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上一次中大會堂上的過招,程曦學當眾打他的臉,他借人文主義的感慨,明是自說自話,實際上也是暗中狠狠地打還了回去,想必程曦學心中也十分憤恨。也是,畢竟是在人家的地盤上,是人家精心籌劃的盛會,說到底,他是攪局者才對。

風波再起

雖然夏想在中大禮堂當面反駁程曦學一事已經過去,而且看似夏想大獲全勝,並高調地為燕省產業結構調整正名,但範睿恆心裡隱隱有些擔憂。槍打出頭鳥,他擔心夏想因小失大,從此成為某些人記恨的物件,這就得不償失了。

此時,他正好來寶市參加與最日光公司的合資簽訂協議,就有心給夏想透露些一手訊息。

夏想以為範睿恆是有意抬他一抬,當著眾人的面提出要自己與他同車,其中的暗示意味不言而喻,就是要表明他們之間親近的關係。夏想告別曹永國一行,剛坐到範睿恆的車內,就見範睿恆一臉嚴肅地說道:“剛接到訊息,你和範錚、小時的三篇文章,被壓了下來。總編受到了上頭的壓力,頂不住了,只好暫緩刊發。”

夏想大驚,稿子被扣下不發,估計也是因為上一次演講事件影響過大,讓某人震怒了,所以才會不惜動用政治力量,壓下他們三人的稿子。

夏想雖然擔憂,但見範睿恆一臉篤定的樣子,知道範省長估計有了對策,就問:“範省長,請您指示下一步該怎麼做?”

“沒有了媒體上的論戰其實也是好事,我們的產業結構調整就可以不受影響地進行了。”範睿恆笑了笑,“壓下了你們的文章,程曦學的文章也撤了下來。凡事都要講究一個平衡才好,不說我和葉書記在京城都有自己的人脈,京城不會允許程曦學一人再在報紙上唱獨角戲……”

難道說,論戰就這麼偃旗息鼓了?

“不過你也要做好心理準備,說不定什麼時候程曦學的文章又會突然出現,突然丟擲新的觀點。既然媒體掌握在別人手中,那麼主動權也就掌握在別人手裡,對我們來說,就是一個處處被動的局面。好在有一點,就是在燕省繼續推動產業結構調整的主動權掌握在我們手中,別人輕易拿不走,呵呵。”

夏想也不想沒完沒了地在媒體上論戰,耗費精神不說,還分散精力,也容易讓葉石生動搖。

現在好了,停下來也是好事,眼見他的第二波高潮即將到來,成功之後,就可以實施他的第二步計劃了。只要第二批試點城市提上日程,就是一次重大的勝利。

快到燕市的時候,張質賓又接到一個電話,只說了兩句就將電話交給了範睿恆。範睿恆接聽之後,表情變得凝重起來,只說兩句就結束通話了電話。

沉默了片刻,範睿恆說道:“動作倒是挺快……剛接到葉書記的電話,接到上面的通知,趙泉新要率團來燕省視察。”

趙泉新是京城中的保守派,敏感時期突然要視察燕省,來者不善!

夏想並不擔心趙泉新挑三揀四地挑錯,他是擔心葉石生的耳根軟。

果然,範睿恆和他是一樣的心思,他將目光從窗外收回,說道:“小夏,大問題大政策方面,由葉書記和我出面應付就可以了,我估計此次視察組有可能會提出視察領導小組,我相信你也能從容應對。我唯一擔心的是,如果他們措辭有些強烈的話,葉書記會不會……”

範睿恆點到為止,沒有明說。

夏想也擔心葉石生會臨陣退縮,畢竟程曦學在國家級媒體上對燕省點名批評,葉石生可以掩耳盜鈴地當成是學術界的爭論。但如果正面面對趙泉新的批評,葉書記能不能頂住壓力還是未知數,範睿恆的擔心也在情理之中。而且他的問題也是在暗示,要讓夏想出面在關鍵時刻從中周旋,別讓葉石生後退。

範睿恆身為省長,有許多話不方便說出,就算出於好心,也有可能被葉石生誤解。畢竟作為省裡的一二把手,權力上有太多重疊的地方,很容易被人誤解為是在爭權。

夏想連忙點頭:“我會及時多向葉書記彙報工作,而且現在產業結構調整到了關鍵時期,我相信以葉書記的政治智慧也不會輕易讓步……”

範睿恆倒沒有過多的表示,只是表情不太輕鬆地說:“但願如此。”

一時車內沉默。

夏想的目光投向窗外,九月初的季節,北方大地上一派秋收景象。田野裡一片繁忙,農民正在收穫花生和紅薯,大片大片的玉米長勢良好,正在度過最後的秋日時光。

夏想的心思有點恍惚,方方面面的壓力真是層出不窮,還以為程曦學停止了論戰會安靜一段時間,沒想到,轉眼趙泉新又來視察燕省。處處都是利益之爭,沒有人肯放棄手中的一絲利益。

下了高速,夏想收回了心思。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雖然阻力重重,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相信,由點及面的成功,會最終促成市場經濟的健康發展,從而逐步打破各種不合理的壟斷,尋找到更為合理的市場規則。

趙泉新的視察比想象中要快。

第三天,趙泉新一行數十人浩浩蕩蕩來到了燕省,以葉石生、範睿恆為首的燕省所有常委出面迎接。在例行的歡迎儀式過後,趙泉新和燕省一干常委舉行了幾個小時的閉門會議,隨後,趙泉新突然提出要視察燕省產業結構調整領導小組。

按照原先的行程,並沒有視察領導小組的安排。不過向來上級視察工作,總有興趣所致改變行程的事情發生,葉石生只好讓麻秋即刻下去準備,不料趙泉新卻開口說道:“不過是隨便看看,不用特意提前通知了……”

麻秋只好站住,靜等葉石生髮話。

葉石生也清楚趙泉新突然造訪領導小組的意圖,儘管趙泉新來了半天了,在閉門會議時,也聽取了燕省產業結構調整政策的執行情況,但他並沒有發表什麼意見,也沒有冷臉冷麵地提出批評。葉石生知道趙泉新的脾氣,一顆心始終懸著,唯恐有什麼閃失被他當面指責。趙泉新沒有對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發表什麼看法,難道是要挑一挑領導小組的錯?

更讓葉石生心中忐忑不安的是,程曦學竟然隨同趙泉新來訪!

不過葉石生並沒有如範睿恆擔憂的一樣,一有風吹草動就動搖。他已經打定主意,就算趙泉新提出什麼批評意見,表面上接受就是了,至於是不是照辦,他身為省委書記,還是有足夠的自主權的。

葉石生讓麻秋退下,親自帶路陪同趙泉新前往領導小組。

夏想聽說程曦學作為隨行人員,也在來訪名單之中,心中不禁猜測起程曦學現身的目的來,是來燕省打探虛實,還是特意借趙泉新之威,上門刁難他來了?

背水一戰

想起上一次中大會堂上的過招,程曦學當眾打他的臉,他借人文主義的感慨,明是自說自話,實際上也是暗中狠狠地打還了回去,想必程曦學心中也十分憤恨。也是,畢竟是在人家的地盤上,是人家精心籌劃的盛會,說到底,他是攪局者才對。

程曦學抱著親自來燕省討債的態度來找他的麻煩,也在情理之中。

夏想吩咐領導小組的全體成員,今天務必打起精神,埋頭用心工作,不得有任何懈怠,否則有絲毫差錯,一律嚴查。

夏想難得一臉嚴肅地發號施令,第一次發威,所有人都是心中一凜,沒人敢有絲毫怠慢。

夏想本來有單獨的辦公室,但今天有單城市棉紡廠的改制問題要和彭夢帆商議,就到綜合二處和彭夢帆面談。上次彭夢帆為單城市棉紡廠設計了一個不錯的思路,要和羽絨廠聯合,以生產羽絨被和棉紡織品為主,採用前店後廠的方式,首先在單城市開啟銷路,然後再逐步開啟周圍地市和全省的市場。

經過一系列的前期運作,彭夢帆找來了資金,同時也說服了羽絨廠同意和棉紡廠聯合。所謂聯合,不過是羽絨廠吞併棉紡廠而已。本來一切已經談妥,但在收購棉紡幾廠的問題上,產生了糾紛。

單城市棉紡廠一共有六家,棉一到棉三最先破產,已經沒有任何合作的價值,棉四到棉六都處於倒閉的邊緣。棉四基礎好,棉六廠房新,棉五雖然沒有任何優勢,但廠家和市裡關係好,也想託關係讓好事落在棉五,於是三家企業爭執不下。

彭夢帆基本上排除了棉五,但在棉四和棉六之間,猶豫不決,就請夏想幫他做一個決斷。

夏想就幫彭夢帆分析了一下棉四和棉六各自的優勢,最後得出了結論,比較傾向於棉四。因為棉六的新廠房並無大用,而棉四不管是技術工人,還是整體裝置,都比棉六有更大的利用價值。從為了羽絨廠不受拖累的角度和投資商的資金回報考慮,棉四是最佳的選擇。

彭夢帆表示贊成夏想的決定。

正說話時,聽到綜合一處傳來嘈雜的聲音,隱約聽到恭敬的問好聲傳來,夏想和彭夢帆對視一下,然後急忙起身趕往綜合一處。

趙泉新個子不高,面相普通,不過雙目之中不時流露出的威嚴顯示出濃重的官威。他的身後跟著葉石生、範睿恆等人,再後面,站著一個夏想再熟悉不過的老朋友——程曦學!

趙泉新在綜合一處的辦公室裡面,辦公室不夠大,所以不少人站在樓道中。夏想和彭夢帆趕到時,聽到裡面趙泉新正在發表講話,於是在外面等候。剛站穩腳步,夏想就看到程曦學的目光投來,還衝他點頭一笑。

夏想也不能失了禮貌,就還之一笑,說道:“歡迎程教授來燕省視察,相信經過實地考察和走訪,您會對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政策有一個全新的真實的認識。如果方便的話,我願意做東請程教授吃飯。”

程曦學擺擺手:“感謝夏處長的盛情,不過我有工作在身,恐怕沒有時間一起吃飯了,下次再說。再說你去京城,也可以找我,我們雖然在理念上有分歧,但不妨礙我們坐在一起吃飯和討論,你說呢?”

“希望有機會再當面聆聽程教授的最新心得。”夏想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

“肯定會有機會,而且說不定,機會還多得是……”程曦學乾笑了一聲,還想再說什麼,忽然裡面傳來了趙泉新的聲音。

“曦學在哪裡?”

程曦學衝夏想點頭一笑,分開人群進了辦公室。他剛進去片刻,就又聽到葉石生的聲音傳來:“夏想和彭夢帆在哪裡?”

夏想忙和彭夢帆也分開人群,來到了辦公室。

趙泉新站在正中,身邊圍著葉石生和範睿恆,程曦學站在旁邊,一臉笑容地看著夏想。夏想和彭夢帆急忙上前畢恭畢敬地向趙泉新問好。

趙泉新打量了夏想幾眼,和藹地問道:“你就是夏想?單從外表來看,也是一個比較帥氣的年輕人。有帥氣有朝氣的年輕人,如果再有才氣,那麼就是天大的福氣了。”

夏想只是恭敬地笑,笑容很謙遜,又不失坦然。

過了一會兒,趙泉新才主動伸出手來,一邊和夏想握手,一邊問道:“聽說你不請自來,在中大會堂和曦學當眾辯論,並且取得了勝利?”

夏想不知道趙泉新的問話是責難還是隨口一問,眼睛的餘光看到程曦學在一旁一臉平靜,而趙泉新的表情也看不出什麼情緒,微一遲疑,就謹慎地答道:“其實我並沒有和程教授辯論,程教授是國內有名望的教授,理論知識高深,我沒有太高的理論水平,哪裡有資格和程教授當眾辯論?不過是程教授在演講時引用了我的一些事例,正好我也在現場,就上臺說了兩句。只是說了一些心裡話,並不是特意要和程教授辯論,只是抒發一下心中的感慨罷了。”

“有感慨好,我們的幹部就是太面具化了,太一個模式了,需要有年輕的幹部打破陳規,勇於在百姓面前真情流露。幹部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慾,每個人說話都是一個腔調一個口氣,在老百姓眼中,張三就是李四,李四就是王五。我們一張嘴,老百姓就知道我們要說什麼,是不是很無趣,很沒面子?哈哈。”趙泉新握著夏想的手不放,說了這番話之後,又拍了拍夏想的肩膀,說道,“我很欣賞你引用的林則徐的一句話——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如果我們所有的幹部都有這樣的決心和行動,我們還有什麼事業不能成功?”

葉石生和範睿恆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驚奇。怪事,趙泉新好像對夏想還挺欣賞,他的舉動大大出乎二人的意料。本以為趙泉新讓程曦學隨行,必然要是找回平衡,而且趙泉新向來以保守著稱,他特意對夏想當眾讚賞,是何用意?

夏想被稱讚,不但沒有沾沾自喜,反而心情更加沉重起來,因為他有不祥的預感,趙泉新剛才的話可能不是讚賞他,而是先抬高當成靶子,然後再將他摔下來……

果然,緊接著趙泉新鬆開夏想的手,語氣一轉,說道:“作為新時期的年輕一代的幹部,不但要有會表演的一面,能夠做實事、做正確的事情,才是最關鍵的一點。石生同志,產業結構調整是大計,是新興事物,我看領導小組的同志都比較年輕,年輕人有激情有幹勁是優點,但理論水平不高,經驗欠缺,將產業結構調整的重任交給他們,燕省省委省政府能夠放心嗎?”

葉石生微一沉吟,說道:“領導小組組長由宋副省長兼任,日常工作由夏想同志主持,自從成立以來,各項工作開展得十分順利,也取得了可喜的成績。夏想同志雖然年輕,但工作經驗豐富,也有一定的理論知識,省委省政府對夏想同志的工作是肯定的。”

葉石生的話相當於給夏想下了定論,而且還是力挺的態度。

趙泉新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又說:“我一向認為,產業結構調整政策的出發點是好的,但如果運作不當,包括用人不當,或是執行的過程中力度不夠,有偏差,等等,往往會好心辦壞事。既然石生同志認為夏想同志是領導小組成員的合適人選,也有一定的理論知識,正好,曦學是中大的教授,同時也是國內著名的經濟學家,就由他當著我們的面和夏想同志討論一下當前的經濟形勢,以及燕省產業結構調整的得失,也好讓我見識一下夏想同志的理論水平。聽說當時在中大會堂,夏想同志就讓在場的許多教授和學者信服,我也想親耳聽聽夏想同志的口才……石生、睿恆,有沒有興趣聽一聽?”

沒有興趣也得假裝有興趣,至此葉石生和範睿恆才明白過來,趙泉新今天來了一手欲擒故縱。二人一齊看了程曦學一眼,心想恐怕程曦學是幕後推手,今天就是故意為之。當時在中大的會堂上沒有達到目的,現在借來訪之機,如果能當著眾人的面將夏想問倒,不但報了當初的一箭之仇,也相當於打了燕省產業結構調整的臉。

只要夏想被程曦學問倒,恐怕就是趙泉新藉機發作之時。葉石生和範睿恆明白了程曦學的連環計,都不約而同地看了夏想一眼。

夏想知道今天想要過關,只有硬上了。他和程曦學之間,確實有些問題還沒有完全解決,當時在中大會堂,其實他是投機取巧,沒有正面回答程曦學的問題,反而打了一張漂亮的同情牌順利過關。程曦學是何聰明的人物,自然一想就通,所以才會大不服氣,準備尋機找補回來。因為他自信還能找到夏想的漏洞,能將夏想反駁得啞口無言。

既然無路可退,只有迎難而上了,夏想微不可察地衝葉石生和範睿恆點了點頭。

葉石生順著趙泉新的話向下說:“既然您要考一考夏想,我們一起聽一聽也好。不過夏想畢竟不是經濟學專業的人士,肯定有許多不足之處,程教授作為經濟學界的領軍人物,對於後生晚輩,要多提攜鼓勵才好。”

葉石生的話很明顯是偏袒夏想,不讓程曦學藉機刁難夏想。

程曦學點頭笑道:“葉書記過慮了,夏想雖然不是經濟學專業人士,但他胸中有丘壑,在經濟上也有自己獨到的見解。我可不是考他,而是在考察了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政策之後,有一些不解之處,想向他當面請教一下。”

都不好對付,都不肯退讓。

趙泉新呵呵一笑:“瞧,曦學這麼謙虛,是他的人品,也是夏想的福氣。來,石生、睿恆,我們就坐下聽聽一老一少的對話,說不定今天的事情,以後還可以傳為美談。”

趙泉新好手段,程曦學也是好手筆。葉石生總不能當面駁了趙泉新的面子,就和範睿恆一起,一左一右坐在趙泉新身後。

夏想明白了程曦學的心思,京城決定暫停爭論,程曦學一時間找不到可以攻擊他的渠道。正好趙泉新視察燕省,程曦學就藉機隨行前來,當著眾人的面,好給他一個大大的難堪!

對手逼上門了,夏想自然不能退縮,更不能有絲毫讓步。他微笑著看了程曦學一眼,坦然地說道:“請程教授批評指正。”

宋朝度站在後面,目光落在趙泉新身上,又看了看程曦學幾眼,臉上隱隱流露出一絲怒氣。欺人太甚,他心中憤憤地想,夏想不過是一個二十七歲的年輕人,才做出了一點成績,就被人如此打壓,難道真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恐怕這一切的幕後推手就是程曦學。

好個程曦學,還真有不罷休的精神,在京城落敗,就想來燕省找回面子,也不知他真是為了追求真理,還是另有所圖?就算作為先鋒,程曦學表現得也太急功近利了一些。

古玉、方格和王林傑等人也看清了程曦學的意圖,不由暗暗為夏想擔心,並對程曦學以大欺小的行徑深惡痛絕。

彭夢帆原本以為讓他進來,是要聽他彙報工作,沒想到只是對方故意刁難夏想。他敢怒不敢言,站在夏想背後,小聲說道:“我們都支援你,夏處長,加油。”

夏想此時和上次程曦學演講的情況正好類似,佔據了天時、地利和人和。

只不過他也知道打鐵還要自身硬,有彭夢帆等人的支援是好事,但上一次他略勝一籌是因為程曦學被動應戰。他當時突然出現,打了程曦學一個措手不及。

今天則完全相反,程曦學顯然是有備而來。

眼下,夏想只有完全依靠自己才能過關,既沒有了嚴小時的精彩開場,也沒有範錚的盛氣凌人,自己今天完完全全是背水一戰。

程曦學確實是有備而來,他先定了一個基調:“各位領導,我今天也不是想和夏想同志論戰,更不是想刁難他,只是我在研究國內的經濟形勢時,發現燕省的經濟形勢有許多亮點值得關注,而亮點就落在了產業結構調整上面。夏想同志又是產業結構調整的主導者,我有幾點不明白的地方,想當面向夏想同志諮詢一下,如果確實有可行之處,我會考慮將其作為經典案例列入我的授課科目之中……”

第一戰——短兵相接

程曦學放低了姿態,是故意釋放迷霧,讓葉石生和範睿恆放鬆警惕。

葉石生和範睿恆在官場沉浮幾十年,什麼樣的人物沒有見過?程曦學放出的煙幕彈對他們幾乎沒有任何影響。葉石生沒有說話,範睿恆卻衝夏想微一點頭,說道:“小夏,程教授的謙虛是程教授的美德,你是後生晚輩,又不是經濟學的專業人士,有不懂的地方不要亂說,要向程教授請教。”

夏想明白範睿恆的暗示,是讓他寧可不說,也不要說錯,落了程曦學的口實,因為畢竟有趙泉新在場,弄不好就是大事件!

夏想很清楚這是範睿恆對他的愛護,就感激地點了點頭。

“上一次在中大會堂,夏想突然出現讓我吃驚不小,不過更讓我遺憾的是,他還沒有解答我心中的疑問就溜之大吉了,因為我還打算請他吃飯來著,呵呵……”程曦學特意選擇了一個輕鬆的開頭,試圖帶動現場的氣氛,只是讓他失望的是,沒有一個人響應他的笑話,他只好尷尬地咳嗽一聲,又說,“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到目前為止,取得了可喜的成績,我本人對此也感到十分欣慰。不過我也發現其中有一些小問題,就想請問夏想同志,你對單城市的文化旅遊專案贏利前景如何看待?目前國內的旅遊市場還不完善,單城市在國內的知名度又不高,貿然投資幾億元興建一個文化旅遊宮,會不會是一場雷聲大雨點小的鬧劇?如果不能贏利,那麼文化旅遊專案雖然為單城市拉來幾億元的投資,但最終卻是一個無人問津的下場,豈不是虎頭蛇尾?對於產業結構調整來說,有了投資就算成功,但對於投資商來說,承受了巨大的失敗,又是怎麼樣的心酸?”

夏想聽了暗暗發笑,程曦學也學聰明瞭,居然也像模像樣地站在投資商的角度思考問題,並且打出了同情牌。不過他學得還不夠好,因為他雖然打的是同情牌,卻沒有流露出足夠的同情心。

“是投資就有風險,任何一個成熟的投資商,都不會輕易投出他的每一分錢,對於文化旅遊宮的贏利前景,我想投資商比我也比程教授更有贏利的信心。從政府的角度考慮,說服投資商投資,並且做好政府應做的工作,比如前期準備工作,比如各項優惠政策,再比如安排人力物力為投資商製造各種有利條件,等等,政府的工作就到此為止。以後如何經營、如何贏利是投資商的事情,政府無權干涉。”夏想先從政府和企業的關係上反駁了程曦學的觀點,等於直接批駁了他不必要的擔心,緊接著又說,“如果政府過多地干涉企業的經營,就回到了從前政企不分的局面,那就不是產業結構調整和企業改制了,又回到了起點。所以說,程教授,投資商以後是不是贏利,歸根結底是投資商的事情,全看投資商如何經營如何向市場要效益,而不是政府應該操心的問題。如果政府都去幫助企業經營,政府就不是政府,而是董事會了。”

“呵呵……”

葉石生帶頭笑了起來,連連點頭表示贊成。

“話雖這麼說,但只有保證投資商的利益,才會有後續的資金投入,才能保證產業結構調整政策的連續性。我想夏想同志肯定也有長遠的打算,而且每運作一個專案,肯定也會考慮到市場前景。文化旅遊專案的前景我一直看不太清,找不到贏利點,還請小夏同志為我解答疑惑,也好讓我增長見識。”程曦學依然不依不饒地追問,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之勢。也是他看到夏想避重就輕地回答問題,認為夏想肯定是有前手沒後手,就想將夏想逼到牆角,退無可退之時,看他如何作答。

夏想似乎還真是無法回答了,竟然遲疑著不說話。

眾人都緊張地看著夏想,心想千萬別被程曦學問住,否則佔據了主場優勢還被人打敗,傳了出去,就真的丟人丟大發了。

好在夏想也沒讓大家久等,他只是遲疑了幾秒鐘,又笑了:“其實在籌備文化旅遊專案之前,我已經和單城市委市政府有過一系列的接觸,當時就已經找到了贏利點。後來在和投資商接觸時,也是根據我們分析出來的贏利點,說服了投資商。只不過雖然我們得出的結論不是什麼商業機密,但也算是經過詳細的市場研究才得出來的,來之不易。本來我不想透露出來,不過既然程教授非想知道,我就勉為其難地說出來。但要事先宣告,程教授如果把它當成一個成功的案例去給學生們授課的話,可要記得我的好,等我去了京城,要請我吃飯才行。”

範睿恆首先呵呵笑了起來:“對,畢竟是小夏的勞動成果,程教授身為知名的經濟學家,直接拿走的話,太不厚道了,可要記得給小夏好處。”

範省長一發話,眾人都笑了起來。趙泉新雖然兩次被葉石生和範睿恆搶了話,心中不快,但眼下並不是什麼正式場合,計較太多的話,反而顯得他小氣,只好隱忍不發。

夏想的話輕鬆之中又有調侃的味道,實際上還沒有說出答案,就已經向程曦學表明他的答案一定正確,是自信十足的表現,正是典型的夏想式的先入為主的風格。程曦學隱隱有些不快,但他身份又高,又是主動相問,不好表現出明顯的不悅來,只好置之一笑:“當然,如果夏想同志的說法確實可行的話,別說請他吃飯了,我還要將他的思路寫進我的教材……不過有個前提,要首先說服我才行。”

夏想點頭一笑,說道:“其實當初想到文化旅遊的專案,第一個重要原因是單城市作為當年趙國的都城,確實有著悠久而燦爛的文化遺產,在國內也找不到同樣一個產生了二百多個成語的城市,可以說在國內有著獨一無二的優勢。當然,如果僅僅因為這一點還不足以做出文化旅遊的重大決定,最終促使我們下定決心借產業結構調整的東風,推出成語故事,帶動文化旅遊的是,根據目前國內的形勢分析得出了一個結論——隨著居民生活條件的提高,老百姓對旅遊的熱情越來越強烈。而且有跡象表現,國家有關部門在不久的將來應該會推動相關振興旅遊的政策。”

此話一出,趙泉新頓時動容。

因為趙泉新十分清楚京城中關於振興旅遊的討論,已經進行了大半年時間,經過無數次激烈的爭論之後,才基本上達成了共識,有望於年底或明年年初推出振興旅遊業的相關政策。但目前還處在嚴格保密的階段,也就是說,夏想不可能透過熟人渠道知道此項政策即將出臺。國家政策的保密措施趙泉新還是心中有數,也有足夠的理由相信不會有人提前透露訊息給夏想。

而且按照時間推算,在文化旅遊專案剛上馬的時候,京城還沒有就振興旅遊政策的出臺達成共識,夏想不可能未卜先知。只一個可能,就是夏想確實對國內旅遊市場有敏銳的眼光和不凡的前瞻性分析!

果真如此的話,夏想還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年輕人!

程曦學對夏想的自信和侃侃而談不以為然,向趙泉新投去了疑問的目光,卻見趙泉新眼中流露出肯定的神色,不由吃了一驚,心想夏想一個小年輕,怎麼可能對國家的政策把握得如此準確?就連他一直也不太看好國內的旅遊市場,認為至少還要經過十年的沉澱,國人才有足夠的金錢和時間去享受休閒的旅遊時光。

隨即又想到即使國家出臺振興旅遊的相關政策,單城市的文化旅遊也未必可行,就繼續問道:“文化旅遊是一個大而空的概念,恐怕短時間內不好被市場接受。樂觀地講,就算國家出臺相關的鼓勵政策,消費者不買賬也沒有用,是不是?夏想同志,你是不是有點盲目樂觀了?文化旅遊的相關專案,在國內有沒有可以借鑑的經驗?”

顯然,程曦學是想讓夏想列舉兩個成功的例子來說服大家。

實際上夏想沒有必要向程曦學彙報工作,但因為有趙泉新坐鎮,而程曦學又打的是學術討論的幌子,最關鍵的一點是,他還裝模作樣地拿出一個小本本,假裝要認真記錄的樣子。姿態之低,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而且他語氣和善,笑容滿面,任誰也不能將他的舉動和打壓夏想聯想在一起,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他是虛心好學有謙虛作風的教授。

也怪程曦學將自己抬得太高了,眼中只有國家大事,動不動就將他的理論研究上升到國民經濟的高度,很少將眼光放到地方政府。即使偶爾將目光投到地方上,也多半是關注南方的經濟大省,對於燕省的關注,反而很少。如果不是因為燕省要推行產業結構調整,程曦學甚至對燕省這個離京城最近的省份的經濟規模和現狀,都缺乏足夠的瞭解。

他問出了上面的話,在夏想聽來就不得不笑他一笑,對於燕省的瞭解,程曦學還真的只是連略知一二也算不上。他抓住文化旅遊專案的前景不放,卻沒有系統地研究一下燕省的旅遊市場,不是他的疏漏,而是他犯了許多人都會犯的錯誤——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

剛才趙泉新眼中的驚訝夏想也看在眼裡,知道在大的方面他推測對了,眼下只需一個小方面的舉例了,就點頭說道:“程教授還真是說對了,遠的不說,就是燕省也有兩個打著文化旅遊的旗號獲得不小成功的先例。第一個就是清西陵。清西陵不過只有幾百年的歷史,也沒有多少濃厚的文化底蘊,而且只不過是幾個滿清皇帝的墳墓,說白了,和各地修建的烈士陵園沒什麼兩樣。當然,封建社會遺留的墳墓不能和我們的烈士陵園相提並論,但正是這樣一個埋葬著最後的封建王朝遺骸的墳地,因為打出了文化的旗號,每年也吸引了不少遊客前來觀光……我只提清西陵,另一個清東陵就不再多說了,接下來還要說說另一個更成功的例子……”

夏想面對眾多高高在上的領導,一點也不怯場,反而條理分明地和當今頂尖的經濟學家辯論,不說別的,光是這份魄力就讓在場所有人暗暗讚歎。

程曦學聽了夏想列舉的清西陵和清東陵的例子,心中一驚,不由暗暗懊惱怎麼只顧著挑剔夏想的過錯,沒有真正埋頭去研究一下燕省的文化旅遊市場,犯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失誤。再細心一想,也是他近來只顧著向上走向上看,根本沒有太多時間真正地用心去做學問,有所疏漏也在所難免。

夏想列舉的第二個例子是避暑山莊:“作為皇家的庭院,避暑山莊現在成了德澤市的市民公園。其實,作為德澤市最負盛名的旅遊勝地,避暑山莊說實話和各地興建的公園沒有多大的不同。但因為號稱是皇家園林,就身價倍增,門票高達五十元一張,年收入過億,成為經濟落後的德澤市的唯一亮點。”看了看程曦學不太甘心的表情,夏想並沒有什麼同情心,誰讓程曦學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他麻煩。找他麻煩也就罷了,所提的問題還有明顯的疏忽,不是故意讓他藉機好好反駁一番嗎?

“避暑山莊不過只有三百年的歷史,要說文化底蘊,並沒有什麼可以炫耀的地方,不過因為清朝是離我們最近的一個封建王朝,才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中華民族的文化傳統發源於中原一帶,單城市是燕省歷史最悠久也是文化底蘊最深厚的城市。況且單城一地就產生了影響深遠的二百多個成語,推廣文化旅遊不僅有廣闊的市場前景,而且還有可以預見的社會效益。如果能夠藉此喚醒我們的民族自豪感,讓我們不再沉醉於所謂的皇家園林的浮華和對封建王朝墳墓的緬懷之中,我想對於振奮民族精神,也是大有裨益。”

“說得好,好一個振奮民族精神。”讓眾人都想不到的是,夏想話音剛落,最先叫好的居然是趙泉新。

趙泉新站了起來,一臉嚴肅地說道:“夏想同志講得很好,有些同志抱著一些傳統僵化的思想不放,總是愛拍一些辮子戲,表面上嘻嘻哈哈哭哭笑笑挺熱鬧,實際上潛移默化之中,會給社會帶來許多不良的影響。我強調過多次,可惜收效甚微……”

夏想沒想到剛才的話說到了趙泉新的心坎上,也算是意料之外的收穫。

不過趙泉新可不會因為和夏想有共同語言,就忘了他的根本目的,他話一出口,又立刻坐下,說道:“你們繼續,我繼續旁聽。”

但因為有了趙泉新的註腳,而且夏想所舉的例子也確實翔實,程曦學只好認輸:“夏想同志的說法還是可信的,我要感謝你的耐心回答。我還有一個有關單城市的疑問,想請夏想同志解答一下。”

程曦學真夠有耐心的,賊心不死,糾纏不休,夏想也是耐心十足,微笑說道:“請講。”

“單城市棉紡廠破產了三家,還有三家瀕臨倒閉,也有可以改制的基礎,請問夏處長,為什麼產業結構調整政策沒有惠及最應該扶植的棉紡廠?”程曦學舊事重提,顯然上一次夏想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讓他念念不忘。

夏想故意一愣,然後饒有興趣地反問:“誰說沒有對棉紡廠進行改制?程教授的問題,有點奇怪。”

程曦學是真愣住了,驚問:“棉紡廠怎麼進行改制了?”

夏想笑道:“其實早就著手開始了,不過因為棉紡廠問題比較多,涉及面複雜,所以前期工作做得長了一些……棉紡廠的改制工作一直是彭處長在負責,程教授有興趣的話,可以由彭處長具體為你解答。”

第二戰——乘勝追擊

程曦學真正關心的並不是棉紡廠的改制問題,而是想透過他的問題來證明夏想的眼光不行,從而間接起到打擊燕省產業結構調整的作用。一聽棉紡廠的改制已經開始,吃驚加遺憾之餘,哪裡有心思再聽什麼彭處長的解答,但又不好表現得過於明顯,只好含糊地說道:“棉紡廠的改制是一步好棋,因為棉紡廠是老舊國企的代表,如果改制成功,就有非同一般的廣泛性和代表性……等我有時間再和彭處長探討一番,眼下還有問題要和夏想同志討論。”

夏想見程曦學還是不肯善罷甘休,也好,今天當著諸多重量級人物的面,就提前將最後的決勝局擺在領導小組的辦公室裡,也算是一次意義深遠的勝利。

程曦學繼續發問:“單城市的影印機廠、將臺酒廠,以及寶市的太陽能中小企業、蓄電池廠,都有非常廣闊的前景,我想問問夏想同志,是出於何種考慮沒有將以上企業的改制納入計劃之中?產業結構調整是方針大計,主導之人不但要有高瞻遠矚的目光,還要有切實可行的計劃,以及讓人信服的能力。否則空有一腔激情和熱情,有時因為眼光不準能力有限,反而會收到適得其反的效果。比如不該改制的企業費盡力氣改制,也不見得有多大的成功;有改制前景的企業被排斥在外,只能望之興嘆。好的政策其實是一把雙刃劍……”

程曦學的暗示不可謂不明顯,在場的人都沒有經歷過中大事件,沒見識過程曦學對夏想的冷嘲熱諷,現在聽了程曦學的話,個個氣得不行。不過夏想已經習慣了程曦學的敲打,表現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趙泉新插話說道:“曦學說得對,好政策只有有能力的人去具體執行,並且真正本著公平公正的態度去貫徹去實施,才有可能真正做到造福於民。如果交到一個目光短淺或是能力有限的人手中,說不定還會帶來不良後果……夏想同志,如果你能透過程教授的考驗,我就可以藉此判定你是一個合格的產業結構調整政策的執行者。如果通不過的話,是不是要考慮一下該如何努力去提高自身的理論水平和政治能力?”

趙泉新的話半正式半隨意地說出來,讓人看不透他的真正意圖。但這話的分量很重,相當於給燕省省委省政府施壓。意思是,如果夏想接了他的話,葉石生和範睿恆就無路可退了。

只要夏想開口答應下來,葉石生和範睿恆只有順水推舟接過趙泉新的話。但如果夏想不答應,就顯得有點不識時務了。好厲害的殺招,前有程曦學在學術討論上步步緊逼,後有趙泉新拉著葉石生和範睿恆助陣,今天的決戰局,還真是險象環生,危機重重!

當著趙泉新的面說出來的話,絕對沒有收回的可能。夏想知道,他不開口還行,一開口,就相當於上升到了政治的高度。事情的最可笑之處還在於,程曦學明明是個政治人物,卻打著學術的名義對他進行傾軋,還有一個冠冕堂皇的學術探討的藉口。有些人的水平真是厲害,想要置人於死地,也有足夠的光明正大的手段。

夏想現在是退無可退,程曦學為了報上次在中大會堂的一箭之仇,今天是下足了血本。如果今天不能在正面交鋒之中徹底打敗程曦學,他以後必然還會尋找各種機會來找麻煩,要找回所謂的公道。夏想想到即將播出的將臺酒廠的廣告,和已經簽訂了協議的太陽能合資專案,心中升騰起一股決戰的火焰。

夏想恭敬地對趙泉新、葉石生、範睿恆一一點頭致意:“各位領導,我並沒有系統地學習過經濟學的理論,但我的觀念是,未必有高深的理論就有實幹的能力。否則將全國各大院校的教授按照他們的專業,系統地分配到各地的政府機關和部門之中,難道會讓我們的社會主義事業大步前進幾個階梯?理論高於實踐,但理論只有結合實踐,才能驗證出理論是空中樓閣,還是真正有用。程教授作為國內有名望的經濟學家,他的理論知識高深,我自認在理論水平上面和程教授相差太遠。但我自信我主導的單城市和寶市的幾個改制專案,做到了理論和實踐的高度統一,也符合市場經濟的發展規律。在此,我願意接受程教授的任何疑問,也儘可能努力做到翔實的回答,並且接受您和葉書記、範省長的監督。”

趙泉新回頭看了看葉石生,一臉不快地說道:“夏想這個小同志,還是挺有個性的嘛。”

葉石生笑道:“小夏同志雖然多多少少有點小缺點,但總體來說還是一個好同志。”

範睿恆也笑了:“年輕人有個性是好事,其實小夏同志一直比較穩重,有著和年齡不相稱的成熟,省委省政府對他還是比較放心的……”

如果說葉石生對夏想的維護比較含蓄,還保留了一份身為上級領導應有的矜持的話,範睿恆的話就是對夏想高調的毫不掩飾的愛護了。

趙泉新也早有耳聞,聽到燕省的一二把手都對夏想比較偏愛,他還不大相信,心想一個處級幹部,能有一個副省長偏愛就不錯了,書記和省長都對他另眼看待,怎麼可能?

不想剛剛敲打了夏想一句,就有書記和省長先後表態,原來傳聞還確有其事。

這個夏想,還真有一點意思了。

程曦學努力了半天,還沒有拿下夏想,趙泉新不由對夏想高看一眼,心想這個年輕人還真不簡單,被程曦學問不倒,被書記和省長雙重偏愛,看來,也確實有點真本事。

趙泉新意味深長地看了範睿恆一眼,沒再說話,揮了揮手,讓程曦學和夏想繼續。

夏想鄭重地答道:“程教授在不同場合多次說過相同的話,在對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政策質疑的同時,也對我個人的能力表示懷疑,對程教授的態度,我深感遺憾。程教授對產業結構調整政策有誤解,或是有不同的看法,可以理解,但對我個人有偏見,就讓人很不理解了。俗話對事不對人,程教授身為堂堂的中大教授,又是國內知名的學者,對我一個無名小輩接二連三地進行攻擊,箇中原因十分讓人費解,並且也讓人對程教授的名望感到失望!”

夏想沒有先回答程曦學的問題,而是當著趙泉新和葉石生、範睿恆的面,直接丟擲了一枚重磅炸彈,直指程曦學的人品和修養。

話一說完,所有人都一臉震驚,不可思議地看著夏想,不約而同地想,夏想一向很少動怒,今天怎麼失態了,當著趙泉新的面說出了這麼激進的話,他到底怎麼了?

夏想當然不是真的失態,而是假裝發怒,也是藉機發作,要給程曦學一個教訓。被程曦學追打了多次,以前一直尊他為當今有名望的學者,不願意當眾打他的臉。但今天被他的手段逼到了絕路上,實在忍無可忍,再不還手,會讓他覺得自己脾氣太好了。在京城欺負完後,還要來到家門口再欺負一頓,然後還想借趙泉新的權威,壓得自己服輸,最後還想若無其事地走人?

世界上哪裡有這麼便宜的好事!

趙泉新不動聲色,葉石生和範睿恆對視一眼,也沒有表態。程曦學先是一臉錯愕,隨後又搖搖頭,嚴肅地說道:“夏想同志誤解我了,我確實一直是對事不對人,不過主要是你太能幹了,產業結構調整之中的幾件大事都有你的身影在內,我只要舉例說明,就得拿你說事。如果你覺得我在舉例的過程中,有誤導的嫌疑,我在此向你鄭重道歉。”

程曦學也是厲害,有涵養,有手段,及時放低了姿態,立刻就化解了夏想的攻擊。

夏想也沒指望一番話就能讓程曦學折服,只是想借機敲打他幾句,讓他知道自己也有發威的時候,夏想就又笑了說:“既然程教授這麼說,我相信就是了。剛才程教授提出的幾個問題非常好,可見您確實不愧為國內頂尖的經濟學家,對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政策,果然有過深入研究。我不得不說,程教授您的看法,和我還真是驚人的一致。我的意思是說,如果由您親自主導領導小組的工作,說不定能做得比我更好。”

夏想的話就多少有點調侃的意思了。

程曦學不笑,反問:“我倒是第一次聽你說我們的看法一致,具體說來聽聽。”

“單城市的影印機廠在產業結構調整政策推廣之時,曾經第一時間進入了我的視線。就和程教授所說的一樣,確實初看之下大有改制的必要,似乎在引進資金和先進的技術之後,就會煥發生機。不過經過對市場的詳細研究和分析,我們領導小組得出了結論,國內的影印機行業,無論是技術還是創新,都競爭不過國外同類品牌。市場經濟就是優勝劣汰,並不是每個國家要在每個行業都佔據優勢,不現實,也不可能。最後透過和光漢影印機廠家的交流之後——對了,此事主要由王林傑和方格同志負責——認清了當前形勢,光漢影印機廠決定改變策略,以生產整機轉變為生產耗材,並且已經和德國相關企業進行了接觸,準備引進最先進的墨粉生產線……”夏想早有準備,滔滔不絕地說出了既定的最佳方案,“還有,程教授最關心也是最在意的國有品牌喪失問題,光漢廠家在和德國廠家初步簽訂的協議已經註明,要保留控股權和品牌使用權,程教授大可以放心了。另外再補充一句,領導小組指導並主導單城市和寶市的產業結構調整,是針對沒有找到方向和資金的企業。也有一些企業自我生存能力很強,早就做好了迎接市場大潮的準備,我們會非常尊重他們的選擇,並且給予及時的幫助。並非所有的企業都在我們的主導下進行改制,這一點請程教授一定要牢記!”

程曦學被夏想的話反駁得臉色變化幾次,終於感覺到臉上隱隱發燒。

夏想卻不給他喘氣的機會,繼續說道:“將臺酒廠的改制已經完成,先期一億的資金已經注入,並且策劃好了一系列的宣傳方案,只等時機一到,就會全面推向市場,還市場一個耳目一新的將臺酒。程教授果然有眼光,剛才第二個專案就提到了將臺酒,和我的思路不謀而合,看來,程教授對燕省產業結構調整的政策瞭解得非常深入。我建議葉書記和範省長可以邀請程教授來燕省,為我們領導小組的成員上課,系統地講解產業結構調整政策的可行性和必然性……”

葉石生和範睿恆聽了,再看到程曦學被夏想嗆得說不出話來的窘態,都會心地笑了,葉石生甚至還點頭說道:“我現在就可以向程教授提出邀請,如果程教授能夠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的話。”

說完,葉石生也不等程曦學表態,伸手做了個姿勢,讓夏想繼續說下去。

“寶市的蓄電池廠其實現在效益很好,用不著改制,而且生產能力還沒有飽和,完全可以適應市場的需要,現在改制就是有點拔苗助長了。當然,效益能夠提升自然最好,或許程教授忘了萬里汽車廠的合資了。萬里汽車廠引進合資之後,產能提升了許多,因為產量提高了,作為汽車的配套產品蓄電池的需求量也增大不少,由此也帶動了蓄電池廠的產能。所以程教授看待問題時,如果能多方思索,轉變一下思路,或許可以由此及彼,由簡單到複雜,看到許多產業之中的相輔相成之處。再研究市場經濟時,就能由小到大,由點到面,不但得出的結論更真實,也會減少不少失誤。”夏想不忘提點程曦學幾句,也確實是程曦學只見森林不見樹木,只從大處著眼,卻沒有從小處入手。也是許多自以為高深的專家常犯的毛病,用一個詞總結就是——眼高手低。

“還有一個好訊息也可以透露給程教授,因為談判已經進入到最後階段,基本上就要簽訂協議了,所以也不算是洩露商業機密。萬里汽車廠和京城的現代汽車廠進行了談判,現代汽車廠決定和萬里汽車廠合資在寶市興建一座配件廠,投資額會在十億人民幣左右。出於整合資源的考慮,萬里汽車廠決定收購蓄電池廠作為配件廠的一部分。”反正夏想想要的結果,一是今天一舉戰勝程曦學,二是推動燕省第二波產業結構調整的高潮。當著趙泉新的面,向葉書記和範省長作一次系統的工作彙報,也省去了以後再分別向二人彙報的麻煩,可謂一舉數得。

“所以說產業結構調整是一個系統工程,並不是單獨存在,不能只看到一個萬里汽車廠的合資,而看不到因為萬里汽車廠的產能提高和銷量大增,由此帶動了多少相關下游產業的產能。程教授如果在研究經濟理論時,能夠將目光多投向一個產業及其配套的產業鏈之間的複雜關係上,就會明白有時候挑選優先的改制企業,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要綜合多方面的因素考慮,不僅僅是經濟上的,還有政治上的,等等……”

夏想微一停頓,看了程曦學一眼,決定乘勝追擊:“往往是,理論研究上看似非常容易,實際實踐起來,卻是困難重重。理論有時畢竟只是空想,空想落不到實處,所以隨便怎麼想都可以。但如果程教授真的親身參與其中,就會深切地體會到做實事做大事的艱難,和理論研究完全是兩回事。如果再有方方面面的阻力,比如有學術界的質疑、別有用心者的攻擊,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許多難以想象的代價!”

第三戰——肺腑之言

程曦學漲紅了臉,憋了半天,最後心有不甘地說了一句:“夏想,你是不是連太陽能企業的前景,也早就有了思路?”

夏想心滿意足地笑了,和程曦學過招數次,還以為他是不動聲色的高人,現在終於見到了他面紅耳赤不甘失敗的樣子,心想你不是一直想要正面回答嗎?好,今天我就全部給你正面回答,任何問題都不逃避,都不避重就輕!

“不錯,程教授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想法,真是厲害。現階段寶市針對十幾家太陽能中小企業已經化零為整,並且整合成了一家中等規模的太陽能公司,同時,還和美國最大的太陽能公司——最日光公司簽訂了合資協議……我想想,就在前兩天剛剛簽約,是最日光的總裁邁克先生親自飛到寶市簽訂的協議。我當時還和邁克先生共進了午餐,怎麼,程教授沒有從外經貿部聽到訊息?”夏想的語氣輕鬆而詼諧,在場的人都強忍住笑,如果沒有趙泉新在場,恐怕眾人早就笑個不停了。

眾人也是第一次見到夏想談笑間將一個國內極有名望的教授說得啞口無言,每一句話都讓程教授的臉色加重一分,彷彿一支支利箭,毫不留情地射中了程教授忐忑不安的內心。而剛才還胸有成竹一臉鎮靜的程大教授,如今雖然不能說是面如死灰,但也算是一臉灰白,手中的小本本也合了起來,彷彿已經站立不穩一樣。

方格假裝好人,伸手扶了程曦學一把。程曦學正是心力交瘁之時,被人一扶,下意識地想要依靠。不料剛一放鬆身體,身後扶他的手就突然消失了,他一下收勢不住,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兩步。

王林傑見狀忙伸手扶住程曦學,關切地說道:“程教授年紀大了,站得時間長了,腦部有點供血不足,休息一下就好。方格,快給程教授搬一個椅子坐一坐。”

程曦學以為剛才戲弄他的人就是王林傑,不由惱怒地推了王林傑一把,又向前邁了一步,底氣十足地說道:“夏想,你既然把一切工作做得十分到位,為什麼在中大會堂上避而不談,是不是故意耍我?”

夏想一臉驚訝地說道:“這就是怪事了,程教授的話我就不理解了,我不是學術界的人,沒有必要拿燕省產業結構調整的具體工作去作學術彙報。如果是工作彙報,應該向葉書記和範省長彙報才對,既不用在中大會堂向在座的專家學者彙報,也更不用向程教授彙報,對不對?再說畢竟還涉及商業機密,不管是出於哪一方面的考慮,我都不能隨意透露。程教授是堂堂的中大教授,是有名望的學者,怎麼會想不到這一點呢?”

程曦學被夏想嗆得說不出話來,只覺得氣血上湧,差一點又站立不穩。

他苦心經營了一切,先是在中大會堂被夏想的意外出現攪局,事後一想夏想不過是避重就輕地回答了問題,顯然也是既無才華又無能力,只是有些小聰明,所以才能勉強過關。他就想借趙泉新視察燕省之際,徹底將夏想打敗,一是報在中大會堂上的一箭之仇,二是為產業結構調整政策的論戰畫一個圓滿的句號,也不至於顯得他太過無能。

沒想到,萬萬沒有想到,夏想當時避重就輕地回答問題,並非是既無能力又沒有才華,而是故布迷陣,有意為之,給他設下了一個天大的陷阱。而他還自以為是地認為夏想無能,還想在眾人面前,打夏想一個落花流水,卻原來是一廂情願的痴心妄想!

夏想不但有反擊之策,還將所有的事情都做到了前頭,暗中佈置妥當,只等他一張口提問,就逐條反駁。不但將他辯駁得無言以對,還在話裡話外冷嘲熱諷,相當於他主動伸臉過去,讓夏想當眾打得啪啪直響!

想到一世英名毀於一旦,想到回去之後無法向背後之人交代,想到他苦心經營無數年才有了一個真正走進核心圈的機會,卻被夏想談笑間毀滅。程曦學只覺得一陣陣氣血翻滾,胸口發悶,身子搖晃之下,終於堅持不住,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坐下之後,他覺得頭腦又清醒了一點,但心中的怒火再也壓制不住,無所顧忌地噴發出來:“夏想,你欺人太甚!你明明已經佈置好了一切,卻在面對我的提問之時,再三地逃避不答,故意讓人以為你年輕衝動,沒有才能。你年紀輕輕卻如此心機深沉,等你爬到了高位之後,絕對不是國家和百姓之福!你肯定是一個只會玩弄權謀的官僚!”

如果說先前程曦學還戴了學者的面具,要文攻不要武鬥,還端著專家的架子和教授的面子,現在惱羞成怒之下,故意在趙泉新和葉石生、範睿恆面前說出了毀夏想前途的話,就是撕下了偽裝,赤膊上陣,真正地和夏想肉搏了。

所謂的專家學者,在理屈詞窮之下,也和平常人沒有兩樣,一樣是急赤白臉地亂咬一通。

程曦學的話一出口,趙泉新頓時動容,心想好一個泰斗學者,到底是做學問久了,難道做傻了,還鬥不過一個才在官場混了幾年的夏想?敗就敗了,大不了以後再還回來就是,卻當眾說出了大犯官場忌諱的話。這樣一來,丟臉的是程曦學,面上無光的是他,而且接下來他也不能再拉下臉面敲打燕省幾句了!

葉石生和範睿恆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怒意。不過是一個狐假虎威的學者,竟當著眾多重量級人物的面,詆譭夏想的前途,太過分了。夏想是燕省的官員,他的前途就是趙泉新也不會輕易表態,你不過是一個遊離於學術和政治之間的人物,就敢如此大放厥詞,簡直是不可理喻!

夏想也被程曦學赤裸裸的攻擊激怒了,他一直顧及趙泉新在場,沒敢說太過頭的話,也看在程曦學畢竟是中大教授和當今著名學者的面上,不想讓程曦學大丟臉面。不承想程曦學惱羞成怒之下,竟然口出狂言,夏想積攢了許久的怒氣終於爆發出來。

“程教授,不敢勞您的誇獎,也不敢苟同您的斷言。您是國內有名聲的教授,一向自封為學術界的泰斗,我對您也一向敬重有加,從來不敢去猜測您的人品和品行。就連您主動在媒體上挑起論戰,我也強迫自己去相信您確實完全是基於學術上的爭論,是公心,也是本著為國為民的想法,想讓產業結構調整政策制定得更完美,執行得更嚴格。因此,我在報紙上回應您的文章時,也一直懷著恭敬的學習的想法,明著是和您爭論,實際上是向您表示敬意!

“只是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您的文章觀點越來越激進,由開始時溫和的爭論,轉變為後來指名道姓的攻擊。至此,我就在想或許程教授是為了讓觀點更真實,論據更充分,所以才提到了燕省,才提到了我的名字。我當時還很驚訝,我不過是一個無名之輩,能被程大教授注意到,真是難得的榮幸。平心而論,當時不免還有些沾沾自喜。

“但不幸的是,在我無意中到了中大會堂,不小心聽到程大教授的演講。我才發現,程大教授不僅僅對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非常不滿,對我本人也是頗有微詞,而且還在演講中數次點名,暗指我的人品和能力有問題。身為後生晚輩,我不願也不想去猜測程教授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要對我進行詆譭。我既沒有得罪程教授,也和您老人家素昧平生,您老人家有放眼天下的目光,卻容不下一個小小的夏想,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直到今天,在此時此刻我才明白過來,原來程教授對我的不滿,對我的橫加指責,全部來源於我主導之下的領導小組,在推廣產業結構調整的過程之中,取得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成績。因為按照程大教授的預言,按照您的理論學說,產業結構調整不符合現階段的國情,是必然要失敗的產物。可惜的是,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沒有如程教授所願失敗了,反而路子越走越順,成績越來越突出,就相當於當眾打了程大教授的臉!因為在程大教授的眼中,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隻有失敗了,才能顯示出您的正確性、您的高瞻遠矚,才能符合您的泰斗身份的預言!

“您作為一位名氣很大的教授,在對我的指責未能如願之後,就氣急敗壞地對我進行人身攻擊,還詆譭我的前途。至此,我算是徹底看清了您在專家教授的面具之下的本來面目——自私自利,偽善之極!因為您不是本著客觀嚴肅的立場做學問,也不是站在學術的眼光看待產業結構調整,而是不遺餘力地要對產業結構調整政策進行攻擊和棒殺。只是在您沒有如願的情況之下,您從京城追到燕省,不顧堂堂教授之尊,對我進行窮追猛打。我夏想何其不幸,和您素不相識,卻被您一直想置於死地而後快。請問程教授,以您的名望和身份,對我進行口誅筆伐還不夠,還要親自跑到燕省來當面打壓,現在結果不讓您滿意,您又急赤白臉地給我下了另外一個結論,說我不是國家和百姓之福,我現在就可以鄭重其事地告訴您,程大教授……”

說到最後,夏想不免有些激動,他直視程曦學的雙眼,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從壩縣到燕市的城中村改造小組,再到安縣擔任了兩年的副縣長,現在又在燕省產業結構調整領導小組將近一年。我每到一處,不敢說為國為民作出了多麼巨大的貢獻,但我可以當著大家的面,掏心掏肺地說一句心裡話,我夏想盡我所能為國為民,絕無私心。我可以請程教授到我工作過的地方走一走,問一問,看看有多少人說我夏想是貪官,說我是隻說假話不辦實事的官僚!如果有,我甘願接受組織的任何處罰!”

最後,夏想感慨萬千又擲地有聲地說了一句:“而您,程大教授,您的所作所為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就是名聲和名望之間雖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有名聲的人未必有名望,兩者之間的距離是天淵之別!”

最後一句話,相當於狠狠地朝程曦學的臉上打了一記格外響亮的耳光!

程曦學坐在椅子上,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他努力扶著桌子想站起來,卻站不動。他一臉沮喪,屈辱、悲哀、憤懣、無奈還有羞愧,無數種複雜的情緒一起湧上心頭,卻全部堵在胸口,發作不得。他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差一點支撐不住昏倒過去。

沉默,長達數秒鐘的沉默。如果不是有趙泉新在場,早就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了。但趙泉新一臉怒氣,葉石生和範睿恆也是一臉凝重,所有人都大氣也不敢出,唯恐點燃了現場的氣氛。大家既覺得解氣又替夏想擔心,擔心趙泉新盛怒之下,不定會拿夏想怎麼開刀。

過了一會兒,趙泉新終於站了起來,一臉怒氣地說道:“夏想同志雖然說得在理,但身為年輕人,理應對程教授有足夠的尊重的態度,你的話說得有點過了,不太好。年輕人不能太傲了,有些事情要適可而止,當知過猶不及。”

還好,包括葉石生和範睿恆在內,都暗中鬆了一口氣,趙泉新還算沒有失態,說出的話不輕不重,也在情理之中,還不算太偏袒程曦學。

趙泉新敲打他,夏想只能認了,低頭說道:“您批評得是,我確實衝動了,還是太年輕,一激動就難免失態。在此我向程教授鄭重道歉,以後希望能有機會和程教授心平氣和地討論問題,也希望程教授能公正公平地看待人和事。”

說是道歉,夏想的話裡話外還有對程曦學的不服之意,趙泉新“哼”了一聲,說道:“我看今天的討論就到這裡,石生、睿恆,我看下午的會議也沒有必要再開了,現在就返程……”

葉石生和範睿恆自然都是一番挽留,並且說了幾句客套話。趙泉新也不聽,執意要走,葉石生和範睿恆就為趙泉新送行。二人看出來了,趙泉新是故意做做樣子給程曦學看,他絕不會和一個小小的處級幹部生氣,不過是做給別人看罷了。

但趙泉新一向對產業結構調整持反對態度,對於他的來訪本來沒有抱任何希望的葉石生和範睿恆,對他的怒氣也不十分在意,還不至於十分擔心他能拿他們怎樣,不過是禮節到了即可。相比之下,今天夏想借反駁程曦學之機彙報出來的產業結構調整的第二波工作,反倒讓二人心中大喜。

可以說夏想今天所說的幾個企業的成功改制,基本上可以預示燕省產業結構調整政策的成功!再者,一向在《京城日報》上對燕省產業結構調整指指點點的程曦學,今天當著他們的面被夏想批駁得無言以對,範睿恆還好一些,葉石生則是心懷大慰,一掃自從程曦學發動論戰以來的不快,只覺得神清氣爽,竟然是前所未有的舒暢。

就差哈哈哈大笑三聲表示內心的喜悅了!尤其是夏想最後一連串的反駁,句句說到了葉石生的心坎上。早就對程曦學深惡痛絕的他,對夏想言語之中的過激之處絲毫不放在心上,反而為夏想將程曦學說得啞口無言感到欣慰,更為其真性情的流露感到高興。

葉石生決定,儘快對外宣佈燕省產業結構調整獲得了預期的成功,同時,第二批試點城市的問題,也要在近期提上日程。要儘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第二批試點城市的部署。

照此下來,兩年之內,如果燕省的經濟能夠整體邁上一個新的臺階,他向前邁進一步的希望更大了。想到得意處,葉石生滿面春風,對趙泉新拂袖而去竟然一點也不放在心上。在葉石生眼裡,只有程曦學一臉不甘和憤憤不平的表情,以及他落寞而沮喪的背影。

夏想站在人群之中,目送趙泉新和程曦學離去。夏想承認,自己今天有點激動了,對程曦學的惱怒是因為他對自己窮追不捨,對趙泉新說了幾句不該說的話,是因為自己對趙泉新沒有什麼好印象。

高調的成功

送走了趙泉新一行,省委大院表面上一片平靜,但有關夏想舌戰程大教授的傳聞,已經悄無聲息地流傳開來。

眾說紛紜……有人對夏想敢當面和程曦學叫板大加讚賞,也有人對夏想的所作所為不以為然,認為他太出風頭,肯定不會給上面留下好印象,也會讓葉書記和範省長不喜。

夏想卻對傳聞沒有任何興趣,既沒有勝利之後的得意,也絲毫不擔心葉書記會因此對他不滿。他此時正坐在葉石生的辦公室裡,正在深入領會葉書記的指示精神。

葉石生精神煥發,整個談話過程中,笑容一直掛在臉上。

“小夏,今天的辯論,比起在報紙上的論戰,精彩十倍。好,非常好,不但辯駁得程曦學無話可說,連趙泉新也沒有心思對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政策作出指示,就匆匆返程了。而且你今天也相當於向我和睿恆系統地彙報了工作,我剛才也和睿恆交換了意見,我們的看法是一致的,就是領導小組的成績是值得肯定的,夏想同志的工作是值得表揚的……”作為省委書記,當面提出表揚是非常難得的肯定,夏想微微有些激動。

“等將臺酒廠的廣告播出之後,連同寶市的太陽能合資,燕省的媒體都要全面宣傳,高調地對外宣佈,產業結構調整政策獲得了預期的成功。接下就是第二批試點城市的問題,也要提上日程。小夏,不要因為取得了一點成績就沾沾自喜,道路還很漫長,困難還有很多,我們只是邁出了第一步,還有更大的成績等著我們去爭取,還有更大的困難等著我們去克服。我也相信,會有更重要的工作崗位需要你。”

夏想本來坐在沙發上,聽了這話,立刻一臉凝重地站了起來:“是,我會牢記葉書記的指示精神。只是兩個試點城市的成功,相比整個燕省的十一個地市來說,還不到五分之一,成績還很小,還需要進一步努力向全省推廣。我一定戒驕戒躁,努力完成省委省政府交給的每一項工作。”

葉石生滿意地點點頭,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小夏今年才二十七歲?年輕,還是太年輕。提到正處還不到一年吧?時間短了點。這樣,到年底或明年的時候,機會合適的話,你到中央黨校進修一段時間。哦,忘了你還是鄒老的學生,不過最快你也要一年多才能拿到研究生文憑,好,時間上也來得及……”

具體什麼來得及,葉石生自然不會說,還是要適當保持領導的說話藝術——點到為止,既給下屬一個念想,又能充分體現出上位者的恩威並施。

夏想一回到辦公室,發現綜合一處和二處的人全部聚在一起。他一進門,就是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

領導小組的人都是第一次見識程曦學含沙射影的講話,才知道傳聞之中夏想在中大會堂大出風頭的事情,原來也是危機重重,比外面傳說中的風光兇險十倍。今天真正見識了程曦學的老辣和不懷好意,大家才明白,換了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面對程曦學的攻擊,肯定會落敗,別說替領導小組揚名了,不一敗塗地和丟人現眼就謝天謝地了。

經此一事,夏想成了葉石生和範睿恆眼中的得力干將,也成了領導小組全體成員心目中的英雄!

夏想半玩笑半認真地讓大家都各自回去工作。剛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坐定,電話就響了。

範錚來電,第一句話就說:“可惜我不在現場,要不我也要仰天大笑一番。程曦學也有今天?想起他我就生氣,一個堂堂的教授,不好好教書育人,偏偏要摻和到政治中來。摻和就摻和好了,還非要和燕省產業結構調整作對,他不知道燕省有三劍客?不知道有我範錚坐鎮就容不得他撒野?咳咳,當然一般情況下不用我出馬,我的學弟夏想出馬就足夠應付他了……”

夏想笑罵了他幾句,就掛了電話。

隨後電話不斷,高老、鄒老、高晉周等等,讓夏想應接不暇。緊接著又有梅昇平、宋朝度、錢錦松和陳風打來電話,在表示祝賀的同時,又說笑幾句,一時間,夏想的辦公室成了燕省最熱的熱線。如果有人做一個統計的話,就會吃驚地發現,幾乎燕省所有有影響的重量級人物,在短時間內都向夏想的辦公室打進了電話!

當然省委和市委之間也有不少電話打進打出,也有另外的熱線在傳送訊息。崔向和馬霄都在和付先鋒、譚龍通話,商議對策。

幾人聽到程曦學的訊息之後,付先鋒震驚,譚龍焦急。不過崔向反而比以前鎮靜了不少,不再有急躁的樣子,而是耐心地聽取付先鋒的意見。

和馬霄的著急不同,付先鋒一點也不急著將夏想和連若菡的事情捅破,而是依然以時機不到為由,還說要等一等。付先鋒說道:“據可靠訊息,連若菡快回國了,等她回來之後,再尋找一個最恰當的機會。現在就讓夏想風光風光再說,而且他現在做出的成績,也有有利的一面。”

馬霄不解其意,還是崔嚮明白了付先鋒話中所指,說道:“先鋒說得也對,下一步燕市將會進入第二批試點城市,到時就可以獲得政策和資金上的雙重支援。燕市的經濟大步前進,先鋒作為副書記,也有一份政績……”

崔向出於各方面的綜合考慮,也知道現在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政策是大勢所趨,就表示支援燕市成為試點城市。

轉眼間,到了九月十五日,在央視黃金區段的廣告之中,突然出現了驚人的變化,原先一個洗髮水廣告被意外撤下,換上了一家名不見經傳的酒廠的廣告——單城市將臺酒。不少人是第一次聽聞將臺酒的名字,但對一部分老酒蟲來說,將臺酒意外出現在央視,又重新喚起了他們以前久遠的回憶,又勾動了肚子裡的酒蟲,忙不迭跑出門去,買了兩瓶全新包裝的將臺酒嚐嚐鮮。

與此同時,本來論戰已經差不多硝煙散盡的《燕省日報》,一夜之間又有三劍客的文章發表。三人的文章詳細地論述了產業結構調整政策的好處,以及自從推行以來為單城市和寶市帶來的巨大變化。同時列舉了文化旅遊專案和將臺酒廠成功改制的事例,翔實而著重地宣傳了文化旅遊專案和將臺酒廠的現狀以及未來……

夏想的文章以介紹成績為主,含蓄地說到了前一段時間的論戰,在文章結尾處說了一段話,相當於為此次產業結構調整政策的論戰蓋棺定論:“不管是出於何種目的對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政策進行質疑,以及對領導小組能力產生懷疑,如果本著學術上的探討精神,還有讓人尊敬的一面。如果是因為個人私利而置廣大百姓的呼聲於不顧,置公平競爭的市場規律於不顧,只知一味地反對和攻擊,不但有悖真正的學術精神,也有損專家學者的公正形象,不利於保持學術獨立和學術公正的精神。現在不爭的事實說明了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是符合歷史規律,符合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的……”

嚴小時的說法相比之下更低調一些:“單城市和寶市的成功說明了一個真理,事實勝於雄辯,任何沒有根據的猜測和沒有依據的結論都是站不住腳的,都是紙上談兵。專家學者要多到百姓之中走一走,看一看,瞭解一下百姓的所思所想,才能更好地做好學問,做到學以致用……”

如果說嚴小時的打臉還比較溫柔的話,範錚的話就是直截了當地打臉了:“某些專家愧對學者的稱號,對產業結構調整取得的成績視而不見,故意搬弄是非,對有利於廣大百姓的政策說三道四,不但處處挑錯,還千方百計地進行棒殺。我倒想當面問問這些專家,在你們少數人的利益和老百姓多數人的利益之間,省委省政府選擇百姓的利益,有錯嗎?產業結構調整觸及了你們和你們身後的利益集團的利益,你們就迫不及待地跳出來想將產業結構調整的政策扼殺,你們捫心自問,身為學者,是不是急功近利了?是不是愧對專家的稱號……”

三人的文章同時出擊,再一次在燕省引起轟動,又一次產生了洛陽紙貴的效果。不但將一幫專家學者罵了個狗血噴頭,而且因為夏想的刻意引導,單城市的文化旅遊專案和將臺酒廠同時進入了老百姓的視線,借三劍客聯合出手的東風,讓將臺酒廠和文化旅遊在燕省一舉成名!

尤其是當天晚上,燕省電視臺又播出了單城市政府的宣傳片,借文化旅遊專案和將臺酒廠的捆綁宣傳,再一次加深了人們對文化旅遊專案和將臺酒的印象。

緊接著第二天,《京城日報》就發表了高老和高晉周的文章,就燕省的產業結構調整政策獲得的預期成功,做出了詳細的分析,並且得出了結論:燕省作為內陸省份,雖然沒有沿海省份的便利條件,但一樣獲得了預期的成功。這說明了一個問題,就是隻要政策到位,只要政府的決心夠大,只要選對了執行者,只要執行的人一心為公,踏實做事,和燕省一樣的所有內陸省份,都有成功的可能。

同一天,鄒儒也在《青年報》發表文章,和高老和高晉周的文章相互呼應。本來有人發話不允許再發表論戰的文章,但高老出面之後,文章還是如期發出!

第二天,燕省舉行新聞釋出會,就產業結構調整取得的第二階段的成績,對外高調宣稱獲得了預期的成功。

第三天,單城市和寶市同時在當地舉行新聞釋出會,也是高調宣佈作為燕省的第一批試點城市,在產業結構調整政策的指引之下,單城市和寶市的經濟結構出現了良性的調整,同時在招商引資和國企改制方面,做出了巨大的成績。

在單城市的新聞釋出會上,市長王肖敏重點介紹了文化旅遊專案的成功,以及將臺酒廠重新改制之後獲得了大量訂單,短短時間內知名度大漲,有望成為單城市的知名品牌,而且單城市有信心也有能力打造出屬於單城市自己的知名白酒企業。

單城市的新聞釋出會不但邀請了不少燕省的媒體,連京城的一些媒體也出動了,盛況空前。

同樣,寶市召開的新聞釋出會上,市長任慶之重點介紹了因為產業結構調整政策帶來的利好訊息。因為領導小組的有力指導,寶市在短短半年時間內,就引進了柯達十五億美元和最日光公司五億美元,共計二十多億美元的外資。柯達的投資有附加的技術投資,明年將在寶市興建數碼相機生產線。最日光公司投資的太陽能產品,不但技術先進,而且還是清潔能源,是未來能源的發展趨勢。寶市在保護環境以及充分利用清潔能源方面,已經走到了全國的前列。

同時,任慶之還向外界鄭重宣佈,寶市在保護國有品牌方面絕不含糊,不管是柯達的投資還是最日光公司的投資,都是在最大限度地保護國有品牌不被吞併的前提下籤訂的協議!

打臉,赤裸裸地打某些人的臉!

媒體閃光燈和提問不斷,任慶之坐享其成,收穫頗豐。他一生沒有太多的政績,但最善於講空話套話,就對媒體滔滔不絕地發表了一番暗藏機鋒的講話,針對某些人對燕省產業結構的指責和別有用心的關心,給予了無情的批判和冷嘲熱諷……

其後,又不忘重點宣傳一下萬里汽車廠以及醬菜廠。總之,不管是單城市的新聞釋出會,還是寶市的新聞批判會,都是成功的會議,奠定了燕省第一批兩個試點城市大獲成功的基調。

燕省高調宣佈產業結構調整獲得預期成功之後,隨著京城和燕省媒體的全方位的宣傳,程曦學一派十分安靜,沒有任何回應,就連燕省的反對派的專家教授們也偃旗息鼓,不再應戰。也是,燕省的成績有目共睹,事實勝於雄辯,說得再天花亂墜,人家的成績擺在眼前,還能有什麼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