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歲的女縣委副書記

夏想初來乍到,儘管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不過也聽出了七七八八。心想如果邱緒峰真是站在工作的角度來批評楊副縣長,話雖重,也無可厚非。但如果其中有私人的情感在內,是因為他和楊副縣長不和而藉機打壓,就由此可見邱緒峰的人品如何了。

安縣位於燕市西部,全縣都在太行山之中,是一個多山少地的農業縣,比起壩縣的優勢就在於,安縣有現成的旅遊資源,交通也算便利。雖然地少,卻很優良,再加上山中氣候溫和,可以種植常見的果樹,所以安縣在燕省之中,不算一個窮縣。

安縣的縣城和燕市有省道直通,路況還算不錯。夏想背了一個揹包,既沒有讓燕市派人去送,也沒有通知安縣派來人接,一個人坐上了燕市直達安縣的長途客車。

出燕市不久,就可以看到連綿的山峰。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光禿禿的山上開始披上了一層黃綠,路邊的小草也開始返青。儘管天氣還是有些冷,夏想還是將車窗開啟一條縫,讓山中清新的空氣盡情地吹入車內。

冷風一吹,頭腦就格外清醒。

本來他一個人坐在雙人座緊靠窗戶的位置,路過一個小鎮的時候,上來不少人。夏想也沒留意人群上上下下,依然目不轉睛地看向窗外,他感覺到旁邊的空位上坐了一個人,也沒有扭頭看上一眼。

汽車啟動後,旁邊的人不安地動了幾下。汽車的速度一快,從窗外吹進來的風就越大,涼意襲人。旁邊的人終於忍不住了:“請你把窗戶關上!不要只顧自己吹風,不考慮別人的感受。公共汽車是公共場所,請不要因為你一個人而影響了大家。”

是一個女子的聲音,普通話很標準,只不過口氣有點不善。本來就是一句話的事情,她非要用譏諷的語氣,讓人聽了多少有些不舒服。再說夏想只開了一條小縫,風只能吹到自己,被她一說,好像他一開窗戶,就把全車人害了一樣。

夏想扭頭一看,見身邊坐了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女子,穿著一件藏青色的上衣,下身是青灰色褲子,脖子上還圍了一條土黃色圍巾,整體顏色偏暗。不過她長得倒是可以,小巧的羅馬鼻,嘴巴也不大,唇線比較明顯,膚色較白。只是一雙眼睛看人的時候,目光中全是審視和冰冷,彷彿所有人都欠她什麼一樣。

見多了連若菡的美貌和曹殊黧的靚麗,眼前的女子雖然也算上乘姿色,不過落在夏想眼中,不至於有驚豔的感覺。當然,她的成熟和風韻是連若菡和曹殊黧無法相比的,不過美則美矣,她的目光過於犀利,讓她的漂亮如一道刺目的光芒,讓人生不起任何親切之感。

儘管她的話不好聽,夏想還是衝她笑了笑,然後關上了窗,沒有再說話。

女子也沒再說什麼,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

過了十幾分鍾,她突然咳嗽起來,而且越咳越激烈,大有感冒的趨勢。夏想雖然覺得她剛才說的話有點刺人,不過還是關心地問了一句:“你沒事吧?”

“有事!”女子非常不滿地看了夏想一眼,“要不是你剛才開窗吹進了冷風,我也不會感冒。說到底,都怪你!”

夏想向車廂中看了一眼,說道:“不能完全怪我吧?車裡空位不少,是你自己偏要坐在我旁邊的。你自己主動過來吹了冷風,怎麼又怪我了?”

“我既然坐下了,你為了照顧別人的感受,也應該主動關上窗戶。你不但不關窗戶,害得我感冒了,現在還振振有詞,怎麼會有你這樣蠻不講理的人?”

“我的窗戶本來就開著,你既然不喜歡吹涼風,就應該找一個沒有開窗戶的座位坐!”夏想生氣了,見過不講理的,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是你自己坐到了風口,然後被吹感冒了,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咎由自取!你卻來怪我,世界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女子被夏想說得啞口無言,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愣了片刻,毅然起身坐到旁邊的座位上,還不忘狠狠地瞪了夏想一眼:“詭辯!”

夏想沒有理她,對於這個不講道理的人,你和她生氣是不明智的選擇,最後不但會被她氣得夠戧,還落了下乘。

車到安縣縣城之後,夏想下了車,問清了縣委大院的所在地,正好離下車的地方不遠,就安步當車步行過去。

安縣縣城不大,但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汽車、三輪車甚至還有馬車,亂成一團。夏想老老實實地走在便道上,還差點被一個騎腳踏車的老農撞上,不由笑著搖了搖頭。安縣離燕市不遠,還不到一百公里,且不說繁華程度,光是交通秩序就有天壤之別。

不過想想也沒有什麼好埋怨的,基層工作就是這樣,就得和老百姓離得近才看得清楚。

走了十來分鐘,就來到了縣委大院的門口。

安縣的縣委縣政府不分家,在一處大院辦公,門口並排掛著兩個牌子,分別寫著:中共安縣縣委委員會、安縣人民政府。大門是兩排鐵門,鐵門上鏽跡斑斑。一進門,就有一個門衛室,裡面有一個正在打瞌睡的看門老頭兒。

比起市政府的高度警戒,安縣縣委的大門,和不設防沒有兩樣。

夏想見看門老頭兒睡得正香,也就沒有打擾他,邁步就向裡面走,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嚴厲的聲音:“站住!你是誰,哪個單位的?來縣委有什麼事?請到門衛室登記一下!”如果說話到此為止,還沒有什麼,不過有些人說話總是喜歡話裡帶刺,彷彿不這樣說話就難受一樣,“你當你是誰,縣委大院是想進就進的?縣委大院不是菜市場!”

後面的補充完全是廢話,但正是這廢話讓人聽了格外刺耳。夏想就微微皺眉,為什麼世界上總有些人喜歡把簡單的問題複雜化?明明一句話就可以讓人高興地把事情做成,卻偏偏要多說幾句難聽的廢話,讓人聽了不順心不高興。

難道有些人天生就是麻煩製造者?

夏想不用回頭就已經聽了出來,身後刺耳聲音的主人正是汽車上和他鬧過矛盾的鄰座。

經她一吵,半睡半醒的看門老頭兒也立刻驚醒過來,慌忙從門衛室出來攔住夏想:“你來登記一下,怎麼不說一聲就往裡面闖?這裡可是縣委大院,裡面都是頭頭腦腦,你惹不起!看你年紀輕輕的,我就不說你了,下次注意。”

夏想不會為難一個門衛,況且是個老人,他笑呵呵地點點頭:“老人家貴姓?我剛才看你正打瞌睡,就沒好意思叫你。還有,我也不是外人,以後也要在這裡上班,所以也就沒有登記……”

鄰座女子在旁邊冷冷地看了夏想幾眼:“你來這裡上班?你叫什麼名字?哪個部門的?”其實話說到這裡,也算是正常的問話,不想她停頓一下,又多說了一句,“就憑你坐在車上只顧自己而不在意別人感受的做法,我就敢說,你不管在哪個部門工作,都不會受人歡迎。”

夏想心裡又來氣了,本想當面頂她兩句,不過一想在汽車上就誰也沒有說服誰,現在再爭論就差不多相當於吵架了,就說:“你別說,你還真說錯了,我工作過好幾個地方了,和大家相處得都很愉快,所以請收起你的武斷,不要妄下結論!”

說話間,夏想已經在門衛室的來客登記簿上填寫好了姓名和單位,老頭兒拿起來一看,頓時瞪大了眼睛,驚訝地說道:“夏,夏縣長,您就是新來的夏縣長?”

鄰座女子一聽夏想就是即將走馬上任的副縣長,也是愣在當場,微微怔了片刻,最後她還是主動伸出手來:“我代表安縣縣委縣政府,歡迎夏縣長來安縣工作,我是梅曉琳!”

梅副書記?和邱緒峰同樣來自京城的梅曉琳?夏想也是無比驚訝,按說以梅曉琳的身份,前往安縣的一個小鎮,應該坐專車去,怎麼會一個人坐公共汽車?副書記肯定是有專車的,倒是自己這個副縣長,排名又靠後,以安縣的經濟實力,未必能配得上專車。

夏想見對方客氣,他也就客氣地說道:“原來是梅書記,還真是巧了。汽車上的事情,我向梅書記表示抱歉,確實是無心之過。”不說其他,單是梅曉琳隻身一人坐公共汽車出去,不管她是公事還是私事,都讓他高看一眼,起碼她還有特立獨行的一面。做樣子也好,性格如此也好,比起少年得志就喜歡到處張揚的其他人要好了許多。

儘管她的脾氣有些古怪,但人都有複雜的一面,至少她坐公共汽車出行的方式讓夏想產生了好感。

梅曉琳淡淡一笑,以一副輕鬆的口氣說道:“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不提也罷……夏縣長怎麼坐公共汽車過來?早先打個電話,縣政府派車過去接你多好。副縣長上任,自己坐車,多寒酸。”

是試探還是譏諷?夏想暗笑,也沒多想,如實說出心中想法:“沒什麼,本來燕市離安縣就不遠,自己坐車一個多小時就過來了,要是派車來接,又要等又要折騰,太麻煩了。再說梅書記不也是以身作則,自己坐車出去?”

梅曉琳顯然對她自己坐車的舉動很在意,被夏想一說,微帶自得地笑了:“身為領導幹部,就要以身作則,不要光講口號不做實事。安縣經濟不太好,平常我們出去辦事,能坐公共汽車就儘量坐公共汽車,不但可以節省辦公費用,還可以深入到百姓中間,瞭解到百姓真正的需求!”

一番話讓夏想對梅曉琳刮目相看,不是說她和邱緒峰一起控制安縣政局,要架空李丁山嗎?怎麼初次接觸下來,除了性格有點傲慢且不講理之外,作風倒是挺務實,也有一顆為民之心。當然,他也不是完全就相信梅曉琳不是故意作秀。

夏想點頭表示贊同:“梅書記這話我完全贊成,基層百姓的真正需求有時傳不到我們耳中,只有真正深入到他們中間,才能聽到他們的所想。沒想到我今天一來安縣,就遇到了梅書記微服私訪,真是幸事。”

梅曉琳被夏想一誇,臉上突然浮現一層紅暈,她陪著夏想向辦公大樓走去,邊走邊說:“談不上微服私訪,就是有人上訪,說是旦堡鄉黨委書記借推廣果樹種植之機,中飽私囊。縣委派人調查,說是子虛烏有之事。我不太相信,就自己下去走訪。”

“結果呢?”夏想一聽也來了興趣。一般被百姓上訪的領導幹部,十有八九都有事。老百姓比較老實,除非遇到了實在活不去的困境,一般很少上訪。

“結果我走訪了幾家農戶,還真沒有發現問題,可能還真是政敵打擊報復,故意散播的謠言。”梅曉琳一副沉思的表情,搖了搖頭,“旦堡鄉黨委書記厲潮生口碑一向不錯,旦堡鄉這幾年的工作也開展得有聲有色……”

說話間,二人已經來到了樓下,這時從樓裡走出一人,身材高大,寬臉寬額,不胖不瘦,體形保持得不錯。既有運動員式的健壯,又有書生式的儒雅,難得地將兩種風格結合在一起,可以說是相貌堂堂,不由自主暗暗叫好。

梅曉琳一見來人,向前一步,微微一笑:“邱縣長,好巧……正好我來介紹一下,新任副縣長夏想……夏副縣長,這位就是邱縣長!”

邱緒峰臉上閃過一絲驚訝,微微一怔,隨即露出了寬厚的笑容:“歡迎夏縣長,歡迎。”話說得很熱情,卻只和夏想輕輕一握手就鬆開,然後不再理他,扭臉對梅曉琳說道,“梅書記,今天的收穫如何?”

敵意,夏想從邱緒峰的冷淡中察覺到了明顯的敵意!

看來,邱緒峰非常清楚自己和李丁山之間的關係,也明白自己這個副縣長肯定是要和李丁山聯手,只是為什麼沒有在梅曉琳身上發現她對自己的敵視?

除了因為窗戶事件而引發的不快之外,梅曉琳在得知他的副縣長身份之後,態度反而好了不少,難道說傳聞中梅曉琳和邱緒峰聯手的事情,有假?

“沒什麼收穫。”說到旦堡鄉的事情,梅曉琳情緒就有些低落,她衝邱緒峰擺了擺手,“邱縣長有事就先去忙,我帶夏副縣長上樓就可以了。”

邱緒峰沒有多說,點了點頭,看也未看夏想一眼,轉身上車而去。

梅曉琳似乎沒有意識到邱緒峰對夏想的故意冷落,她向上一指:“你的辦公室在三樓,要不要我帶你上去看看?”

“還是不麻煩梅書記了,我自己上去就好。”夏想現在就想上樓先休息一下,然後去找李丁山談談。

梅曉琳也不勉強,說道:“那好,那我就先去忙了……”她轉身就走,剛走幾步又突然站住,“夏縣長,有一句話我還是要對你說一下。你很年輕,比我還年輕幾歲,算是年輕有為,應該說大有前途,不過在一些大事上不要犯糊塗,站錯了隊伍就不好了。”

夏想只是笑了一笑,沒說什麼。梅曉琳脾氣是有點古怪,但相比之下,還是比邱緒峰好打交道一些,起碼在她聽到他的身份之後,客氣有加,絲毫沒有表露任何不滿。本來他還認為梅曉琳或許沒有和邱緒峰聯手,不想最後一句話卻還是暴露了她的真實想法:在重大問題上,她會和邱緒峰保持一致。

不管那麼多了,夏想搖搖頭,然後上樓,先到樓上找到政府辦主任許梁,向他要了辦公室的鑰匙。

許梁四十歲左右,瘦高個,細長臉,小眼睛,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眯得幾乎看不見。他見夏想要找他領鑰匙,熱情地給夏想端茶倒水,又自我批評沒有做好接待工作,讓夏縣長親自過來,是他工作的失誤,願意接受夏縣長的批評。

許梁就是要說說漂亮話,看看夏想是什麼反應。他雖然已經知道會來一個二十五歲的副縣長,不過見到真人之後,心裡還是對夏想的年輕有點忌妒,又有點不滿。想想他在官場上混了十幾年,現在才是一個科級的政府辦公室主任,而夏想滿打滿算進入官場才兩三年,已經迅速地爬到了副縣長的位置,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不過許梁也就是氣上一下,臉上卻沒有流露出任何不滿的情緒,因為他忌妒歸忌妒,也差不多習慣了安縣的怪現象……

安縣怪現象

其實夏想在安縣*****選舉的時候,就在燕市市委組織部相關人員的陪同下,來過安縣。只不過選舉結束,確定了他的副縣長任命,完成了組織交接之後,因為有事又回了一趟燕市,處理了一些事情。也就是說,正常的手續已經走完,只不過還沒有正式上班而已。

今天應該算是第一天正式上班。

安縣也就是一個極其普通的縣,但因為縣長邱緒峰的原因,而變得不普通起來。邱緒峰今年才三十一歲,而他當上縣長的時候,連三十歲還不到。想想看,一個有三十歲縣長的縣,和其他縣一比,想不引人注目都難。

這還不算,沒過多久,又調來一名副書記,不但是一名女書記,而且年齡才二十八歲!二十八歲的女書記,還讓不讓在下面奮鬥十幾年的基層幹部活了?二十八歲,許多人連科級都沒有到,更不用說實職正科。人家倒好,二十八歲的實職副縣!

安縣一下就成了燕市所有市轄縣中的明星縣!不是因為經濟產值大幅提高,也不是因為政治上有什麼重大事件,而是因為有兩個年輕得過分的黨政幹部!

正當人們的驚訝還沒有消退,還在議論紛紛之時,突然又傳來一個驚人的訊息,安縣將迎來歷史上最年輕的副縣級幹部——年僅二十五歲的副縣長夏想!

安縣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就成為燕市所有的市轄縣中,最引人注目也是話題最多的一個縣。

並非所有人都知道邱緒峰和梅曉琳的來歷,但不管是不是知道他們身後的家族背景,稍有政治頭腦的人都清楚,二人絕對大有來歷。一縣之長和副書記,都是重要職務,沒有後臺沒有背景,怎麼可能如此年輕就身居要位?

對於夏想以二十五歲的年紀就官任副縣長,大家除了震驚之外,對他的關注反而還不如對梅曉琳的多。作為一名排名比較靠後的副縣長,夏想的重要性和梅曉琳不可同日而語,儘管他比梅曉琳小三歲,但政治上的年齡容易跨越,從副縣長到副書記卻不容易跨越。梅曉琳擔任副書記一職,屆滿之後,幾乎可以肯定能再升一格。而夏想的副縣長,就遠不如副書記樂觀,因為有太多現實的例子,許多政府的副職,往往只幹一屆就銷聲匿跡了。

同時,也是因為大家都對夏想的來歷比較清楚,知道他是陳市長的嫡系,曾任城中村改造小組辦公室主任。所以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夏想能到安縣當副縣長,肯定是陳市長一手操辦的結果。

人們總是對未知的東西比較好奇,正是因為所有人都不太清楚邱緒峰和梅曉琳的來歷,所以對他們的關注遠超過夏想,其中又以對梅曉琳的關注最多。

畢竟官場是男人的天下,女性官員向來稀少。即使有,一般也是在婦聯一類不太重要的部門,極少有擔任要職的,幾乎沒有二十八歲就擔任縣委副書記的先例。

不過與邱緒峰的強硬並且敢於和書記對抗相比,上任之後的梅曉琳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低調,甚至連縣委給她配的專車也很少用。只要在安縣境內,只要通公車,她必定會坐公車出行。對她這般做法,有人稱讚,有人卻說她是作秀。

儘管大家對梅曉琳眾說紛紜,不過她卻依然我行我素。即使新任的書記李丁山上任以後,她也是一如既往,既不收斂幾分,也不張揚多少。

許梁身為政府的辦公室主任,直接對邱緒峰負責,和梅曉琳接觸不多,但梅曉琳畢竟是管人事的書記,位高權重,也是他必須小心伺候的人。對夏想則不然,許梁的恭敬多半是一種對上司的習慣性舉動,其實在他內心深處,對夏想還是有一點不以為然。

才二十五歲,不過是一個半大小子,能有什麼本事?不知是走了什麼好運,被陳市長看上了,居然就安排他下來當副縣長,官場上的事情,還真是沒個準!有時候論資排輩,差半年資歷都不行;有時候又破格提拔,美其名曰“不拘一格降人才”。

好與不好還不是領導口中一句話?何況夏想又是一個排名靠後的副縣長,分管文教、衛生,都是沒什麼油水的部門,手中沒多大權力,名義上是副縣長,實際上和閒置差不多。安縣上有縣長邱緒峰大事小事都要過問,再有常務副縣長盛大也是愛攬權之人,夏想資歷淺,年紀輕,在政府班子裡,估計說話沒什麼人聽。

不過許梁擔任辦公室主任多年,表面上的文章還是做得十分漂亮。辦公室主任就是一手茶壺,一手檔案,領導伸左手就遞檔案,伸右手就遞上茶壺,做的就是承上啟下的工作。承上,就是對上奉承;啟下,就是對下啟發和領導。位置關鍵,非一般人所能勝任。

夏想有了在壩縣和燕市的官場經驗,對許梁表面上的熱情還是分得清楚,他就算心中略有不快也不會當面發作。官場之上就是如此,在沒有實力之前,別人都會有各種想法,你不能讓每一個人都從內心深處尊敬你,除非你真正做出了成績,否則一切免談。

夏想也就沒有在許梁面前擺縣長的架子,而是十分客氣地說道:“許主任言重了,我是自己要一個人過來的,就是不想麻煩大家。鑰匙給我,我自己過去就可以了。”

夏想再年輕也是副縣長,他要自己過去,許梁若真不陪同前往,作為政府辦主任,就太不稱職了。他見夏想的態度這麼好,心裡也就平衡了許多,就拿起鑰匙帶路,領夏想去他的辦公室。

夏想跟在許梁身後,見他小碎步邁得極快,步伐卻又掌握得恰到好處,知道他是一個有眼色會來事,又為領導服務多年的老官場。對於這樣的人,需要採用的態度就是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不刻意拉攏也不故意打壓。因為身為老官場,又身處辦公室主任的職務,只要大面上過得去,許梁肯定會努力維持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

許梁陪夏想看完辦公室,又說:“夏縣長有什麼需要和吩咐儘管找我……如果夏縣長暫時沒有別的事情,那我就先去忙了。”

夏想親自送許梁到門口:“許主任辛苦了,從許主任的熱情中能看出,你是一個工作認真負責的好同志。”

許梁一走,夏想才沉下心來,好好看了幾眼真正屬於自己的辦公室。

安縣的機構設定和壩縣差不多,縣委縣政府在一棟大樓上辦公。辦公樓有些陳舊,看上去有些年頭了,但內部的裝修還算不錯。夏想的辦公室不算大,也分成內外兩間,佈置還算說得過去,沙發不算太舊,桌椅倒是全新的,一些常用的辦公用品,也擺放有序。

夏想對辦公室的佈置還算滿意,不管是桌椅還是佈置,都比他想象中要好上許多。由此可見,邱緒峰就算對他再不以為然,再不感冒,也沒有在辦公室和辦公用具上給他難堪。這也說明,他與邱緒峰或許有政治理念上的不同,但就算作為對手,邱緒峰也不會下乘到在小事上為難他。

夏想喜歡有素質有原則的對手,顯然,邱緒峰良好的出身,決定了他在行事手段上可能囂張一些,強硬一些,但不屑於施展不入流的小手段。

休息了片刻,喝了一杯自帶的好茶,正要拿起電話給李丁山打過去,就有人敲門。

是方格。

方格一進門就驚喜地說道:“夏主任,你怎麼才來?”隨後意識到現在叫夏主任已經不妥了,就又改了口,“現在該叫夏縣長了,嘿嘿,我都來了好久了,一直等得我望眼欲穿。”

方格還是有點輕浮,夏想也沒指望他短時間內就能成熟起來,就笑:“你是李書記的秘書,盼著我來做什麼?要記住,一定要擺正自己的位置。”

方格不以為然地說道:“別人不知道,我還不清楚?李書記和你就是一明一暗,是一路人。李書記也念叨你幾次了,說你也該來了。”

說了幾句閒話,別看方格舉止不夠穩重,不過畢竟老爸是組織部長,眼力還是不錯,也看出了安縣局勢的複雜之處:“邱縣長不簡單,有時候說話很強硬,有時候辦事很有魄力,而且大面上的事情又讓人挑不出錯來。按說是一個好縣長,不過就是傲,對李書記不服氣,總想挑戰書記的權威,個人主義思想嚴重膨脹。”

夏想樂了:“果然是組織部長的公子,說話的腔調很官僚……說說看,你怎麼就知道我來了?”

“我在樓上遇到了梅書記,她告訴我的。”方格一提到梅曉琳,眼睛就亮了起來,“夏哥,你別說,梅書記長得還真不錯,不是那種讓人一看就怦然心動的美,但只要再多看兩眼,就會發現她美得很有內涵,是我喜歡的型別。”

夏哥都出來了,夏想知道方格是說了實話,他激動或是說真話的時候,就愛叫他夏哥。夏想暗笑,就善意提醒他:“別亂拿領導開玩笑,梅書記你也能隨便喜歡?她比我還大三歲,比你大得更多,別胡思亂想。”

“怎麼了,想想也不行?”方格不太服氣,“梅曉琳是書記怎麼了,是領導怎麼了?除了她的職務之外,她還是一個活生生的女人,也有需求。她不過就是比我大了幾歲,正好,我就是喜歡年紀大一些的女人,知道疼人,不會像小女孩一樣亂撒嬌!”

夏想徹底無語了,只好擺擺手:“好了,好了,不再討論這個話題了,小心梅書記聽到之後不高興。你先上去和李書記說一聲,中午一起吃飯。”

辦公大樓一到三層是政府班子辦公,四到五層是縣委班子辦公,李丁山在四層。

中午一下班,夏想就先下了樓,剛到樓下就發現賈合開車等在門前,他也就不客氣地坐進了後座,李丁山已經坐在車裡。

夏想就和李丁山相視一笑,說道:“李書記,安縣名為安縣,實際上並不平安,比起壩縣,局勢可是嚴峻多了。”

李丁山點點頭:“在壩縣,我是書記,你是秘書,最高階別是副科。在安縣,我是書記,你是副縣長,目前級別是副縣……我在安縣估計待不到一年,不過我希望一年之後,你能當上常委。”

這話的潛臺詞就是,當年副科的夏想就可以不懼劉世軒,現今副處的他,更應該不怕邱緒峰才對。

賈合前些日子在燕市見過夏想一次,他可是親眼目睹了夏想在短短時間內,由一個沒有級別的縣委書記秘書,迅速坐上了副縣長的寶座,心中也是感慨萬千,就開玩笑地說道:“再用不了多久,夏縣長就不認識我賈合了,就算夏縣長敢認,我都不敢認了。兩年就當上了副縣長,我還在原地踏步,連個媳婦都沒找上。”

夏想笑著給了賈合一拳:“少跟我套近乎,叫什麼夏縣長,私下裡還叫我小夏就成了。至於你的媳婦問題,不能怪別人,只能怪你自己膽子不大臉皮不厚……你留在壩縣的一年時間內,怎麼也沒有看上一個?”

“杜部長想給我介紹張信穎,我就勉強答應下來。沒想到張信穎雖然也認為我是救人英雄,不過說我不夠黑不夠高不夠瘦,後來我一想算是明白了,她完全是按照你的標準在說我。”賈合發動了汽車,一邊說一邊開出縣委大院,“太傷自尊了,我就決定,珍愛生命,遠離張信穎,從此不在壩縣談情說愛。”

夏想還沒來得及樂,坐在副駕駛座的方格大笑起來:“賈哥,我以前怎麼沒有發現,你說話還這麼風趣?太厲害了你,就憑你剛才的幽默還愁找不到女朋友?別急,回頭我在燕市給你找一個……”

說笑聲中,汽車開上了縣城最大的街道柳條街,一直向西,然後拐到了煙花巷。

名叫煙花巷,卻不是風塵之地的意思,而是一條美食街。賈合輕車熟路,不一會兒就開到一家名叫常山飯莊的飯店。夏想研究過安縣的歷史,說道:“安縣在晉時為常山國房子縣地,這家飯店叫常山飯莊,可見主人也是懂得歷史之人。”

李丁山笑道:“答對了,飯店的老闆叫蕭何,和古代的良相蕭何同名。我也是因為他的飯店名字起得雅,才進去坐了坐,沒想到,飯菜也做得不錯,就認識了。”

蕭何今年四十七歲,個子不高,是安縣當地人,當過兵,打過仗,上山開過礦,最後才開了這個常山飯莊。自從李丁山前來吃飯之後,他就特意在樓上專門給李丁山留了一個包間,不管生意多火,包間就是不對外開放,只留給李丁山一人。

倒不是他刻意巴結縣委書記,而是來他飯店吃飯的政府官員雖不少,但李丁山是第一個說得出他的飯店名字來歷的人,讓他頓時對李丁山肅然起敬。一個瞭解安縣歷史的書記,不能說一定是一個好書記,但至少是一個用心研究過安縣的書記,是將安縣放在心上的書記。

所以性情耿直的蕭何就將李丁山引為知己,他不管李丁山是不是看得起自己,就是願意留一個房間給李丁山,時刻等候李丁山大駕光臨。

李丁山也覺得常山飯莊的飯菜挺合口,也就常來。他不是那種欠賬打白條的書記,每次都是自掏腰包,現款消費。蕭何也不客氣,按照七折的標準收費,不多收,但也不少收。他和李丁山之間的關係,完全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幾人來到樓上的包間,裡面佈置得還算不錯,圓圓的木窗之上糊著一層白白的窗戶紙,屋頂上糊的是舊報紙,給人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彷彿一下回到了十幾年前。

李丁山坐好之後,呵呵笑道:“我就很喜歡這裡面的懷舊感覺,不過對於小夏和小方來說,恐怕還是喜歡富麗堂皇的房間多一些。”

說實話,夏想其實也懷舊,不過他卻說不出那種感覺。方格就沒想那麼多,他坐在李丁山的下首,一邊發筷子,一邊說:“李書記,別看我年紀小,我可是很成熟的。我不但喜歡懷舊的感覺,還喜歡成熟穩重的領導。”

夏想怎麼聽怎麼覺得方格的話裡有歧義,估計他口中的領導指的是梅曉琳。

蕭何親自負責點菜,李丁山徵詢了一下夏想意見,就點了幾個家常菜……

在安縣會合

點完菜,蕭何又免費贈送了一瓶他自己泡製的藥酒,並向李丁山介紹了藥酒的功效。一切安排妥當,正要離開,忽然聽到樓下傳來了嘈雜的聲音,還有幾個人罵罵咧咧的吵鬧,緊接著是一陣噼裡啪啦的碰撞聲。顯然,樓下有人動手打架。

一般遇到打架的事件,飯店老闆總會嚇得不輕,蕭何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又是我家那小子鬧事!他當兵回來後,一直找不到工作,我就讓他幫我看店。他倒好,成天和縣城的一幫人混在一起,這個不服那個不忿,脾氣大得很,有時候連我的話也不聽。天天不務正業,結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就是一群沒事幹的小年輕,瞎胡鬧。我估計他又和誰對上了,年輕人火氣大,一言不合就動手,打上幾下就又消了氣……我是管不了他了。”

夏想似乎天生對當兵之人有好感,先是跟賈合熟絡,現在一聽到蕭何的兒子是當兵出身,不免生出了好奇,張口問出:“蕭老闆,你兒子叫什麼名字?”

蕭何堆起笑臉說道:“夏縣長,我家小子叫蕭伍……”

夏想聽了就說:“既然有緣,就讓蕭伍上來一起喝個酒,大家認識一下,好不好,李書記?”

李丁山對夏想既器重,又有一種對晚輩的慈愛,他也不多想夏想為何多此一舉,既然夏想願意就由他去,點頭說道:“也好,老蕭你去叫蕭伍上來坐坐。”

“哎!”蕭何高興得一臉興奮,能和縣委書記和副縣長一起坐下吃飯,這得多大的榮耀,也是天大的好事。他搓了搓手,高興得有點語無倫次,“李書記,夏縣長,您二位稍等,我……我……我去去就來……”

蕭何說去去就來,還真是動作迅速,剛下樓不到一分鐘就又回來了,一臉尷尬:“這小子沒福氣,跑出去了,沒找到。等他回來了,我一定讓他去向李書記和夏縣長賠罪。”

李丁山擺手說道:“不用了,來了就是圖一個熱鬧,上菜開飯吧。”

蕭何暗中將蕭伍一頓好罵,大好的機會就這樣錯過了,真是混賬東西,沒福氣,心裡替蕭伍惋惜得要死。

飯後他們一起回到縣委大院,來到李丁山辦公室。方格不等李丁山吩咐,就主動說道:“有人來彙報工作,我會先擋下。”

李丁山的辦公室比夏想的大了不少,裝修上也豪華了許多。坐下之後,李丁山開門見山地說道:“你現在分管文教衛生,視野太小了,施展不開手腳,有什麼想法沒有?”

“暫時還沒有,因為我對安縣的局勢還不太瞭解,正想聽聽李書記的意見。”夏想雖然也知道安縣的一些情況,不過都是聽來的,準確度要打一個折扣。

“安縣的旅遊資源在燕市的幾個旅遊大縣中,不算突出,比較靠後,不過也有可以挖掘的潛力。農業上不算好,也不算壞,中等水平。西部和南部的土地比較肥沃,有不少經濟林種植,比如核桃和柿子,當地農民的收入還算不錯。但中部和北部的土地比較貧瘠,而且澆灌條件差,基本上靠天吃飯。”看來李丁山沒少下工夫,說起安縣的情況來,如數家珍,“總體來說,安縣現在的情況是,不上不下,如果想不求無功但求無過,只熬資歷的話,就算我什麼也不做,也能有一份政績可拿。但如果想把安縣的經濟提高一個臺階,想做出一番新的成績,也不容易。”

說完,李丁山又自嘲地笑了笑:“怪不得連京城也能注意到安縣,這兒還真是一個安穩的可以熬資歷的地方……”

夏想半天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如何說起。平心而論,既然下到了安縣,又是副縣長,他就有造福一方的想法。但現實卻是,他只是一個分管文教、衛生的副縣長,招商引資以及工業、農業都不歸他管。而且李丁山在安縣也幹不長,一旦李丁山調任到燕市,失去了書記的支援,本來就已經邊緣化的他,估計就只有坐冷板凳的份兒了。

理想是美好的,但現實卻是冷冰冰的,容不得半點幻想。就算市裡有陳風和曹永國的支援,也是山高路遠,遠不如李丁山這個縣委書記的支援來得直接。

但如果讓他待在安縣熬資歷,顯然又不是他的性格,他還不到熬資歷的年齡。他現在正是當年之時,正想大展手腳,要用自己的能力為安縣人民做出應有的貢獻,怎會甘於天天得過且過?

“安縣的常委們都是什麼來歷?”夏想猜測李丁山有了壩縣的前車之鑑,來到安縣之後的第一件事情,肯定就是摸清安縣的十幾名常委的後臺和背景。

李丁山含蓄地笑了:“小夏的政治智慧成熟了不少……”他拿起一張紙交給夏想:“上面都是我所知道的一些資訊,你看一看,看完後記得燒掉。”

回到辦公室,夏想靜下心來看李丁山給他的名單。

安縣一共十三名常委,李丁山、邱緒峰和梅曉琳自不用說,其他十人依次是常務副縣長盛大、政法委書記平吉、紀檢委書記倪正方、組織部長榮芝(女)、宣傳部長駱文才、武裝部長孔劍、縣委辦主任蔡毅、副縣長強江海、旦堡鄉黨委書記厲潮生和三石鄉黨委書記段大可。

紙上,邱緒峰、梅曉琳、蔡毅、強江海以及駱文才的名字,都被李丁山用粗重的紅筆連在一起,顯然,他們五人是一派。平吉、倪正方和孔劍的名字被粗重的藍筆畫在一起,可以認為,他們三人比較抱團。厲潮生和段大可的名字也被黑筆加粗了,估計是他們兩個鄉黨委書記走得比較近。

組織部長榮芝和常務副縣長盛大,二人的名字都沒有特別加重,後面打了兩個大大的問號,看來李丁山對他們的立場也沒有什麼把握。

夏想看了一會兒,然後拿出打火機,將紙燒掉。只是一個簡單的劃分,不足以說明問題,但至少做到了心中有數。想必為了這份名單,李丁山沒少下工夫。

當然人際關係是複雜的,不能簡單地一筆劃分得清清楚楚。夏想暗自笑了笑,有後臺是一方面,政治手腕的高低也非常關鍵。因為不可能事事都捅到上面,誰也不是小孩子過家家,政治理念的不同,執政方式的不同,還有性格的不同,就造成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

而且夏想也明白,與劉世軒相比,京城來的邱緒峰不會缺錢。他不缺錢,就不可能在經濟問題上發現他的弱點。

夏想心想,不知道邱緒峰的政治手腕,是不是在高明之中,還有出人意料的一面。

下午夏想接到通知,要他參加政府工作會議。

會議室就在三樓頂頭,夏想拿著本子趕到的時候,會議室內已經坐了一個人。他三十五歲左右,留著少見的平頭,臉很圓很大,有些胖,坐在那裡很有威武的感覺。

他見夏想進來,站了起來,一笑,一張胖臉就給人非常和藹的感覺:“你一定是新來的夏縣長了?我叫盛大,以後我們就搭班子唱戲了。來,坐我旁邊。”

盛大倒是挺熱絡的樣子,夏想也熱情地和他握手:“我初來安縣,還請盛縣長多多幫帶。”

盛大擺擺手,一副無所謂的口氣說道:“安縣不大,用不了三天你就熟悉情況了……夏縣長分管文教、衛生對吧?那就更好開展工作了。安縣的文教和衛生方面比較落後,沒什麼大事,比較清閒。”

在官場上,越輕閒的工作越表示遠離權力核心,盛大的話,是譏諷還是另有所指?夏想見他胖臉看似一臉真誠,說話卻別有含義,不由多了一絲警惕。

隨後又來了四名副縣長,除了身為常委的副縣長強江海態度一般之外,其他三人至少表面上還算客套,還誇了夏想幾句年輕有為。邱緒峰是最後一個來到會議室的,他一進來,也不客氣就直接坐下,然後用手一指夏想:“在開會之前,讓我們先歡迎夏副縣長來安縣工作!”

邱緒峰帶頭鼓掌,幾名副縣長的掌聲還算熱烈。夏想站起來,面帶微笑,一一鞠躬表示感謝。

“因為時間的關係,就不給夏副縣長舉行歡迎會了,下面就直接開會。”邱緒峰一臉凝重,目光從每一個人身上掃過,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了一縣之長的威嚴,忽然,他“啪”地一拍桌子,“同志們,形勢很嚴峻,安縣的經濟前景不容樂觀!在和景縣爭奪一筆投資的過程中,我們的個別領導幹部能力有限,辦事不力,導致資金最終流向了景縣。教訓深刻呀,一千多萬的投資如果投到我們安縣的三石風景區,三石風景區馬上就可以提升一個檔次,就可以繼續開發新的景點。可惜的是,資金投到了景縣的三水風景區。此消彼長,景縣的三水風景區一旦注入這麼大一筆資金,就會全面超越我們。本來我們三石風景區和三水風景區就是競爭關係,現在倒好,資金流向了競爭對手,你們說說後果有多嚴重?我想用不了多久,三石風景區的遊客就會減少一半。”

所謂個別領導,顯然是分管旅遊的楊副縣長。

楊副縣長被邱緒峰點名批評,低下了頭,一言不發。他應該已經五十歲出頭,頭髮都已經花白。

盛大發言:“邱縣長,應該說招商失敗不能全是楊副縣長一個人的問題,我們政府班子都有決策上的失誤。我身為常務副縣長,也過於樂觀地估計了形勢,沒有在優惠政策上給予最大的支援……”

邱緒峰生硬地打斷盛大的話:“老盛就不必多說了,該是誰的責任就是誰的責任,我們政府班子現在最核心的問題是三條:工作思路、團隊和執行力。換言之,第一條就是選方向、定戰略,第二條是搭班子、建隊伍,第三條是扎死寨、打硬仗,就是要責任到人!工作思路已經確認了,團隊精神也有了,那麼失敗就失敗在執行力不夠上面。執行力不夠的原因是什麼?是個人能力問題!”

邱緒峰的話夠重,楊副縣長還是一言不發,身子都微微有些顫抖。

夏想初來乍到,儘管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不過也聽出了七七八八。心想如果邱緒峰真是站在工作的角度來批評楊副縣長,話雖重,也無可厚非。但如果其中有私人的情感在內,是因為他和楊副縣長不和而藉機打壓,就由此可見邱緒峰的人品如何了。

倒是盛大的態度出乎夏想的意料,現在敢於承擔自己責任的領導幹部就很少了,敢於替別人承擔部分責任的,更是少之又少。

意外撿了一個爛攤子

強江海舉手發言:“邱縣長說得對,政府班子是一個團隊,是分工合作,每個人都要管好自己的一攤子事情。既然都有自己的職責所在,誰的攤子出了問題,誰就得負責。如果一人出了問題,責任要大家來承擔,那乾脆不要分工好了。我覺得這件事情德華縣長負有主要的領導責任,應該做出深刻檢查。”

楊副縣長名楊德華。

另外兩名副縣長,鄧俊傑副縣長和伍明亮副縣長,二人對視一眼,都低下頭,一句話也不說。

邱緒峰看了盛大一眼:“老盛還有什麼意見?”

盛大笑眯眯地擺了擺手:“我服從組織決定。”

這麼快就妥協了?夏想有點大跌眼鏡,看來盛大剛才的一番話,還是表演的成分居多,不過是裝裝好人罷了。

邱緒峰就又問:“德華縣長,你還有什麼要解釋的沒有?”

楊德華突然站了起來,怒不可遏地說道:“邱緒峰,明明是你制訂的策略,我不過是照辦執行,現在投資泡湯,你卻一股腦兒把責任全推到我的身上,你做得太過了!做出成績是你的,一旦失敗了,責任就由我們來承擔,你還有沒有一點擔待?你有沒有縣長的胸懷?”

夏想暗暗搖頭,楊副縣長話說錯了,不是說官兒當得越大,胸懷就越廣。一個人爬得越高,就越引人注目。關注的人多了,自然而然就有了不同的聲音,好聽的難聽的都會有,世界不是統一的,人心也是紛亂的,有各種各樣的聲音也正常。

只不過往往是,一個人爬得越高,就越自負自大,就越容不下別人說他一句壞話,哪怕是背後說的壞話。連背後的壞話都聽不得,何況是當面的指責!

邱緒峰臉上冷漠如冰:“德華縣長,你還問我有沒有擔待,你呢?你個人能力有限,是導致招商失敗的直接原因,你沒有任何反思,反而把責任推卸到政府班子身上。身為一個老縣長,我敬重你的年齡,但身為安縣縣政府分管旅遊的副縣長,在職責範圍之內的失職,必須追究責任到個人……”

楊德華擺擺手,直接打斷了邱緒峰的話:“邱縣長,你不必再說了,我身體多病,最近總覺得吃力,醫生建議我病休半年。正好乘這個機會,我向邱縣長請假,望邱縣長批准。”

強江海不滿地說道:“老楊,你這是撂挑子……你這是什麼態度?”

邱緒峰愣了片刻,忽然笑了:“也好,老楊最近確實身體有點差,是該好好休息休息了。那麼你覺得你分管的旅遊這一攤,交給誰來暫時管著?”

旅遊招商失敗,現在旅遊這一塊是一個天大的爛攤子,誰也不想攤到自己頭上。楊德華目光一掃,幾名副縣長,包括盛大在內,都低下了頭,躲避他的目光。最後他的目光落在夏想身上,見夏想一臉輕鬆的表情,就衝他點點頭,轉身對邱緒峰說道:“我看就暫時交給夏副縣長來管吧,他年輕有朝氣,又來自燕市,想必會有新的思路開啟局面。”

說實話,儘管旅遊這一塊現在算是一個爛攤子,但邱緒峰也不想把它交給夏想。他覺得夏想分管文教和衛生已經不錯了,他這麼年輕,能有什麼工作能力?他又是李丁山的人,分管的範圍越少越好,可以減弱李丁山對政府班子的影響力。微一思忖,邱緒峰覺得不如先交給盛大代管一段時間。盛大是常務副縣長,多接一攤事也正常,他也說不出什麼。

還沒等邱緒峰開口,盛大就“啪”地一拍桌子,大聲叫好:“老楊的提議好,我完全贊成。我們在安縣工作時間久了,眼光就有了侷限性,小夏縣長剛來,思路活躍,肯定可以帶來新的氣象,開啟新的局面。我同意老楊的提議!”

其他兩個副縣長見壞事輪不到自己頭上,也急忙舉手表示同意。

強江海也是出於自保的心理,唯恐邱緒峰心血來潮把旅遊交給他來分管,他也急忙表態:“我也贊成楊副縣長的提議。”

邱緒峰暗罵強江海一句,不過他又不能不考慮大家的意見,就只好問夏想:“小夏縣長有沒有什麼想法?”

夏想還真沒有什麼想法。

旅遊是安縣的支柱產業,現在因為招商引資失敗而前景黯淡,他接手過來,也不可能在短期內就使其起死回生,但也不會如邱緒峰所說,會客流大減。夏想比邱緒峰有優勢的地方在於他是燕市人,很瞭解三石風景區和三水風景區各自的特點決定了客流的不同。兩個風景區的遊客重合的部分不太多,就算有,遊客也不會因為三水風景區的擴大而不來三石風景區。

三石和三水兩個風景區,顧名思義,三石以奇石為主,三水以水秀著稱。兩個風景區定位不同,對燕市人來說,又有相同之處。燕市人的出行有兩個特點,一是近,一般不超過一百公里的風景區佔有優勢。三石風景區在燕市的西南部,距燕市八十公里。三水風景區在燕市的西北部,距燕市九十五公里。可以說,三石風景區在距離上稍佔優勢,不過優勢很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二是價格實惠。三石風景區的門票是十五元一張,三水也是。不過三水投入了一大筆資金之後,門票肯定上漲,因為投資商是需要回報的,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提高門票價格。就算三水風景區開發出新的旅遊景點,最少也要半年到一年的時間,可以說,安縣還有足夠的時間來想出應對的辦法。

接手旅遊也是一件好事,如果能在原有的基礎上,保持著人流不減,在邱緒峰眼中就算獲得了成功。夏想知道,他討價還價的機會來了。

“承蒙大家看得起我,如果邱縣長也覺得我合適的話,我就接手旅遊。不過我有一個問題要事先向邱縣長說明。”夏想表情輕鬆地答道。

邱緒峰心中暗笑,夏想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三石風景區一年的收入,佔了安縣三分之一的產值,想要提高,難上加難,下滑起來,卻是容易得多。邱緒峰想不出一個二十五歲的毛頭小夥子會有什麼辦法,可以在面對三水風景區強大的攻勢之下,保持著客流不減。只要客流一減,就可以算作夏想的工作不力,在他的履歷上,可就留下了不好的一筆。

原本以為夏想會是李丁山打入政府班子的釘子,現在看來,一個熱血的小青年,不足以成大事。邱緒峰心情就好了起來:“小夏縣長有要求儘管提……”

“如果我分管了旅遊,到時三石風景區的客流不減少,是不是就算過關?”夏想的問題既簡單又有些幼稚,邱緒峰聽了,差點沒笑出聲來。

想想夏想比他還年輕六歲,邱緒峰就暫時放下了想要乘機給夏想施加難題的想法。畢竟夏想還小,有衝勁,又敢於挑擔子,不能打擊人家的積極性不是?他就大度地說道:“只要客流不減,就記你大功一件。在座的各位可以做個見證,我邱緒峰向來說話算話。”

夏想就誠懇地又說:“那要是人流增加了呢?”

邱緒峰呵呵笑出聲來:“小夏縣長,對工作充滿熱情是對的,但做事情之前,要充分了解形勢,不能盲目樂觀。如果人流增加一成,我會在政府工作會議上對你提出隆重表揚。不過醜話可要說在前頭,要是人流大減,小夏縣長有沒有想過要承擔什麼責任?”

夏想搖搖頭,一臉憨厚地笑道:“我還真沒有想過人流會減少,我覺得,只能增加不可能減少。”

正在喝水的強江海一口水嗆了出來,嗆得他連連咳嗽,卻又壓抑不住笑意,連連擺手:“對不起,對不起,沒留神岔氣了。”

誰都看得出來,強江海是嘲笑夏想的無知和說大話。

夏想假裝不知道,依然用一臉真誠的笑容看著邱緒峰,就等他表態。

邱緒峰心想,原來夏想是一個愣頭青,有點想立軍令狀的意思……他想了想,下定了決心:“如果人流減少一成,小夏縣長就向縣政府做出書面檢查。如果人流不增不減,縣政府就對小夏縣長的工作表示肯定。如果人流增加一成,縣政府對小夏縣長的工作提出書面嘉獎,在全縣範圍內隆重宣傳。”

最後由邱緒峰拍板,正式確定了縣政府班子的內部分工調整,夏想除了原定的分管文教、衛生之外,臨時接手旅遊。

李丁山聽到訊息後,半天沒說話。方格給李丁山和夏想每人倒了一杯水,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三人在晚飯之後,又來到了李丁山的住處。李丁山臨時住在縣委招待所,是最好的房間。夏想也被臨時安置在了縣委招待所,房間比起李丁山的自然要差了一點,也不在一個樓層。

“我感覺安縣的旅遊沒有太大的發展前景,以安縣目前的現狀,還是大力發展農業為好。”李丁山沉吟了一會兒,一開口就說出了不同意見,“我來安縣之後,在第一次常委會上就提出了重點發展安縣農業,改造中部和北部的貧瘠土地,建造蓄水池,增加可灌溉面積的發展思路。邱縣長卻提出重點發展旅遊業,加大招商引資的力度,將燕市一些落後的企業引進安縣的思路。我們二人誰也說服不了誰,會議沒有形成共識。”

夏想對李丁山的思路實際上不太支援,安縣是七山一灘二分田,發展農業代價太大,回報太低,而且農民的積極性不好調動,貧瘠的土地解決乾旱問題還簡單一些,但光靠施肥不可能讓貧瘠變成肥沃。出產不高,回報少,到時農民不種地,前期開墾的巨大投入就無法收回。

夏想見李丁山積極性挺高,不好直接說出他的想法,就迂迴地說道:“我不分管農業,對安縣的農業狀況不太瞭解,不瞭解就沒有發言權。不過我覺得安縣山多,有現成的旅遊資源,發展旅遊業,相對來說投入少,見效快,恐怕更容易獲得其他常委的贊成。”

李丁山點點頭:“大部分常委還是支援旅遊業,我的推廣農業的計劃,阻力很大……不過我很有信心。”他自信地笑了起來,“不過梅書記提供了另外一個思路。”

“梅書記怎麼說?”夏想對梅曉琳的看法大感興趣。

“梅書記認為,安縣其實最應該發展的是工業。別看安縣現在沒有什麼工業基礎,但安縣的山脈中富含多種礦石,有石英砂岩、石灰石、花崗岩、磁鐵礦、陶土、大理石等。石英砂岩可以製造玻璃,石灰石可以燒製水泥,花崗岩和大理石可以打磨成石材出售,一旦投入生產,產值巨大……”李丁山邊說邊笑著搖了搖頭,“年輕人到底年輕,看問題比較單一。基本上只要有山的地方都有礦產,但為什麼值得開採的礦藏很少?就是因為許多礦藏含礦率低,或者開採條件太差,投入和產出不成比例,最終才沒有形成產業化。”

李丁山的這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夏想也是點頭贊同:“開礦投入太大,而且光是立項就需要很長時間,恐怕梅書記不過是說個人看法而已。”

李丁山卻搖搖頭:“梅書記的提議得到了邱縣長的正面回應,邱縣長說,縣政府將會認真考慮梅書記的建議,並請專家論證。如果可行的話,就會盡快立項。”

夏想大吃一驚:“這可不是兒戲,就算邱縣長要和梅書記一唱一和,也不必拿全縣經濟發展的大事做文章。”

李丁山卻不無憂慮地說道:“恐怕不是演戲給我看這麼簡單,因為梅書記還說,她近期會邀請京城的專家來安縣一趟,實地考察安縣的地礦條件!

頓了一頓,李丁山又胸有成竹地笑道:“人家一心為安縣經濟做貢獻,要請專家來論證來考察,我總不能攔住不是?不過考察歸考察,要立項的話還有一段路要走。我也會認真聽聽專家的意見,如果可行,就上馬;如果不可行,說什麼也要拿下。安縣底子薄,可經不起這麼大的折騰……這個是需要我操心的事情,倒是你,小夏,如何留住三石風景區的客流,你想出對策來沒有?”

“還沒有,我也得實地考察考察,才能得出結論想出辦法不是?”夏想對於如何更好地吸引客流,還沒有想出好辦法,“我會抽時間去一趟三石風景區,親眼看過之後,或許會有收穫。”

讓夏想鬱悶的是,他的三石風景區之行,一直沒有成行,原因是,縣政府公車少,安排不開。

政府辦主任許梁態度好得讓人挑不出錯,但就是派不出一輛公車出行,他還振振有詞:“夏縣長,還真怪不到我的頭上。政府一共才四輛車,邱縣長一輛,盛縣長和強縣長各一輛,就只有一輛可供四位副縣長支配。現在楊副縣長病休在家,也還有三位副縣長,實在是安排不開呀。要不,您和鄧縣長還有伍縣長協調一下?”

政府一共六位副縣長,盛大是常務副縣長,強江海雖然是一般副縣長,但他和盛大一樣,都是高配常委,剩下的四人就是楊副縣長、鄧副縣長、伍副縣長和夏想了。現在楊副縣長病休在家,剩下一輛可供支配的公車,就被鄧副縣長和伍副縣長安排得日程緊湊,沒有一天空閒。

不用說夏想也知道,還是欺負他年輕,也是邱緒峰故意為之,就是給他製造麻煩,讓他處處受阻。夏想倒也沒有為難許梁,許梁周旋在各個縣長之間,也不容易,他不過是聽命行事罷了。

許梁見夏想一句難聽話也沒對他說,心裡也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善意地提醒了夏想一句:“夏縣長既然是要去三石風景區,可以直接讓縣旅遊局派車,這也是他們分內的事兒……”

這倒是個沒有辦法的辦法,夏想衝許梁點點頭:“主意不錯,許主任就幫我安排一下,另外找一個手腳勤快的人跟在我身邊。”

許梁聽出了這是夏想對他的信任,忙想了一想,說道:“夏縣長年輕,政府辦的幾個副主任中,就謝起義最年輕,今年才三十歲,以後就由他對應聯絡夏縣長的工作。”

一個副縣長都有對應的政府辦的副主任聯絡工作,夏想的級別還不夠配秘書。他對許梁的安排沒有異議:“讓謝起義來辦公室見我。”

謝起義名字叫起義,但一看面相就知道是個老實人,絕對沒有起義的可能。他穿著普通,甚至多少還有點寒酸,腳上是一雙布鞋,鼻子上的眼鏡腿都壞了,還用膠帶粘著,看上去隨時有壞掉的可能。

夏縣長天馬行空的思路

夏想對微帶侷促的謝起義笑道:“小謝,坐,別客氣。”

謝起義坐下,有點不安地笑了一笑:“夏縣長,您真年輕。這麼年輕的縣長,我以前聽都沒聽過,現在親眼見到了,還是有點不相信。”

夏想笑了,謝起義還真老實,開口就說大實話,估計許梁讓他對應自己聯絡工作,不是看重了他的年輕,而是因為他足夠憨厚。

閒聊幾句,夏想說起要去三石風景區的事情,謝起義立刻起身說道:“我馬上聯絡縣旅遊局。”

謝起義老實歸老實,但辦起事情毫不含糊,幾分鐘後他就回來彙報:“旅遊局的任於海局長馬上就到,他帶了兩輛車,足夠用了。”

夏想暗暗點頭,別看謝起義看上去不起眼,說話也十分老實,其實也挺有眼色,辦事效率也挺高。自己沒提車的事情,他就能發現問題並且及時安排下去,別說,許梁給自己介紹謝起義,還算有心了。

旅遊局局長任於海四十歲左右,瘦高個,圓臉,穿著中山裝,一進門就說:“夏縣長,我也是才聽說楊縣長病休了,現在旅遊局暫時歸夏縣長領導。現在才來向夏縣長彙報工作,來晚了,來晚了,請夏縣長批評。”

夏想起身相迎:“任局長客氣了,哪裡有這麼多講究?快坐,給我說說三石風景區的詳細情況。”

任於海就勢坐下,遞上煙,也不忘給了謝起義一支,然後他先給夏想點上,又給謝起義點上,最後才是自己。任於海用力抽了一口煙說道:“三石風景區是安縣的支柱產業,以前年收入一直在一千萬元左右,最高時還創下過一千五百萬元的紀錄。近年來有所下降,現在基本上維持在八百萬左右,想要提高一步,非常困難。旅遊局想出了不少辦法,都收效甚微。”

夏想聽了,心中有數。一個風景區能創下一千萬的年收入,確實還算不錯。而安縣一年的財政總收入才三千多萬,三石風景區說是安縣的支柱產業,一點也不為過。沒想到,他一上任就撿到了一個天大的餡餅,只要他有本事吸引更多的客流。

或者也可以說是天大的麻煩,如果他一接管旅遊,三石風景區客流就銳減的話。

又說了幾句,夏想看時候不早了,就提出前往三石風景區考察。任於海二話不說,立刻陪同夏想一起下樓上車,直奔三石風景區而去。

謝起義也陪同前往。

三石風景區離燕市不近,但離安縣縣城卻不遠,十幾分鍾後,就看到前面有一座不高的小山,山頂上一處山門,山門建造成南天門的形狀,上面有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三石風景區。

任於海本來要坐纜車上山,夏想沒有同意,他來是實地考察,發現新的客流增長點的,不是來走馬觀花旅遊,就堅持步行上山。謝起義倒沒有什麼,腳步輕鬆地跟在夏想身邊,想必是平常沒少鍛鍊。卻苦了任於海,別看他人不胖,但身體虛,沒走幾步就累得渾身冒汗,氣喘吁吁。

夏想實在是於心不忍,就笑道:“任局長還是坐纜車上山等我們吧,我和小謝慢慢走上去。”

換了其他縣長,任於海說什麼也要親自陪著上山,不過他自知和夏想沒法比,想了一想也沒再矯情:“那我就不好意思了,夏縣長。我和您沒法比,您太年輕了,身板壯,我可是老了十幾歲……那我就上纜車了。”

任於海一走,謝起義話就多了起來。

“夏縣長還真是平易近人,一點架子都沒有。”謝起義不忘時不時悄無痕跡地奉送一記馬屁,他步履輕鬆,大氣不喘地跟在夏想身邊,如履平地的架勢一看就知道常走山路,果然下一句他就自己說了出來,“我就是在山村長大的,走慣了山路,不覺得累。夏縣長要是走累了,咱們就歇一歇。三石山不高,走走停停,頂多兩三個小時打一個來回。”

夏想擺手:“才走幾步就叫累,我的身體就太不濟了。小謝,既然你是安縣人,就講講三石風景區有什麼不足之處。大膽說,挑的毛病越多越好。”

謝起義憨厚地笑了笑:“讓我說,可能不具有普遍性。我是山裡長大的,見慣了山裡的景色,在我眼裡,三石風景區其實也沒有多少好看的景色,也就是城裡人才稀罕山山水水的。當然要說好,三石山上的奇石確實多,有些石頭長得挺古怪的,很耐看。要說不足的地方,我覺得也挺多……”他看了夏想一眼,見夏想面帶笑容,露出鼓勵的神情,就大著膽子說了起來,“一是水少。山水山水,有山有水才是好地方。三石山石頭多也挺稀奇,就是水太少,水一少,感覺就少了點靈氣。”

“還有就是風景區規模有點小,要是讓我放開步子走,從山下走到山頂,半個小時就到了。如果再擴大規模,多開發一些景點,可供觀賞的地方多了,大家就會覺得門票物超所值,到時來的人就多了。”

要擴大規模,開發新的景點,只有拉來投資才行,夏想知道此路不通。剛剛一筆鉅額投資被三水風景區搶走,恐怕短時間內不會再有新的投資。而且有時候不考慮消費能力,盲目地擴建景點,最後不得不提高門票價格,反而會導致人流銳減,最終得不償失的情形。這種情形在各地比比皆是,不足為奇。

不是說擴大規模就是靈丹妙藥,就一定能吸引更多的遊客,就一定能提高收入,事情都有正反兩方面。

不過謝起義所說的水少確實是一大遺憾,三石風景區石頭多水少。而三水風景區雖然沒有多少奇石,但有不少山泉,還有瀑布,一到炎夏之時,可以消暑降溫,就吸引了不少人氣。

“一般來說,有山就會有水,三石山怎麼會水這麼少呢?”夏想感覺有點不解,在他的認知中,有山就有水,山水是一體的。

此時二人已經走到了半山腰,兩側是一片開闊地,舉目望去,一片雲起霧生。謝起義站住,用手一指遠處:“其實三石山有水,那裡有一個山洞,洞裡常年流水不斷,還有一個不小的水潭,就是正好風景區這一塊不知道怎麼回事,水特別少。當初開發風景區的時候,可能沒有深入考察,其實再偏西一公里的話,就有水了。”

世界上有太多拍腦袋的工程了,燕市修路,也有今天修好,明天又想起還有管道沒有鋪設,就又重新挖開的烏龍事件。一個縣裡的風景區,估計當時開發,領導站在山腳下,隨便用手一指,說了一句“這裡不錯”,然後風景區就非常榮幸地在領導的金手指的指點之下,拔地而起了。

夏想和謝起義渾身冒汗地爬到山頂的時候,任於海正坐在山頂的涼亭中,凍得直哆嗦。

夏想就笑他:“任局長平常還是需要多鍛鍊一下身體,身體不好,革命工作就少了不少熱情……”

“夏縣長,您說我都四十多歲的人了,身體能好到哪裡去?”任於海一邊說話,一邊圍著亭子轉圈,走了幾步,覺得身上暖和了一點,說話才利索起來,“旅遊局事情太多,作為一個旅遊大縣,我又身為局長,天天忙得團團轉,哪裡有時間鍛鍊身體?”

夏想拍了拍自己的腿:“鍛鍊身體不一定非要抽出時間專門去鍛鍊,好像今天,步行上山就是一次難得的鍛鍊機會。日常生活中,能不開車就不開車,能步行就步行,久而久之,身體絕對會好起來。”

任於海笑著點頭:“沒想到夏縣長年紀輕輕,對強身健體也挺有心得。”

夏想笑著擺了擺手,岔開了話題:“謝主任,你來說說水源在哪裡?”

謝起義湊到近前:“夏縣長還是叫我小謝吧,叫我謝主任,我聽著彆扭。”他憨笑兩聲,用手一指遠處的山頭,“其實那座山上就有水源,水量還挺大。”

夏想目測了一下對面的山頭,問任於海:“任局長說說看,那座山頭離我們站的地方,有多遠?”

任於海手搭涼棚,看了半天,搖頭說道:“不行,看不出來。”

任於海倒是實話實說,夏想笑著又問謝起義:“小謝說說……”

謝起義眯著眼睛:“五百米左右,山勢比我們這裡高一百米。”

夏想點點頭,又問任於海:“任局長肯定對三石風景區的優點和缺點了如指掌,你說,如果在上山的山路一側,多了一條一米寬的小溪,一路伴著溪水上山,遊客們一邊觀賞沿途的風景,一邊聽著潺潺的流水聲,會不會讓三石風景區多一些吸引力?是不是可以吸引更多的遊客前來?”

任於海一愣,顯然沒有想到夏想還有這麼有詩意的想法,想了片刻連連點頭,說道:“夏縣長說得沒錯,山路的一側要是有一條小溪,不但可以增加不少樂趣,而且絕對可以吸引更多的遊客。不過話又說了回來,三石風景區不正是缺水嗎?”

夏想用手一指遠處的小山:“既然那座山上有水,我們就把水引過來,再在山路旁邊用石頭堆出一條小溪,如此一來,三石風景區就既有奇石又有溪水,肯定讓人流連忘返。”

任於海眨眨眼睛沒有說話,心想年輕人還真敢想,從一座山頭把水引到另一座山頭,你以為一拍腦袋水就會流過來?這得多大的工程量,這得花費多少資金?簡直是天大的玩笑!看來這個夏縣長比起楊縣長更不靠譜,楊縣長雖然保守了一些,但也比這小孩子過家家一樣的亂指揮強了太多。

任於海立刻在心裡將夏想的形象降低了好幾個等級,還以為他是年輕有為才當上了副縣長,現在看來,他也是完全靠有後臺有靠山才混到這個位子,沒有一點真本事。任於海心裡一陣喪氣,有一個這樣的分管副縣長在上面指手畫腳,三石風景區早晚會衰敗下去。

夏想看出了任於海表情的變化,也不解釋,又問:“沿著上山的山路一側,開闢一條寬約一米的人工小溪,大概需要多少資金?”

難道還真要實施?這可不行,回頭得找邱縣長說說,不能讓縣政府批准,勞民傷財不說,這個計劃根本就不可行!他也不管夏想是不是副縣長,臉上就露出了不以為然的神情:“小溪的花費不會太多,不需要材料,沙石都是現成的,只需要人工費用就可以了,估計不會超過十萬元。不過我不得不提醒一句,夏縣長,小溪好挖,水的問題不好解決,從那個山頭引水過來,根本就沒有可行性!”

任於海的話說得有點不客氣,謝起義雖然也覺得夏想的想法是異想天開,不過對任於海說話的口氣也有些不滿,就插話說道:“任局長不要先忙著下結論,世界上沒有不可能的事情,既然夏縣長提出了問題,就一定能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任於海不服氣地說道:“什麼辦法?難道要用愚公移山的方法,把山頭給移過來?謝主任,你是安縣人,從小在山裡長大,你自己說說看,怎麼把水從那個山頭,引到我們腳下?這是空中樓閣的想法,是空想。”

謝起義被任於海說得啞口無言,紅著臉,半天說不出話來。

夏想笑了,用手一指山中的電線杆,說道:“既然山上能通電,就一定能通水。任局長剛才還真說對了,我說能引水過來,就一定能引過來,就是透過空中樓閣。任局長你說,我們在兩座山頭之間架一座橋,橋上不走人,只引水,你說可不可行?”

任於海還是不相信夏想的信口開河:“怎麼架橋?像架纜車一樣?成本太高了,不划算,而且資金上也不允許!”

這一句話等於是堵夏想的嘴,告訴他,不要認為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要考慮資金問題。

夏想一臉凝重地點點頭:“勞民傷財的事情雖然在生活中不可避免,但我不會去做。資金問題我也考慮過了,引水再加上開掘小溪的費用,應該不會超過三十萬元。”

“三十萬?”任於海一臉的吃驚,“夏縣長,身為縣長,說話可要講究領導藝術。要是真不超過三十萬,我都可以做主,旅遊局出了這筆錢!”

“一言為定,任局長,說話可不許反悔。”夏想就等任於海這句話。

“反悔個啥?旅遊局錢不多,大部分都上交了縣財政,但三十萬還是拿得出來的。我以人格擔保,只要夏縣長的主意可行,錢的問題解決不了,拿我是問。”任於海信誓旦旦地說道。

夏想點頭,又用手一指電線杆:“這種木頭電線杆,多少錢一根?”

木頭電線杆其實就是一整棵樹的樹幹,炭化處理之後,埋在土裡也不會腐爛,成本不高,又不重,方便運輸到山上,所以山上都用木頭電線杆。

“幾百元吧,反正不貴。”

“好,我想大概需要一百根這樣的電線杆,分成兩排埋在兩個山頭之間,電線杆的頂頭用竹子做成引水渠,一頭連線那個山頭,一頭連線我們腳下,我想見過農村引水澆灌的人,都知道怎麼一回事了……至於細節上如何處理,如何加固竹子,如何連線兩頭,我不是專業人士,就不亂髮表意見了。”

任於海一臉驚愕,不說話,用手在空中對著兩座山頭比劃了半天,突然一拍旁邊的一塊石頭,大叫一聲:“夏縣長,我算服了您了,真是好主意,天大的好主意,簡直太妙了……我以前怎麼就沒有想到這麼簡單實用的好辦法?”他一把握住夏想的手,激動地說:“我代表旅遊局全體員工,謝謝夏縣長的高見!”

夏想含蓄地笑:“任局長,你謝我做什麼?別忘了,我可是分管副縣長,這也是我的分內之事!”

“是,是,我一時激動,讓夏縣長見笑了。”任於海口服心服,不是假裝,他確實被夏想的絕妙主意給震撼了。心中暗暗算了一筆賬,其實開掘小溪節省一點,五萬元也能拿下。架設空中水渠,材料費用稍高一些,不過五萬元也差不多就能打住,人工費用頂多一萬元。也就是說,花上十一萬元,三石風景區就可以變成有山有水的風景區,少說也能提高一個檔次,吸引許多愛水的遊客前來!

任於海對夏想的態度大變。

如果說剛開始的態度,是一種表面上的熱情和恭敬,現在則是真正的熱絡,還有那麼一絲敬佩的心理。夏縣長不但年輕,而且確實有真本事,能想他人不敢想、想不到的事情,一句話一說,就解決了一個天大的難題。任於海就想,要是安縣的領導幹部都有夏縣長的眼光和真本事,都不再瞎指揮,不再外行指揮內行,安縣肯定能一躍成為燕市的第一富縣。

任於海想了半天,終於想出了一句話來表達內心的激動:“夏縣長一句話,就是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一個瞎指揮的領導,和一個具有高瞻遠矚的目光和獨到見解的領導,差別可是太大了。任於海甚至想,要是夏縣長早上任幾天,說不定投資商的資金就不會被三水風景區拉走!

李書記和邱縣長都心情迫切

當然,設想是美好的,現實就是現實,無法改變。好在任於海對夏想的引水想法興奮不已,一心琢磨著回去之後,立刻著手實施。一旦引水成功,正好可以趕在夏天的旅遊旺季來臨之前,好好地宣傳一下三石風景區的新舉措,不信還不能提高客流量!

這樣一想,任於海心中對夏想再也沒有了輕視,反而真心地佩服他。自己當了旅遊局局長好多年,三石風景區也來了無數次,也想過缺水的問題,怎麼就沒有想到引水的好辦法?人和人就是無法相比,要不怎麼人家這麼年輕就當上了副縣長,自己四十多歲了,才是一個局長?

不過要是這次引水成功之後,能把三石風景區的客流提高一成的話,夏縣長得了首功,他也應該可以分到一點政績不是?機會好的話,說不定可以向上動一動?不是楊副縣長病休了嗎?休上一段時間,估計就可以直接病退了,到時正好空出來一個副縣長的位子……

中午的時候,夏想就在任於海的安排下,在三石風景區吃了一頓飯。在回去的路上,夏想對任於海說了一句話:“任局長,以後還要在飯菜的質量上下下工夫,說實話,景區的飯菜做得很一般。雖然說燕市來的遊客在景區吃飯的人並不多,但以後京城或是外地的遊客多了,本來玩得挺好,一吃飯卻影響了心情,回頭客就少了。”

任於海不知道哪裡翻出一個小本本,鄭重其事地把夏想的話記錄下來。儘管夏想明白,任於海作秀的成分多一些,但被人重視的感覺確實也不錯。他微微一笑,副縣長雖然和改造小組辦公室主任平級,但在市政府裡面,到處是頭頭腦腦。現在下到縣裡,好歹也管著文教、衛生和旅遊三個攤子,說出去的話,不少人也得洗耳恭聽。

怪不得連江天也天天盼望著外放,還是自己當家做主的感覺好呀!

千頭萬緒也要從頭做起,夏想分管文教、衛生和旅遊,旅遊暫時算是解決了一個難題,文教和衛生方面,雖然暫時沒有大事,但小事也是不斷。有些學校亂收費,被家長反映到了教育局,又傳到了夏想耳中,夏想就不得不過問一下。

至於衛生方面,醫院的問題就是藥價過高,醫患矛盾突出,體制問題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只能發現一起,查處一起。

轉眼到了五月中旬,山中已經是一片春暖花開的景色,夏想還沒有來得及回燕市看望曹殊黧,曹殊黧就耐不住思念,跑來了安縣。不過她不是一個人前來,是和連若菡一起。

連若菡的森林公園現在接近完工,湖心居別墅也主體竣工,正在裝修。儘管森林公園現在還沒有正式對外開放,但一到節假日前去遊玩的市民之多,遠超當初想象。連若菡也就索性試營業,將已經完工的部分先開放,供人們參觀遊玩,短短時間就在燕市掀起了一股森林公園熱。

畢竟燕市是一個平原城市,雖然離太行山也不遠,不過市內無山無水無森林。現在市區內突然多出一片鬱鬱蔥蔥的森林,不但環境幽美、鳥語花香,而且交通便利,各項設施齊全,比起單純地去公園好了許多。所以還沒有正式推向市場,森林公園就已經引起了轟動,每天光是門票收入就達到了五萬元以上。可以預計的是,一旦全面開放,每年光門票收入,就是一個鼓舞人心的數字。

兩大美女聯袂前來,夏想不敢怠慢,親自到縣委大院門口迎接。連若菡的車剛剛停穩,曹殊黧就飛一樣跑下車,不管不顧一下撲入夏想懷中,將頭用力埋在他的胸前,久久不願離開。

夏想也用力地抱緊小丫頭,聞著她身上好聞的氣息,眼睛卻看向她身後的連若菡——連若菡坐在車內,眨著眼睛,眼中有戲謔之意,也有一絲淡淡的哀傷。夏想心想,作為男人真的挺累,懷中抱著一個,眼中還看向另一個,是不是男人都有貪心不足的德行?

曹殊黧穿了一身運動裝,正適合五月乍暖還寒的山中氣候。夏想抱著她的時候,感覺她胸前的豐滿比起以前又大了一些,而且彈性又增加不少,就悄聲對她說:“好像你還沒有停止發育,區域性地區持續火爆中……”

曹殊黧羞紅了臉:“亂說什麼!小心讓連姐姐聽見,多不好意思。”

夏想心道,恐怕連若菡才不會不好意思,她任性起來,比曹殊黧厲害多了,也膽大多了。

連若菡停好車,從車上下來,差點嚇了夏想一跳。原來她又是一身牛仔打扮,和第一次在壩縣草原見到時,幾乎一樣,除了沒有圍紗巾、戴墨鏡之外。

連若菡不滿地瞪了夏想一眼:“怎麼了,對我這身打扮有意見?別以為你當了副縣長就可以在我和黧丫頭面前耍威風,你還是你,別想翹尾巴!”

夏想無奈笑道:“我就是看了你一眼,就惹來你一頓牢騷,這都哪兒跟哪兒?我什麼都沒想,你卻是想多了……”

曹殊黧在一旁吐吐舌頭:“路上的時候連姐姐就說了,她這身衣服肯定惹你多看幾眼,我不信,沒想到還真讓她說中了。夏想,我現在越來越覺得,連姐姐比我好像還了解你!”

是無心之話還是試探,夏想的心不爭氣地猛跳幾下,隨後若無其事地說道:“連若菡同志最大的優點就是善於製造問題,而不是發現問題和解決問題。她那不叫了解我,而是瞎打誤撞。”

連若菡沒好氣地說道:“說完沒有?說完的話,請我們去吃飯。我們沒吃早飯,現在餓了。”

現在是十一點左右,吃中飯有點早,不過連若菡說了,夏想就說:“也好,要不要先上樓見一下李書記,然後再去吃飯?”

連若菡的任性以前或許就是隨心所欲,現在她在夏想面前,也就是裝裝樣子。聽夏想一說,她看了曹殊黧一眼:“黧丫頭怎麼說?”

曹殊黧當然是聽從夏想的安排了。

三人一起上樓,剛走到樓梯的拐角處,正好遇到邱緒峰從樓上下來。邱緒峰一見夏想,就嚴肅地說:“小夏縣長,聽說你在三石風景區弄了一個引水工程,現在進展如何了?不是我批評你工作不積極,我聽到反映說,你去景區的次數可是有限得很!”

說不是批評,語氣卻是十分嚴厲。

夏想心中有氣,縣城到景區不通公交車,他又沒有專車接送,總不能自己步行去景區視察吧?就說:“邱縣長批評得對,我虛心接受。要是縣城到景區通了公車,我去的次數就會多一些。現在三名副縣長只有一輛專車,我去的幾次還是借的旅遊局任局長的車……不好總借別人的車用。”

邱緒峰聽了實際困難,臉上還是沒有一絲表情,好像沒有專車是夏想的過錯一樣:“工作中有實際困難是不可避免的,不能一有困難就退縮,要想辦法解決困難,是不是?”

連若菡聽了,一臉不快地說道:“安縣怎麼這麼窮,副縣長連車都配不起?怎麼不早說,夏縣長,你為我們遠景集團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一輛車算得了什麼?算了,現買也來不及,我的路虎就給你留下用了。想要馬兒跑,沒有草怎麼行?”

曹殊黧也急忙說:“上次沈立春請我設計的方案,給了幾十萬的設計費用,要不我們自己買一輛?”

曹殊黧的話說得還算委婉,連若菡的話就不太好聽,邱緒峰臉面上就有點掛不住,正要說幾句什麼,忽然腦中一閃,想起了什麼,驚問:“遠景集團?開發森林公園的遠景集團?請問你是?”

邱緒峰才注意到夏想身後的二人,儘管說來他也見過美女無數,但眼前的連若菡和曹殊黧,一個美若天仙,一個清麗動人,可以說都是絕代佳人姿色,同時出現在面前,不得不讓人一時驚豔!

連若菡不理邱緒峰,夏想見她任性上來,只好自己出面介紹:“邱縣長,這位是連若菡,遠景集團的總裁。這位是曹殊黧,建築學院的大學生。她們都是我的朋友,聽說三石風景區不錯,過來看看。”

邱緒峰點點頭,目光在連若菡身上多停留了幾秒,最終還是依依不捨地收回目光,將夏想拉到一邊,壓低聲音說道:“小夏縣長,遠景集團開發的森林公園非常成功,而且遠景集團的實力在整個燕省也是名列前茅,如果遠景集團有興趣投資三石風景區,縣裡可以提供非常優惠的政策……”

夏想見邱緒峰一臉迫切的神情,心道你不是京城來的嗎,從京城找幾家大企業來安縣投資,很輕鬆地政績就到手了,為什麼見到遠景集團,還跟餓狼見到肉一樣?

當然這個念頭只是在夏想心中一閃而過,對於邱緒峰所說的投資一事,他並不看好,也不會向連若菡提出,就說:“我會向連總提一提,不過遠景集團有他們的長遠規劃,是不是能打動他們,我不敢保證。”

邱緒峰臨走的時候,假裝大度地說道:“小夏縣長,你去找許梁,讓他無論如何也給你安排一輛車出來。不像話,燕市的客商來到安縣,看到我們安縣的副縣長還沒有專車,會怎麼看待安縣的投資環境?”

連若菡想要當面反駁幾句,卻被曹殊黧制止。曹殊黧小聲說:“別太讓邱縣長下不來臺,畢竟他是夏想的頂頭上司,面子還是要給的。”

夏想才不會找許梁要車,連若菡和曹殊黧是私人身份前來安縣,他更願意私人去陪她們,而不是驚動別人。

到了樓上,和李丁山見了面。

曹殊黧和李丁山算是熟人了,她笑著和李丁山打招呼:“李叔叔好,過年的時候怎麼沒到家裡看一看?我爸還說起您了。”

李丁山非常喜歡乖巧的曹殊黧,眼神中全是慈愛的目光:“過年的時候雜事多,也沒顧上去拜會曹市長。現在在安縣,離燕市也近,有機會一定去拜訪。”

他又對連若菡說道:“連總可以在安縣到處走一走,看一看。和壩縣相比,安縣的投資環境好了許多,也有許多可以預期回報的投資專案。如果連總感興趣,可以直接和小夏談。”

連若菡對李丁山就遠不如曹殊黧熱情了,她只是淡淡地一笑:“合適的話我就會和夏縣長談的,不過遠景集團的近期和遠期規劃中,並沒有考慮燕市以外的投資。”

李丁山見連若菡興趣不大,也不勉強:“沒有關係,來了就是客,就讓小夏好好陪連總到處轉一轉。”

李丁山雖然在安縣的時間不會太長,但他更迫切地想做出政績,因為下一步要升上一格,沒有一份沉甸甸的政績在手,就算後臺再硬,到了區裡,說話也不夠硬氣。現在的他與在壩縣時相比,政治上成熟了不少,對政績的渴望卻也強烈了許多。

方格乘機將夏想拉到一邊,以無比羨慕的口氣說道:“夏哥,你太讓人震驚了,一出手就是兩大美女,簡直就是震驚死人不管償命!哪個是你女朋友?肯定是曹殊黧了,她乖巧溫柔,一看就是賢妻良母。”

曹殊黧還真是有親和力,方格是第一次見曹殊黧和連若菡,剛一接觸,就對曹殊黧產生了好感,小丫頭還真討人喜歡呀!

夏想打消他的幻想,打擊他的積極性:“你是李書記的秘書,以後要注意形象,不要一見到美女就走不動。”

方格叫屈:“我也就是在你面前偶爾流露一下英雄本色,平常在外人面前,可是一本正經得很。你別小氣了,這兩個美女好是好,不過都不是我的菜,我就喜歡梅曉琳。”

李丁山中午想要安排飯局,曹殊黧沒有說話,看向夏想。夏想本想答應,連若菡卻開口婉拒了李丁山的好意:“多謝李書記的好意,不過我和殊黧是來旅遊的,就不麻煩李書記了。李書記公務忙,由夏想陪我們就可以了。”

李丁山也不勉強:“那好,小夏,陪好兩個客人,我就不送你們了。”

夏想看得出來,連若菡對李丁山似乎沒有太多好感。

夏想陪曹殊黧和連若菡一起前往常山飯莊吃飯。

幾人一進門,蕭何就發現了夏想,急忙迎了出來:“夏縣長來了,快樓上請。”

夏想擺手說道:“蕭叔叔別叫我夏縣長,叫我小夏吧。”

夏想這麼說,蕭何可不敢託大真叫他小夏,忙不迭笑道:“夏縣長客氣了,今天吃點什麼?”

蕭何不敢多看曹殊黧和連若菡,心中直想,小夏縣長還真行,居然認識這麼漂亮的女孩子。也不知道哪個是他的女朋友?想想也是,小夏縣長人長得精神,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副縣長,這麼有本事的人,女朋友不漂亮才怪呢!不過這兩個女孩都漂亮得過分,還真不好選,也不知道小夏縣長是不是上愁?

點好菜,蕭何就下去安排了。連若菡環顧四周,微微點頭:“安縣確實比壩縣富一些,這個常山飯莊開得也有些意思。”

說到飯店,夏想想起了楚子高到森林公園開飯店一事,就問:“楚子高在森林公園的飯店建好沒有?起了什麼名字?”

上次夏想抽空對連若菡一說,連若菡也認識了楚子高,雖然對他印象一般,不過因為有夏想的面子,也就隨口答應了,還同意讓楚子高隨便選一個好地方。楚子高高興得不行,到森林公園連轉兩天,終於選中一塊寶地,找來施工隊蓋起了三層小樓。

施工隊還是夏想給他介紹的,是掛著二建資質的江天的姐夫的隊伍。

“正在準備開業,裝修挺俗,名字起得更俗,叫森林居。”連若菡對楚子高的飯店提不起絲毫興趣,連帶對夏想幫楚子高也不太理解,“不過是一個俗不可耐的商人,你收了他什麼好處,總是幫他?”

“我收他的好處可多了……”夏想是個念舊之人,他和楚子高認識以來,心中對楚子高最感謝的還是和他第一次合作的休閒廣場專案。雖然休閒廣場專案設計費用不多,但正是在設計過程中,他才有了和曹殊黧經常接觸的機會,也可以說,休閒廣場專案成就了他和曹殊黧之間的感情。當然,還有一點也很重要,正是因為休閒廣場入了陳風的眼,才有了後來一系列的事情。

所以說起來,夏想一直把楚子高當成好友,是因為他覺得和楚子高合作,總有順水順風的效果。

捱了連若菡一個耳光

與他的念舊相比,楚子高送他的一些禮物,還有免費的飯局,就非常微不足道了。夏想也不是見小之人,貪圖楚子高的小恩小惠。

連若菡見夏想眼中流露出一絲柔情和曹殊黧對視一眼,心中明白過來,不無醋意地說道:“我明白了,休閒廣場是楚子高出資修建的,是你和黧丫頭共同設計的,可以說,楚子高算是你們的半個媒人,對不對?”

曹殊黧一臉期待地看著夏想,看他怎麼回答。

“也不是了,我和黧丫頭一見鍾情,不需要媒人。”夏想笑嘻嘻地看了曹殊黧一眼,“我說的對不對,你一見我,就喜歡上了我,是不是?”

“別臭美了,自戀得過頭了。”曹殊黧哼了一聲,把頭扭到一邊,問連若菡,“連姐姐,你說就憑我們的條件,一般情況下,會主動喜歡夏想嗎?”

曹殊黧本來是無心一問,聽在連若菡耳中,卻成聽者有意。連若菡不知為何心底深處突然一聲嘆息:說的也是,憑她的條件,再怎麼千挑萬選,夏想也會被排除在外。論相貌,他不能算是一流;論出身,更是沒有;論學歷,他也不是名牌大學的畢業生,可是自己為什麼就偏偏喜歡上了他?

為什麼?難道僅僅是因為在滑坡的山路上,他臨危不懼?還是在和他的交往中,被他的從容淡定一點點吸引?又或者是他年紀雖輕,但成熟穩重遠超同齡人?他風趣而不失幽默,從容而沒有自傲,看似雲淡風輕的性格,也有熱血衝動,更主要的是,他精準的眼光和運籌帷幄的計謀,可以從錯綜複雜的局勢之中,找到最有利的點,從而為己所用!

在連若菡的心目中,夏想真的有這麼好嗎?她自己都無法說清,有時也覺得自己對他過於用情,而他顧慮重重,甚至連一個承諾也不給她。她為什麼還要想方設法來到燕市,就為了和他有機會接觸,就為了心中還不願意放棄的一個夢想?

連若菡愣了半天,直到曹殊黧咯咯笑她:“連姐姐,醒醒,快醒醒,別發愣了,要不夏想就會得意忘形了。”

連若菡驚醒過來,歉意地一笑:“他得意忘形什麼?難道他會以為別人都喜歡他?黧丫頭,我告訴你一個辦法,以後他不天天送花給你,不每天一個電話問候你,不每週都到燕市請你吃飯,不每月都記得送一個禮物給你,你就和他分手!”

夏想不滿地叫了起來:“連若菡同志,請不要在我和黧丫頭之間製造緊張氣氛,請不要挑撥離間。”

曹殊黧卻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好主意,我怎麼沒有想到?就聽連姐姐的,從今天起開始執行。”

夏想苦著臉還沒有來得及反駁幾句,就聽到樓下傳來叫罵聲:“什麼破飯店?衛生條件這麼差,東西這麼貴!關門,停業整頓。”

蕭何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們是什麼人?要幹什麼?”

“我們是衛生局的,來封你的店。”來人氣勢洶洶地說道,“你的飯店衛生不達標,髒亂差,即日起停業三個月!什麼時候衛生達標了,什麼時候再開業。先交罰款五萬元,快點,別囉唆!”

出事了?夏想坐不住了,常山飯莊的衛生條件說實話還算不錯,以他的眼光來看,不比燕市的一些飯店差。蕭何是一個比較講究的人,從他所起的飯店名字就可以看出,他是個有心人。

夏想不能坐視不理。

“我下去看看,你們二人繼續吃,不用理他們。”夏想知道二人一路奔波,肯定又累又餓,再說縣城裡的小打小鬧也沒有什麼意思,就擺擺手,“我去處理一下,一會兒上來。”

曹殊黧還沒說話,連若菡輕笑一聲:“要去擺擺你副縣長的威風?”

夏想沒接連若菡的話,知道她是習慣性任性,就由她去。

下到樓下,見大廳中客人個個低頭,唯恐惹禍上身。蕭何賠著笑臉,點頭哈腰地在跟一個光頭說話:“牛所長,常山飯莊開了兩年了,衛生一向達標,怎麼今天就突然不達標了?哪裡出了問題,請您指出來,我們好改正。別開口就罰款關店,我們小本生意,經不起折騰。”

牛所長身材肥大,光頭,上身穿著半截袖襯衣,還熱得直冒汗。他拿著一個小本子,用力地敲著桌子,不耐煩地說道:“老蕭,不是我說你,你也該好好管管你家小子。你說蕭伍這個愣頭青,打誰不好?非要和我們局長的小舅子打架。現在倒好,局長的小舅子被打傷了,局長髮火了,你的飯店就別想開了。你這是自己找死,怪不得我呀!”

“蕭伍這個臭小子,怎麼又打架?”蕭何急了,“我把他找來,把他臭打一頓,然後讓他去給局長賠禮道歉,你說行不?”

“晚了,老蕭。”光頭搖頭晃腦地說道,“局長說了,你的飯店必須關門,不關門,他的面子就掉地上了。還有,局長小舅子也說了,要你們家蕭伍一條腿。老蕭,你要是識趣的話,準備三十萬送過去,也許局長小舅子能消氣,保住蕭伍的腿。不過飯店估計夠戧了,別怪我,你自求多福吧!”

夏想明白了,是蕭伍打架惹的禍。

打了衛生局局長金長營的小舅子,金局長官威也挺了得,不但要封店,還放言要蕭伍一條腿,口氣還真夠大的!不過夏想倒沒有多吃驚,基層的幹部不能說都沒有素質,但遇事之後粗暴處理的不在少數。而且基層幹部考慮問題往往比較簡單、直接,長時間與村民打交道,造成了他們處理問題連哄帶騙再加恐嚇的低劣方式,有過壩縣經歷的夏想深有體會。

夏想來到光頭面前,伸手在桌子一抹,然後舉起手指看了看:“桌子挺乾淨,沒有灰塵。”又拿起碗筷仔細檢查一遍,“碗筷也洗得很乾淨,沒有雜物,沒有異味。初步判斷,衛生條件達標。”

蕭何一見夏想出來,好像見到救星一樣,急忙說道:“夏……”

夏想不等他說出口,伸手製止了他,說道:“老蕭,既然牛所長帶隊來檢查衛生,就領他們到廚房看看,有哪裡需要改進的,就儘快改進。照我說,常山飯莊的衛生條件還算不錯,雖比不上燕市的大飯店,但在安縣,也算名列前茅。”

牛所長小眼一瞪,一臉不快:“你是誰?亂吵吵什麼?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兒?你說得再多也不管用,達標不達標,還不是我一句話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衛生是不是達標,全在你個人喜好,沒有一個統一標準?也沒有一個檢查程式?”

“要檢查程式?我一眼就能看出來好壞。要標準,我說的話就是標準。”牛所長對夏想橫插一手大為不滿,嚷嚷道,“你是誰呀?想沒事找事是不是?”

“衛生局局長金長營……”夏想微一沉吟,想到自從他分管文教衛生以來,教育局局長王磊已經找他彙報過工作,旅遊局局長任於海自不用說,早就接觸過多次了,只有衛生局局長金長營不但沒有主動過來彙報工作,而且連面都沒有露一下,明顯是不把他放在眼裡!

儘管不知道金長營在燕市有什麼後臺,但夏想心裡清楚,人家肯定眼界太高,看不上他這個既年輕又沒有資歷的副縣長。因為他親眼見過金長營來過縣委大院,卻直奔強江海的辦公室,沒有進他的門。也難怪,強江海雖然也是副縣長,卻是常委,比他說話分量重多了。

夏想拿定了主意,問光頭:“你叫什麼名字?牛所長?那你應該是衛生監督所所長了?”

光頭不怕夏想:“你管我是誰?我倒問問你是誰?吃飽了撐的替老蕭出頭?快讓開,別妨礙我們執法!萬一我們不小心碰著了你,傷了胳膊斷了腿的,可別怪我們走路不看人……”

話未說完,一隻碗橫空飛來,“啪”的一聲正中光頭的臉,頓時打得滿臉開花,隨後一個聲音響起:“長得醜還亂說話,找打!”

夏想回頭一看,連若菡站在樓梯中間,另一隻手還拿著一隻茶壺,正一臉冷漠地看著場中。夏想不由暗暗搖頭,她怎麼又提前出手了?自己不是還沒有問完話,還沒有讓對方上套嗎?

不過想想連若菡也是為了自己,氣不過才出手的,也就沒理由怪她,只好衝她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她別再動手,等他說完再說。

光頭被打個正著,眼睛被打得生疼,鼻血呼呼直流,氣得暴跳如雷,伸手一抹臉,看清了站在樓梯上的連若菡,本來三丈高的怒火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嬉皮笑臉地說道:“被這麼漂亮的美女打了,也算三生有幸。美女,叫什麼名字?打是親,罵是愛……”

夏想心道壞了,光頭怎麼和所有男人一樣,一見到美女智商就迅速降低,被打了還有心情調笑,真是夠傻。果然光頭的話還未說完,一道白光閃過,茶壺正中光頭的光頭——哐噹一聲脆響,茶壺破了,裡面足夠燙的茶水澆了光頭一頭。

只聽光頭一聲慘叫,燙得他連蹦帶跳,原地轉圈,還不忘破口大罵:“兄弟們,管他女人還是男人,打,都打了。”

夏想無奈地想,以後可得要好好提醒連若菡幾句,不能她一出現就發生打架事件。自己現在好歹也是副縣長,要以德服人。以權壓力,動不動就打人,會降低身份——不過話又說回來,別人要動手打自己,自己也不能不正當防衛不是?夏想就一腳踢飛一個椅子,不偏不倚正中光頭。

光頭又慘叫一聲,倒在地上。

光頭一共帶來五六個人,幾個人抄傢伙就想衝上來。連若菡一個箭步從樓梯上衝到夏想身邊,和他背靠背,輕鬆地笑道:“我和你並肩作戰。”

夏想無奈地笑笑:“你越來越有暴力傾向,都怕了你了。”

連若菡大怒:“光頭還敢威脅你?要是在以前,他下半生就得坐輪椅了。我現在已經收斂多了,你還指責我,還不是為了你!”

夏想苦笑:“我有的是辦法整治他們,動手就打人,痛快是痛快,可是也太沒有技術含量了,痛一下就過去了。我要的效果是,讓他們有苦說不出。”

連若菡白了夏想一眼:“你真陰險!”

二人還有閒工夫聊天,五六個人就將他們團團圍住,一個人搶先出手,掄起椅子就砸,卻被夏想一腳踢中肚子,頓時倒在地上,疼得滿地打滾。其他人嚇得一愣,都猶豫著要不要出手。夏想見狀,就急忙小聲對連若菡說:“你恨不恨我?”

連若菡一愣:“要我做什麼,明說,別拐彎。”

“那好吧。”夏想笑了,“我看這幾個人想跑……真要跑了就沒好戲看了,我們把他們全部打倒,你趁別人不注意的時候,朝我臉上打一下,用點力,留下手印最好……”

“肯定又想陷害別人!”連若菡譏笑夏想,“打你沒問題,打你解恨我正求之不得。”

夏想搖頭,得,連若菡什麼時候都不忘衝他耍耍小性子,算了,好男不和女鬥,讓著她。

果然如夏想所料,剩下的幾個人一見勢頭不對,平常他們作威作福慣了,哪裡見過出手這麼狠的專業人士,一個個心驚膽戰,轉身就跑。連若菡怎會放過他們,上去連劈帶踢,三下五除二就打倒一片。夏想也沒忘湊上去伸過臉讓連若菡去打。連若菡說話的時候很衝,真到打夏想的時候,卻下不去手。

夏想只好瞪了她幾眼,連若菡只有硬著心,趁人不注意,狠狠打了夏想一個耳光!

一瞬間她想起了壩縣的冬天被夏想訓斥一頓,又想到京城的冬天,她病了又病,都是為了這個無情的男人,剛才的一個耳光就覺得打得非常解氣。

只不過打完之後,見夏想右臉通紅,嘴角都滲出血絲,頓時又心疼起來,眼淚差點掉下來。要不是夏想趕緊用眼光制止她,說不定她就當場哭出聲來。連若菡心中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完了,越恨他越愛他,這一輩子是和這個冤家糾纏不清了!

五六個人被打得東倒西歪倒了一地之後,警察終於趕到了。

為首的警察肥頭大耳,他一見光頭倒在地上,大叫起來:“牛哥,誰打的?誰敢打你牛哥?反了天了,來人,都抓起來!”

夏想“啪”地一拍桌子:“你叫什麼名字?你是警察,知不知道怎麼執法?上來就喊抓人,知道事情經過嗎?知道是誰先動的手嗎?知道誰是受害者嗎?”

肥頭大耳嚇了一跳,見夏想是個小年輕,臉上還捱了一下,不明白他的來路,不過見他氣勢逼人,就不由心中一跳,先矮了三分,忙說:“我是城關派出所所長鄭少烽,你又是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夏想抓起一個茶杯,一下摔在鄭少烽面前:“我是誰?說出來嚇死你!我正在飯店吃飯,這個光頭帶人進來,二話不說就以衛生不達標為由要封店。我說衛生達標,他不聽,還要強行封店。結果光頭就讓這五個人亂打亂搶,要不是我的朋友幫我,恐怕我就不止是臉上挨這一下,說不定肋骨也斷了幾根,手腳都斷了……”

夏想囂張的樣子也挺嚇人,鄭少烽不傻,看出了形勢不對,一擺手對手下說:“先保護好現場,都別動。”然後又勉強露出一絲笑臉,“這個,這個……我一會兒就會查清事實,不過能不能告訴我一下,你是誰?”

“我是誰重要嗎?難道說我是普通百姓,你就偏向光頭他們一夥?如果我是副縣長,你就會偏袒我?”夏想眼睛一瞪,氣勢洶洶地說道,“鄭所長,身為公安幹警,要秉公執法,要以事實為準繩,以法律為依據,嚴懲鬧事分子,還百姓一個公道。”

鄭少烽聽出了味道,夏想的話裡有話,而且一聽就是政府官員說話的腔調。雖然他不認識夏想,不過見他有恃無恐的樣子,又見旁邊連若菡漂亮得過分,一看就不是安縣人,心裡就打定了主意。說話有官腔,幫他的女人又漂亮又有身手,肯定大有來歷,惹不起,順著他的話做就是了。

“先把現場控制起來,地上的人一個也不能放走。”鄭少烽不知道他的英明選擇拯救了他的前途,要是他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的話,現在就會跳起來,狠狠地踹上光頭幾腳來表明立場——他指揮手下處理好一切,才又來到蕭何面前,“老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夏想點火,李丁山放炮

蕭何也有眼色,知道夏想是在幫他,不過他沒有看清到底是誰打了夏想一個耳光,心裡嚇得不輕,開玩笑,副縣長在他的店裡捱打,就算夏想不追究,李書記一發火,他的店也別想再開下去!

蕭何將剛才的情形說了一遍,和夏想所說的差不多,不過最後他還是強調了一句:“鄭所長,你可一定要秉公處理,夏縣長捱了打,這事沒完!”

“什麼什麼?你說他是誰?”鄭少烽還沒有來得及問夏想是誰,聽到蕭何說到夏縣長,心裡“咯噔”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誰是夏縣長?”

“臉上有手印那個,剛才和你說話那個!”蕭何心想,縣長捱打,讓你遇到了,看你怎麼辦吧。

“新來的夏副縣長就是他?”鄭少烽雖然也猜到夏想有點來頭,卻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是新來的安縣最年輕的副縣長夏想!他頭上的汗立刻就流了下來,了不得,副縣長捱打事件讓他碰上了,處理得好,就能和副縣長處好關係;處理不好,就是地雷陣。鄭少烽暗暗擦了一把冷汗,幸好剛才見機行事,沒有偏向光頭。

鄭少烽也是聰明人,見夏想自始至終都沒有透露自己的身份,只當他是縣長被打太丟人,不好意思說。不過雖然他知道了夏想是誰,也假裝不知道,要的就是秉公執法。鄭少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將光頭等人全部銬上,又詢問了現場目擊者的意見,最後將事件定性為衛生局執法人員代表涉嫌行兇傷人,夏想和連若菡正當防衛,沒有任何責任,同時夏想身負輕傷,需要到醫院做進一步檢查才能定性。

光頭清醒過來,大吵大嚷:“我們沒打他,我們沒打他!我們是冤枉的,我要找我們局長說理。”

鄭少烽沒有理他。

夏想暗中囑託曹殊黧,讓她先回辦公室等他。他和連若菡一起來到派出所的時候,一直不把他放在眼裡的衛生局局長金長營一頭大汗地趕來,一見夏想就忙不迭地說道:“誤會,純屬誤會!夏縣長,是我治下不力,向你鄭重道歉!”

表面上說得挺好,卻連一個尊稱“您”都不說,可見還是沒有什麼誠意。

金長營四十來歲,長得還有一點文質彬彬的樣子,臉色白得嚇人,也不知是天生如此,還是心裡焦急所致。

夏想沒有好臉色:“誤會?真要是誤會的話,我的臉上就不會捱了一巴掌了。金局長還好意思說誤會,牛三斤牛所長當時可是氣勢洶洶地說,你的小舅子要蕭伍一條腿,還要訛詐三十萬!惹了局長的小舅子就這麼大的口氣,不知道惹了金局長,會不會丟了性命?”

這話說得夠重,金長營知道夏想對他心中有氣,他輕視夏想也是有理由的,畢竟他是邱緒峰的人,和強江海走得又比較近,他才看不起又年輕又不是常委的夏想!他本來想等夏想主動找他,他就出面應付一下。沒想到還沒等到夏想召見他的機會,就在這種情況下,和夏想狹路相逢了。

“夏縣長,我小舅子的事情也是誤會。年輕人年輕氣盛,有時說一點兒過頭話也不算什麼。夏縣長大人不計小人過,不必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金長營知道夏想是故意找事,不過好歹人家是副縣長,明面上還得尊敬三分。

“照金局長這麼說,大事小事,一句誤會就可以解決了?”夏想冷冷地說道,心想就算你是邱緒峰的人,今天不長眼遇到了我,也得治你一治,要不你一個小小的衛生局局長也敢跟我叫板,以後的工作怎麼開展?他擺了擺手,“既然金局長說了一切都是誤會,那好,就讓公安機關依法處理好了,我和金局長就在這裡等公安機關的處理結果。”

金長營心中也有氣,心想你一個排名靠後的副縣長牛什麼牛,在安縣,還真沒有你說話的份兒!不過他畢竟也是老官場了,罵歸罵,臉上還是表現出足夠的恭敬:“我也知道我一直沒有主動找夏縣長彙報工作是不對,不過也是工作太忙了,而且邱縣長和強縣長總找我有事,我抽不開身……”

到現在還拿邱緒峰和強江海壓自己,夏想暗笑,金長營你還真打對主意了,我就是要攪一攪局勢。你不提他們還好,既然提了他們,我就狠狠打你一個耳光,看你身後的人是不是捨得下力氣保護你!

“工作是工作,事件是事件,不能混為一談。現在我們談的是事件,不是你找不找我彙報工作的事情!”夏想絲毫不給金長營留情面,他看了鄭少烽一眼,不滿地說道,“鄭所長,事實清楚,證據確鑿,怎麼處理結果還沒有出來?是不是要我帶著臉上的手印,到縣委大院中走上一趟,讓所有人都看個清楚?再不行,我再到燕市走一趟,把安縣的人丟到燕市去?”

鄭少烽一邊擦汗,一邊小聲說道:“夏縣長,我們正在嚴加審問他們幾個人,還有,剛才紀局長打來電話,說他馬上就到,請您稍等一下。”

驚動了紀局長,金長營知道事情鬧大了,忙問:“鄭所長,事情是怎麼定性的?”

鄭少烽先看了夏想一眼,嚥了嚥唾沫說道:“對不起,金局長,辦案期間,暫時不能透露任何訊息。”

金長營差點拍案而起,大罵鄭少烽在他面前裝大尾巴狼,但見夏想不動如山的神情,忍了忍沒有發作。轉身來到外面,拿出電話就打給了邱緒峰。

邱緒峰拒聽電話,金長營愣了片刻,又打給了強江海。強江海接聽了,不過只是急匆匆地說了一句話就結束通話了電話:“李書記緊急召開常委會,現在不方便說話,先這樣!”

金長營也沒有多想,至此,他還沒有意識到李書記緊急召開常委會,和夏想被打事件之間有什麼聯絡。

李丁山在常委會上勃然大怒,提出兩點意見。一是一個衛生局的衛生監督所所長,二話不說就要封店罰款,根本就不仔細檢查。他經常去常山飯莊吃飯,衛生絕對達標。下屬如此,由此可見衛生局局長也難辭其咎。還有,普通的打架事件,因為當事人是衛生局局長的小舅子,就敢放言要別人一條腿,傳了出去,讓人以為安縣是黑社會的天下。二是安縣的治安環境怎麼這麼差,堂堂的副縣長在吃飯的時候被打,公安局局長是幹什麼吃的?如果不能履行維護治安的責任,不如辭職算了,下面還有許多年輕有為的幹部等著上來發揮重要作用,不行就給他們讓位!

李丁山的話說得非常重,邱緒峰面上無光,臉上就有點掛不住,不滿地說道:“李書記說話太片面了,不過是一個偶然事件,怎麼能上升到政治高度?”

李丁山寸步不讓:“偶然事件?邱縣長,政治無小事,千萬不要掉以輕心。副縣長被打還是偶然事件,萬一邱縣長到了燕市,被當地的流氓無賴打了一頓,你會承認是偶然事件嗎?看待問題要公平公正,夏副縣長本來在城中村改造小組深受重用,調來安縣的時候,陳市長再三叮囑,讓我關照好小夏同志。現在倒好,他剛來安縣沒幾天就被人欺負了,傳到陳市長耳中,是我當書記的責任,也是你邱縣長的責任,更是我們安縣全體常委的責任!”

強江海還想發言,李丁山一擺手:“如果誰覺得這是一件小事,那好,下次陳市長問起的時候,誰就主動去向陳市長解釋!”

這一句話立刻堵住了許多人的嘴,陳風的強勢誰不知道?夏想是陳風的愛將,愛將被打,陳風不發火才怪!邱緒峰心中大罵金長營笨蛋加蠢材,竟然被人抓住了這麼大的辮子,不是自尋死路又是什麼?

梅曉琳目光閃動,半天不發一言,若有所思的神情,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組織部長榮芝突然舉手發言:“我覺得金長營的所作所為影響惡劣,有損安縣形象,已經不適合再擔任衛生局局長一職。”

邱緒峰吃了一驚,眯起眼睛看了榮芝一眼,心想她這麼快就向李丁山靠攏了?

沒想到梅曉琳也舉手說道:“我同意榮部長的意見,不管怎麼樣,縱容下屬打人就有損領導形象。還有什麼小舅子和別人打架鬥毆要別人一條腿的事件,和黑社會行徑沒有兩樣。”

李丁山本來還沒有想到要直接罷免金長營,不過見有了由頭,組織部長和副書記都同意了,他也就樂於順水推舟:“榮部長和梅書記的意見很中肯,我們都應該吸取教訓。這事要是讓景縣知道,他們說不定還會大肆宣傳一番,說我們安縣亂查亂罰款,治安環境差,如此一來,勢必會影響景區的客流。”

任何事情都怕上綱上線,一提到有可能影響到三石風景區,再聯想到夏想正是分管副縣長,既然榮芝和梅曉琳都提了出來,李丁山也順水推舟,估計真要表決的話,也能強行透過。既然如此,還不如也從善如流,邱緒峰一咬牙,也點頭同意了。

最後全體一致透過決議,衛生局局長金長營停職接受檢查。公安局局長紀啟東,口頭警告一次。

紀啟東還在半路上的時候,就知道了常委會的決議,頓時氣得暴跳如雷,把金長營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更是恨不得把牛三斤的光頭開啟瓢。混賬東西,閒著沒事亂惹事,惹誰不好,惹了新來的副縣長,還敢當眾打副縣長一個耳光,真是活得不耐煩了還是怎麼著?金長營也是,娶了一個河東獅,天天被老婆拎著耳朵訓,現在倒好,因為你那狗屁小舅子,連官都丟了。

你的破官愛丟不丟,卻連累老子也跟著受口頭警告,真不是個東西,害人精,回頭看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你!

紀啟東憋了一肚子火,一到城關派出所,看誰不順眼就先訓一頓。然後一聽鄭少烽的彙報,才算露出一點笑模樣,拍了拍鄭少烽的肩膀:“小鄭,今天這事處理得不錯,記功一件。那個光頭還有那金長營的小舅子,都抓起來,好好招待招待他們。”

“是,紀局!”鄭少烽一臉歡喜,提心吊膽半天,終於算是舒了一口氣。今天這一把算是賭對了。他還是暗中擦了一把汗,站隊的事情,有時候還真是刺激,還真是一步生一步死。

忽然又想起什麼,小聲問:“紀局,抓金局長的小舅子,金局長的面子就一點也不給了?”

“什麼狗屁金局長,撤職了。”紀啟東沒好氣地罵了一句,忽然覺得自己在下屬面前有點失態,又說,“剛才的話,你什麼都沒有聽見,記下沒有?”

“是,紀局。我就聽到命令了,請紀局放心。”鄭少烽的一顆心,又不爭氣地猛跳了幾下,玩大發了,扳倒了一個局長。他想想就有點後怕,當時要不是有點眼色,估計現在也和金長營一樣下場了。

這個夏縣長,還真是有點來頭,厲害呀!

紀啟東來到辦公室,見金長營還坐在夏想面前,臉上流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心想可憐呀,你已經被撤職了還不知道,還想仗著後臺硬撐一撐?

他不理金長營,上前握住夏想的手,賠著笑臉:“夏縣長受驚了,我代表安縣公安幹警,對您的遭遇表示同情和憤慨。我剛才已經要求幹警一定要嚴懲兇手,同時,已經派人去緝拿龍三了。”

龍三就是金長營的小舅子。

公安局局長也是副縣級待遇,和夏想平級,在夏想面前不用太放低姿態,不過因為金長營惹了夏想而被立刻免職,紀啟東嗅出了不同尋常的氣息,所以在夏想面前也就刻意示好。

夏想聽紀啟東一說,就知道曹殊黧回到縣委之後,第一時間告訴了李丁山,李丁山已經採取了行動,也就放下心來,客氣地說道:“安縣的公安幹警素質還是挺高的,第一時間趕到現場,處理問題也非常及時,有理有據。尤其是鄭少烽同志,非常稱職,值得表揚。”

夏想的意思紀啟東明白,是把公安局給摘了出去,只找衛生局的事,他心裡就更有底了。

金長營聽著不對,站了起來:“老紀,你怎麼不問清楚就去抓小龍?小龍和別人打架不假,不過那個蕭伍也有錯,不能怪小龍一個人。”

“金長營,龍三行兇傷人的事情已經非常清楚,而且他還威脅受害者,要廢人家的腿,影響非常惡劣。局裡已經決定了,要當成一件大案來抓。”

金長營急了,公安局局長一說是大案,龍三少說也得判個十年八年,他忙套起了交情:“老紀,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你就不能通融通融?”

“金長營,交情是交情,法律是法律,不能混為一談。”紀啟東不願意再和他廢話,怕他當著夏想的面,說出什麼不該說的事情來,就點醒他,“老金,別挺著了,常委會剛剛透過決議,你被停職了,準備接受進一步處理吧。”

金長營如遭雷擊一樣愣在當場:“怎麼可能?不可能!邱縣長不能不保我,還有強縣長,他們說話非常頂用,怎麼會不為我說話?我不相信!”

不相信也沒有辦法,金長營的手機響了,他顫抖著接聽,片刻之後一把扔掉手機,號啕大哭:“完了,一切全完了!”

有人丟官時假裝鎮靜,有人丟官時失魂落魄,有人丟官時號啕大哭,真是眾生百相。

夏想沒說什麼,他一般不喜歡痛打落水狗。紀啟東心中卻鄙夷金長營,哭什麼哭?哭有什麼用?誰讓你這麼怕老婆,連帶著也怕了小舅子。男人怕老婆的話,腰都挺不直,官都當不長!

夏想沒有回縣委大院,臉上的紅印還在,他可不想去丟人,就和李丁山打電話彙報了一下情況。李丁山對夏想的第一次出手非常滿意,夏想還是以前的那個夏想,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犀利驚人,而且比以前眼光更準,目光更遠,讓李丁山讚不絕口。

只不過夏想對榮芝的突然出手心中不解,李丁山一句話解答了他的疑惑:“剛才方格說了,他在外面遇到榮部長,榮部長說,讓方格代她向老領導問好。”

原來是方部長的面子,看來,讓方格跟在李丁山身邊,還真是一著妙棋。

還有一點讓夏想想不通的是,梅曉琳不是和邱緒峰是一路人嗎?那麼她也肯定知道金長營是邱緒峰的人,還要對金長營提出罷免,難道說外界傳聞她和邱緒峰之間的關係,另有內情?

夏想放下電話,又給曹殊黧通了電話,讓她出來找他和連若菡。夏想開著路虎,也沒下車,接上曹殊黧,一行三人直奔三石風景區而去。

車上,曹殊黧看著夏想右臉上的手印,心疼得眼淚直掉:“誰打的?這麼狠心,臉都打紅了,你還手了沒有?”她又扭頭看向車後面的連若菡,“還是連姐姐出手比較重,有沒有替夏想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