這個女人的兒子……

她還是認認真真的想了幾個形容詞的。眉目如畫、面如冠玉,尤其一雙眼睛,生得竟然似個女人,對視起來,不禁讓人覺得那裡面裝了星辰大海、萬千世界。她常常想,在這凡塵之中,怎麼會有一個長得如此好看的男人呢?

不過,這個男人的脾氣卻是不好的,據說是個動不動就嚷著要打打殺殺的男人。但她並不這麼覺得,就在幾天前,她進山採草藥時碰上一隻離了群的灰狼,千鈞一髮之際,就是這個整天喊著打打殺殺的男人救了她。

她衝著他微微一笑,拿了株將將從雲碧崖上摘下來的石蓮做了謝禮。

此後,只要她背上藥簍出門,他便隔著十步的距離,遠遠的看著。她突然覺著好笑,不知道他是為了她手中的草藥,還是為了她。

神仙們過得都很無聊,因為活得日子太久,所以陪伴就顯得沒甚誠意。但凡人不同,命數不過百餘載,能夠相知相伴的日子又是極少的。所以她覺得難能可貴,有一個人願意犧牲於他而言寶貴的東西,花費在一場沒有言語、沒有回報的事情上,只為在危險來臨時,上前擋一擋。

起先,她也是猶豫的,認為這個男人必定有所圖,怎奈後來,次數多了,兩個人便都麻木了許多。那個男人不再只是與她相隔十步,而是更進了些,兩三步吧,有時也會好奇的在她身側,瞧著她擺弄那些長得差不多的草藥。

她不知道的是,那日的微笑深刻的烙進了男人的心裡,從此之後,獨獨想要時時刻刻見到她的微笑。

時候久了,兩個人也會有一搭無一搭的說說話。

魅玄知道了他叫雪千城,知道了他的母親是一個落難的公主,知道了他的父親是個救了他母親的英雄,也是個背棄了他母親的混蛋。小的時候,村裡的孩子都嫌棄他是個沒爹的野種,村裡的婦人也都不太待見他的母親。

魅玄知道後,只能撇了撇嘴,她說不出什麼安慰話,因為她是個無父無母,由天地孕育的玄女後裔,她沒有體會,所以她也沒有資格開口安慰。

凡人的日子過得極為平淡,有了雪千城的陪伴之後,倒也不算難熬。

一年……兩年……三年……

直到有一日。

她揹著藥簍將將跨進鎮子,他便風一般的從旁側躥出,皺著鼻子使勁兒的在空氣中嗅了嗅,之後就一臉驚慌的從她身旁閃過,一瞬間跑得沒了蹤跡。

她知道,那不是凡人應該有的速度。

此時有濃重的血腥味夾雜在風中被吹過來,魅玄才明白過來,於是扔了藥簍,尋著雪千城消失的方向一路狂奔回鎮子,入目的卻是一片肅殺。白橋鎮的人們,除卻外出的她與雪千城,無一倖免。

凡塵的書中描寫橫屍遍野、血流成河,與眼前的情景相較起來,不過如此。

魅玄心中一動。白橋鎮坐落在崑崙山下,雖不是什麼仙境聖地,但卻有著崑崙山的靈氣蔓延庇護,斷不會有什麼不長眼的妖魔如此放肆。她推斷,也許只是附近的山匪沒了吃食,這才打上了白橋鎮的主意。

可如此這般的情景,卻怎麼也不像凡塵之人的手筆。

她的心中狐疑,在看向雪千城的家所在的位置時,即刻便慌了心神——那一處,正似妖魔鬥法,赤紅色的光芒斷斷續續的映照出來,雖有些不穩定,但卻隱隱涵著一股子肅殺之氣,若是成型,想來必是毀天滅地的氣澤。

她猛然想起,三年前褚淵將她帶來此處之時,曾慎重囑託過,魔君蚩尤的炁力是會自行尋來的。

莫不是就今日了?

她用力攥了攥自己的掌心,試著將體內的仙力聚集一些出來,卻發現身體並無甚變化,自是沒什麼辦法捏個訣一步趕到的。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腿,默默地在心中嘆出一口氣後,拔腿便向赤光滿天的那處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