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10日下午,在花河市商業中心“年代廣場”五樓辦公室發生一起煤氣罐爆炸事件,熱浪將臨街的玻璃震碎,一個煤氣罐衝出窗外砸中樓下停車場的小轎車,引起驚慌和圍觀……

當晚我從一位發小電話中驚悉,自焚者正是“年代廣場”老闆,曾經在故鄉風光一時的商界精英,我的把兄弟大哥李明。因政府、銀行、合作方和民間等各類債務問題的壓力和逼迫下、在辦公室點燃三個煤氣罐試圖自焚,最後生命保住但燒傷面積達百分之五十,正在醫院搶救一一聽後心情無比難受、久久不能平靜……

第二天我就乘早班飛回桑梓直接趕到醫大附屬醫院,一進住院部就見到ICU病房外悲痛欲絕的大嫂,我緊緊握住她的雙手無語先噎,不知如何安慰才好。轉頭望向周身纏滿繃帶的李明,心如刀絞,恍若夢靨一一腦海中不斷湧現出一幕幕我們從小在一起玩大的交錯時光和細節……

第一個鏡頭是2005年秋,“年代廣場”轟動花河市的盛大開幕式。我和我們仨個把兄弟的二哥張鐵,時任國家某部委副司長,一同從京城返回為他捧場和祝賀。那次是他人生的高光時刻,一副春光得意,恥高氣揚!一時風頭無兩,成為小城繼傳統國營的百貨大樓和商業大廈之外最大最新的商業專案。

中午慶功宴後,他陪我倆到他豪華的的辦公室喝茶,並神秘兮兮地領我們到對面東南角一個秘室,原來竟是一間佛堂。是經某位高人點化說他未來有場橫禍要提前供養和修法,並虔誠地上了三炷香……

我在一年前應他特邀友情出任戰略顧問。那時他己完成原花河市文化用品站的國企改制和資產重組,搖身一變從國企領導變成民企的大股東和董事長。正準備動遷並在原址上興建一個集酒店,購物中心和高階住宅為一體的都心型標誌性綜合體。這與我的專長和研究正好契合。我首先為公司的中高層管理人員做了一天的《城市綜合體及購物中心的開發定位與運營管理及案例分享》的培訓。同時贈送他和總經理兩個我即將在清華大學開課的《國際商業不動產運營商CREO》的培訓名額。

由於他之前是零售商出身,再加上資金短缺,所以引入了一位開發商合作者。老闆是一位女強人,檢查院背景下海經商,在當地政府有很強的上層人脈。合作條件是對方負責全面建設,擁有住宅部分的產權並自行銷售。商場部份加地下共6層,其中下三層產權歸原公司所有,上三層產權歸對方但租賃給李明,整體由李明經營。酒店部份的產權和運營權都歸李明公司。這份看似公平的合作方式為之後雙方的博弈和分歧及糾紛埋下了很大的隱患……

第二個鏡頭拉到1975年,因為奶奶過早因病仙逝,我離開生活8年的童年鄉村和爺爺一起被爸爸接回花河市。那時就和李明同住在“愛民街60號”的褲衩式小院。我家住在右側的最裡頭,3家人。他家住在左側的最裡頭,4家人,整個院子一共7家人。鄰里關係非常融洽,逢年過節甚至平時週末誰家做好吃的都要互送品嚐。每年春節初一早起第一件事就是給鄰居拜年。只有那個年代才能真正體會“遠親不如近鄰”的含義。

據我們親切地稱為大娘的李明的媽媽後來笑談:我剛進城的頭三個月每天站在衚衕口看大街上車來人往,一副開眼見了世面的模樣……

爺爺進城之後,因為在鄉下養成了掃院子的習慣,因此進城裡也閒不住,每天清晨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把褲衩衚衕的左側和公共部分全部清掃一遍,因為是土道,所以他的身上落了一層的塵土,但他選擇回到家裡關上門拍掉,可謂“肥水不流外人田”,常常把屋裡搞得塵土飛揚,氣得媽媽直翻白眼並大聲嚷嚷…

我和李明年齡相仿,他比我長一歲,自然就成了好夥伴。幾乎天天混在一起。但我倆不在一個小學,他上的是“反帝小學”,我讀的是“育紅小學”。後來合併為“第十六中學”,我倆同校但仍不同班。

他還給我介紹了他的同窗好友,與我倆家僅一道之隔“五花大院”的張鐵,仨個人不久就變為了鐵哥們。這個大院七十年代末嚴打時曾經出現過一個流氓團伙,以打群架威震一方。有一次把另一著名軍隊大院的軍區副司令員的公子用磚頭砸死了。遊街示眾,被判死刑立即執行3人。其實都是一幫17-18歲的半打小子,一身力氣和一腔熱血無處發洩,平時跟我們都很熟。

那時我們一起扇pia嘰,Kei瓦,彈瓶蓋彈玻璃球和拔橛子,各種土法上馬的遊戲玩得不亦樂乎。誰攢得煙盒和酒瓶蓋越多誰就最牛逼。而我因為爸爸是財貿辦的科長,後來當上了市百貨公司黨委書記,所以在這點上我總是佔上風,但因為入城晚技術卻是最差的,所以輸多贏少。

當時我們玩得最野的是三項戶外活動,一是夏天去城郊的大江游泳,那個年代的江水風高浪急,每年都要淹死幾個淘氣的男孩子。所以家長們是嚴禁我們私自去的。但反抗大人成了我們最大的冒險和快樂。光著屁股在混沌的江水中打水仗和狗刨,簡直開心得不得了。

二是冬季在凍冰和積雪的馬路上打哧溜滑或表演腳踏車特技,道兩邊站滿看熱鬧的觀眾,技藝高超或摔個大跟頭都會獲得掌聲和歡呼。

三是在我們的學校操場下,因為備戰備荒都挖了防空洞,我們經常模仿電影《地道站》,分成兩撥扮敵我雙方,玩戰鬥的遊戲。發瀉和培養男孩子好勇鬥狠的性格和英雄主義情結。

另外一個場景就是每到週末我們哥仨就會糗在張鐵一樓的小院裡聽我瞎白劃。因為小時候在鄉村幾乎沒有什麼書讀。除了爸爸每次從城裡回來省親帶的小人書,題材多是《小兵張嘎》和八大***。就是在民間流傳的《大八義》、《小八義》和《七俠五義》等傳統武俠小說。正規的就是《水滸傳》。更多的故事都是聽村裡的一位姓姜的說書先生講的。所以我從小就喜歡看書聽書。一是喜歡武俠,後來進城後開始接觸金庸和古龍的現代武俠小說,更是深迷不己,幾近瘋狂。因此埋下一種影響終生的俠義情結和武俠夢。小學五年級還上了青少年宮的講故事培訓班成了一名故事員,經常在班級、學校、家裡,特別是小夥伴中表演……

由於這種影響和情結,俺們仨找了個夏天的下午,在偷了我爸的白酒和香菸,第一次嘗試後,在張鐵家給她媽齊唰跪下,高喊(幹)娘,然後蹭了一頓晚飯,就算正式叩拜為兄弟,桃源三結義了。

那個年代有一種說法叫“勤工儉學”,就是半天上學,半天去工廠勞動。同學們最喜歡去的就是糖果廠,下班後男生會偷著把糖裝在紮緊的褲腿裡帶出來。後被發現讓老師找家長痛扁。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轉眼就初中畢業了。上高中我和二哥分到一個班,他是班長,我是體委,進了一個領導班子。而李明因為家裡孩子多,舊社會商人出身的老爸因為捱整抑鬱早逝,提前肄業接了媽媽的班。大娘慈眉善目,李明出事前我每年春節或清明回故鄉都會看望老人家。但李明出事後我就不敢去了,不忍見她白髮人的悲傷。如今已經99歲高壽了仍然為子女操碎了心……

李明到橡膠廠上班,環境汙染惡劣,勞動力超強。每天下班後身上一股臭味,白淨的小臉上汙漬斑斑。我實在心疼他,就求時任商業大廈黨委書記的老爸把他調到手下家電商場工作。李明骨子裡遺傳了老爸商人的天賦,又聰明過人會來事,從小就被起外號“三精子”。又趕上當時家電發展的高峰期,家家戶戶買四大件。三年後就因業績突出被提拔為經理,深得我老爸欣賞和喜歡,他也一口一個乾爹叫著。我1980年考上大學離鄉後,家裡的大事小情都靠他張羅幫忙,老爸常唸叨得了他的濟,乾兒子比親兒子強。

高二分文理科,我選擇文科,張鐵選擇理科。當年我能考上了春城財院。那是因為我遇上了一生的恩師韓湘霖。

印象最深的就是班主任韓湘霖老師在高考那天,烈日下考場外拿著象徵幸運蛋的紅雞蛋等我們的身影,老師的個子矮矮瘦瘦的,但鏡片後發射的睿智光芒卻總是閃爍不停……

因為我當時就讀的牡丹江市第十六中學是由我之前所在的“育紅小學”改升的,無論是校名排序、師資力量還是學生質量都排名全市最末。而我本人又不務正業、不思進取,以看課外書和貪玩出名。以致於失望的老爸曾與老師打賭:如果豎子我能考上大學,就請老師到家裡喝茅臺(那個短缺年代一切都憑票供應,即使過年也未見得能喝上茅臺哈)。

發榜時我以350分考上了春城財貿學院金融專業,語文、地理和歷史三科均考了高分一一而這三科都是韓老師一手教的,她那時既是我們的班主任,主教語文。但由於學校師資力量不夠和不強,她又兼了地理和歷史兩門課。而且她的教學方法不僅觸類旁通且總是出奇制勝。僅舉一例說明之:記得一非洲小國的首都叫達爾貝達,老師取諧音打兒白打(有點像現在脫口秀的諧音梗),既通俗又好笑,讓人一下就記住了……

考上後,由於韓老師極大地激發了我的潛力和野心,我對自己的高考成績和所上學校很不滿意也極不甘心,所以自己想重讀一年。最想考的第一志願是北京政法大學一一因為看了電影《風暴》受施洋大律師瀟灑形象和雄辯口才的感染和影響,將來也想當個大律師。但是在一直從事財貿領導工作的老爸的“威逼利誘”下,他認為我雖然上的不是重點大學,但所選的金融專業卻一定是未來的熱門行業和搶手職業,再加上韓老師也贊成,我終於“委屈求全”了。一一儘管後來依然旁門左道地堅持寫詩,但金融做為一個飯碗和職業卻一直保障和延續了我的生存和生活。以至於我後來竟歪打正著地成了一名所謂的“房地產金融專家”……

說地房地產,時光一下子拉到了三十年後的某一天,我接到《中國房地產報》的邀請去參加一個房地產論壇,驚喜地和敬愛的韓老師做了同臺的講演嘉賓。這時的我們師生兩人都己“北漂“到帝都多年,偶有聯絡。未想到老師也加入了正如火如荼的房地產大潮,成了一名知名的職業炒房者兼講師,可謂老當益壯,應時而變……

就在2023年,我又接到老師的召喚,讓我去京參與她疫情後發起的一項針對大學生就業和創業的“助夢啟航專案”。老師雖己八十高齡卻依然思維敏捷而超前,並且忙碌不停。不僅從事房地產相關工作,而且一直堅持輔導和帶領應屆畢業生參加高考,每年都有弟子考上大學一一可謂真正的歲歲桃花開、桃李滿天下……

我考上大學,張鐵卻因文科成績落榜。而且他還面臨著人生的十字路口。他的父母都是李太白故鄉四川綿陽人。當年張叔叔也是我的乾爹年輕時參軍到花河市,乾孃隨軍而來。後來李叔當上了駐軍炮兵營長。1981年全家要隨他轉業回老家。正趕上我暑假回花河,我認為二哥如果跟乾爹乾孃走,非常可能因為語言、教學、氣候甚至飲食等差異第二年復讀再次考不上大學。所以我發揮三寸不爛之舌,動心動肺地勸阻並說服兩家的二老,讓張鐵繼續留在花河,住在我家我高考後空下的小屋,並把託付給韓老師的文科班,還讓我高考子的老對,因為未考上本科也要繼續重讀的好兄弟曹三一幫一。終於他第二年如願考上了冰城師範大學中文系。我倆的友誼和事蹟更成為這麼多年親朋好友和街坊鄰居傳誦一時的“不似一家人勝似一家人”和“把兄弟比親兄弟更親”的樣板。

就在我寫本章的2024年五一節假期,我回到花河探望父母期間,還專門去十六中和愛民街60號舊地重遊,回憶少年和青蔥歲月,並拍了照片和影片即時發給韓老師和張鐵一一

韓老師秒回:“喚起回憶,喚醒溫情!永不能忘卻的你們是青蔥歲月、我是青春時光、你們的努力,奮鬥、刻苦,鐫刻在記憶的深處……想起你們老師真的驕傲!”

張鐵則調侃道:“找你當年同桌女生一起吃個飯吧[呲牙]”,並馬上要給聯絡,嚇得我趕緊謝絕:“相見不如懷念,謝謝二哥!”

主題有點跑偏,還是說大哥李明的事。1984年至1989年,我畢業後回到花河分別在銀行和報社期間,李明在商場大廈家電商場經理的職位上幹得風生水起,也賺了不少錢。

1990年我因一場政治風波投筆從商遠走藍城,之後每年春節我回去都和他及一幫發小反覆地歡聚。這時他已不滿足於科級幹部的職權,希望還能更上一層樓。從科長升到處長,因為在小城當上處級幹部才算仕途成功,有面子有地位。並且開始潛心謀劃。

1998年左右他終於等到機會,同屬處級單位的市文化用點站原總經理退休,他經過多方運作被任命為總經理,並隨後趕上了百年不遇的十五屆四中全會精神指導下的國有企業改革大步推進和建立現代企業制度試點,並對所在企業進行了公司制、股份制改革。才有了我前面講到的過程和結局。

但這個階段,由於官運和財運亨通和東北官場商場風氣不正,他己經把持不住自己,開始捲入賭博活動。我1999年在珠海棲居時,他曾去澳門賭場。返程珠海我還陪同他看了一個高檔樓盤,想要在當地買套房渡假及養老。

年代廣場開業前五年,經營順利,招商引進了了家樂福超市、大地院線和省城知名的服裝百貨紅博等大型主力店。但後五年開始走下坡路並出現衰敗的趨勢和跡象:一是同在太平路商圈的百貨大樓和商業大廈先後被北方商業鉅子實力雄厚的大商集團收購,形成了強大的競爭分流;二是與合作開發商的債務和股權糾紛;三是資金不斷投入酒店的裝修;四是欠供應商的貨款越來越多;五是欠下大額賭債並借了一些高利貸。

2013年清明節我回花河市最後一次見到李明時,白淨豐潤的臉龐開始變得瘦削憔悴,手不經意的抖動,說話有點神經質,原來口齒伶俐的他偶爾有點結巴了。我當時懷疑一是巨大的壓力和危機所致,二是聽其他發小傳他已開始吸毒……

910自焚慘劇的發生,據他治癒出院後向我透露,當時的債務黑洞己讓他寢食不安,嚴重失眠,特別是高利貸主僱社會人天天尾隨追蹤,最嚴重和下三爛是竟強行住他的家裡,每天跟著上班下班,令他不堪煩擾,痛不欲生!最後被迫無奈或者為了尋求解脫,才選擇了挺而走險,以命相抵的絕路……

2018年,他曾在兒子的陪護下到北京,這時的他雖然已經痊癒,但手上,脖子上,耳朵上都留有多處燒傷的疤痕和扭曲。雖然強顏歡笑,但已元氣盡傷,哀莫大於心死。在張鐵的家宴上,三兄弟面面相覷,悲從中來,深深為生活的無常和命運的捉弄而浩嘆和悲涼!!!

從那之後他就避居於海南五指山的一處小區中,銷聲匿跡,不再與熟人相見包括張鐵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