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一聲老響的叫聲嘞!那聲音,駭得我一整夜都莫得閤眼嘞!我就瞪著個眼,落汗落得,那腰都在抖!”

這位大概耄耋之年的羸弱老頭,看著矮小,而面對記者的鏡頭,右手握著的柺杖卻是一個勁地往水坑裡“乓乓”敲著。

村裡的魏大娘對記者眉飛色舞地叫喊著,好像昨天的事件是她一手策劃的一般:“我看到一個會飛的人,他就從天邊飛來撒!然後……喏,那邊的山腰子,看到沒?他就懟著那裡俯衝下去,一頓掃射!我是真見識了,這純純就是小母牛上天了呀!哦對!他甚至還抱了個人出來,我親眼看見的,真的!”

魏大娘溝壑縱橫的蠟黃臉一個勁地往攝像頭前湊著,整個直播螢幕裡全是她的大臉和口水,無奈地攝影師只好往後退去,結果一腳抵住了什麼。攝影師回頭,發現腳跟正好撞在一個少年落下來的鞋邊。

攝影師趕緊賠笑起來,而劉宣也大度地擺擺手,微笑了一下表示理解。

“槍聲弄得我和我妹都沒睡好,我妹一直在哭,我也好害怕。”

……

因為與神秘敵人的交火,生風村一下子就躥紅了,成為全國關注的焦點。本來就很窄的一條道路,被各種車輛和裝置擠得水洩不通,人想透過都是一個問題。

劉宣左躲右閃,在這架滿先進裝置的世界裡靈巧繞走,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讓自己下個月的生活費領了盒飯。

不過,魏大娘口中的會飛的人,勾起了劉宣的遐想:“肯定是什麼高科技啊,從來沒聽說過。”

“宣兒!”

“啊?哎!”劉宣如夢初醒,往鄰居家二樓望去,李叔叔探出個頭,下雨了,估計是在收木具。

劉宣本能地把懷裡抱著的藥物和飯盒往另一邊縮了縮。

“中午了,要不來咱家裡坐會?”李叔叔熱情招呼地同時,往劉宣去的方向瞄了一眼。那邊走過去,要麼去桐村,要麼上山。

“呃……太客氣了,李叔!我去桐村給室友送個東西!改天來!”

劉宣的室友都是城裡人,哪有桐村的。他只是急中生智,隨便拼湊了個理由。

“好嘞!注意安全啊,小子!”果然是看著劉宣長大的叔叔,對他的話居然深信不疑。

劉宣比了個“OK”的手勢,儘量壓著腳步快走起來。

“但千萬莫挨山上啊!最近也真是,鬧得人心惶惶的。”李叔叔還是不放心地朝劉宣的背影喊。

劉宣確認自己被拐角口的大槐樹擋住後,立刻跑向了山路。他可不在乎什麼危險,他現在擔心的是自己新認識的奇怪朋友。

順著之前上山祭拜的路線,好不容易抓住了洞口的巖壁,劉宣望望四周的草木,往洞裡輕輕地喊道:“納爾斯?”

聲音在山洞深處的黑暗回彈著,撞擊著,很快又陷入了沉寂。

劉宣的心一下就被揪了起來,他試著一腳踏了進去,鞋底擠壓小石子產生的“咔嚓”聲,是鼓舞劉宣走進黑暗的唯一號角。

“納爾斯?我……帶飯來了。你肯定很餓吧?”

望著洞裡的黑暗,劉宣不禁打了個寒戰,整個身子都縮了起來。

“你在嗎?我是劉宣啊。”

裡面太黑了,黑到劉宣因為方向不清走歪了,很快,他右手食指的關節觸碰到了什麼。劉宣發現有些端倪,右邊的石壁上怎麼會有一塊大泥巴嵌在最底下呢?他記得自己第一次來到這時,還沒有這東西。

他彎下腰,試著摳了幾下,發現手指居然奈何不了這泥土塊。劉宣更加疑惑了,往上面敲了敲,裡面居然傳來了金屬特有的悶響。

劉宣突然有了個大膽的猜測,他將耳朵貼在了泥土壁上,詢問道:“納爾斯,你在裡面吧?我是劉宣。”

果不其然,裡面立刻有人回應道,但也許是厚度問題,聲音很微弱:“你往三維印泥的中心摁一下,就可以了。”

“什麼什麼泥?”劉宣的腦袋裡第一個跳出來的是橡皮泥,猶豫了一下後,將食指摁在了中心處。

這塊泥土的中心旋即綻放出藍色的波浪形影像,照在劉宣的臉頰上,似乎是在等待授權。等劉宣再去嘗試挪動時,這塊泥巴竟然像塑膠袋一樣,脫離劉宣的手後就緩慢飄落在了潮溼的碎石地上。

劉宣扶著泥土壁向裡面張望著,一滴水珠冷不丁掉在了劉宣的額頭上,嚇得劉宣又往後縮了幾步。

劉宣望見深處有一雙時明時暗的小月亮,勉強照耀著這個黑暗的避難所。一絲不好的預感湧入劉宣的心房,第一次和納爾斯見面時,他眼裡的光,比現在閃亮太多了。

倚靠在土壁上的納爾斯看見劉宣扔下裝著東西的塑膠袋就朝自己跑來,趕緊把歪著的腦袋正了正,同時悄悄地將手掌蓋在了腹部左側。

“不是吧,夥計!”劉宣蹲下來,握住納爾斯放在腹部的手臂問道,“你還好嗎?”

“我……好得很。”為了向劉宣證明自己一切正常,納爾斯抓著旁邊的石頭就想把身子直起來,但是他現在已經失血過了,突然直立導致他供血嚴重不足,差點就昏厥了過去。

劉宣趕緊上前扶住他,帶著他緩緩坐下,問道:“別逞強啊!到底出什麼事了?”

雖然劉宣不希望如他所願,可是納爾斯無意間撒開的手,已經將他的傷勢暴露給了劉宣。

“天……”劉宣看著納爾斯腹部巨大的傷口和裡面的膠質填充物,心如刀割。他確實認為納爾斯是朋友,但是昨晚的交火死亡事件,很難不讓他懷疑起納爾斯。

“跟我說實話,昨天都發生什麼了,你是不是參與進去了?”

納爾斯無奈地嘆了口氣:“是……他們把整個山用照明彈打亮時,我覺得我要出事了,趕緊拿上裝備,但是山麓那邊居然交火了。因為不熟悉地形,我一路躲躲藏藏著,頭頂不知什麼時候傳來爆炸聲,就看見一個影子從山上滾落下來,摔在一個樹樁上,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他們不是在找我,可我不忍心看著這個士兵慘死,幫他解決了追殺者。然後……就,就逃回來了。”

“你別騙我,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別捂著了,我看到了。”劉宣的眼神裡有些警惕。

納爾斯只能放下手,說:“呃,咱們先吃飯行嗎?我餓了。”

開啟飯盒,一股噴香撲鼻而來,“哇塞,好像還可以啊。”納爾斯說著,伸手就往裡面抓起一口菜。

“哎……”劉宣欲言又止——也許在他們的星球不流行什麼餐具吧。他看看從塑膠袋裡掉出來的那雙筷子,撇撇嘴。

“土豆牛肉、紅燒鱈魚,還有——包心菜。希望你還吃得慣。”

劉宣介紹著,誰想納爾斯一口魚肉就塞進嘴裡。

“哎!小心刺!”

“這個?能吃啊。”

納爾斯把一根連著肉的刺放到嘴邊給劉宣瞧,放了進去。

劉宣看呆了——好吧,他不是地球人,誰知道他的身體構造是咋樣的呢?

劉宣靜靜地等他吃完,直到納爾斯吃得連湯都不剩後,劉宣迫不及待地想提出問題,但對方率先開口了。

“這麼跟你說吧,劉宣。我看得出來,你懷疑我昨晚參與了殺人。但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你可能,要和我分別了。”

“啊?你要回月球了?”劉宣特意往洞裡看了看,以為有什麼載具。

“不是。”納爾斯非常儀式感地將飯盒一個個扣好,疊在了一起。

“十二小時後,我會死去。”

“呃……啊?!”劉宣震驚。

“所以,好好珍惜我們在一起的時光吧。”納爾斯邊吐著氣邊說,隨後閉上了眼睛,整個山洞便陷入了墨黑色。

“嗬。”劉宣望著黑暗裡的納爾斯,“我知道你在嚇唬我,對吧?你的腹部有填充物,應該……”

“吼籲。”納爾斯又吐了口氣,劉宣可以想象出來,他應該是在不屑又有些無奈的尬笑。

“你們瓦姆勒科技跟不上咱們這個星域的發展速度,也不能說你無知。這個填充物,只能用來止血,最長的有效時間就是十五小時。三小時前我從醫療箱裡找到了凝結劑,為了就是能再見你一面,至少讓我死前,有個說話的人陪陪,可是……也不能怪你,我們才認識了多久?不能怪你。”

“連著兩個“不能怪我”?”劉宣的心瞬間軟化了。

納爾斯沒有哭嚎大鬧,他現在就是一個垂危的老人,平靜地等待解脫。

他悲愴的語氣,聽著像是在安慰劉宣,其實他是在安慰流浪異星、無家可歸還戰敗的皇室王子——自己。

“我……我錯了好嗎?我相信你。求求你,求求你睜開眼睛。”劉宣咬著牙蹲了下來,用指尖在黑暗裡摸索著。

“不,不是,我們才認識多久啊,我沒有幾個朋友,我不希望我們會這樣分開,求你了,我,我不想失去你……”劉宣自己卻像個小孩子一樣,淚水不斷地往下掉。

他說的都是實話——這個世界除了母親和安仁義,沒人願意衝他笑得那麼無邪了。

劉宣後悔莫及的眼淚一滴滴地落進了納爾斯一直以來被戰爭摧殘的內心。他睜開眼,用眼裡的月光照耀著跪在地上抽噎的劉宣。“別哭啊,多點戒備心很正常,你沒錯。只能怪我太大意了,沒有注意到身後的雷眼,攽薩要是下令擊斃我,我已經死了。能與你走完最後的十二小時,是我的榮幸。”

“肯定有救的!我這就去……”劉宣爬起來想出去,卻被納爾斯一把抓住了手腕。

“不為難你了,瓦姆勒估計沒有。即便有,你應該也帶不回山洞吧。”

劉宣沉默了,他紅著眼看著納爾斯:“那我是要看著你死嗎?”

“也許吧。”納爾斯又一次閉上了眼睛。

“也許?”劉宣似乎看到了什麼希望,乾脆坐在了納爾斯身邊,“那就是有辦法,對吧?”

納爾斯遲遲沒有說話——確實有,但是他不想為難這個年輕人,因為劉宣本就應該平平安安。

“可是,如果他同意……”

納爾斯回想著自己被“禁區”特戰隊送上逃生艙時,他們毅然決然地拉上艙門,朝自己慘然一笑……

“說吧,我願意,我真的真的不想失去你。”劉宣說。

納爾斯看著他,眼裡也沁潤了起來。他深吸一口氣,努力睜大眼睛後,拿起一根樹枝,開始在地上畫著:“數百年前,我們的祖先終於揭開了“甲米”的秘密,即靈魂。”

“靈魂是真實存在的,它可以離開軀體,來到另一個軀體,甚至,可以在同一個軀體中,同時存在兩個靈魂。就是看清了這一點,我們的念法者們在原本的法陣基礎上,建立了一種新的魔咒——靈魂契約。”

一邊說著,納爾斯的手已經握著樹枝來到了劉宣身邊,心裡默誦著法陣裡的詞。

“它允許一個軀體中的靈魂接納另一個靈魂,成為所謂的雙靈人。但這個魔咒的實用性太好,有了它,基本就意味著可以實現死者復生,為戰爭服務的潛力巨大。因此這個魔咒的學習,被嚴令只能在皇室中的直系血緣傳播,而且,必須是主和派。”

“傳言說,只有交出靈魂的一方擁有純潔的正義感,而受約方是自己心甘情願共享軀體,受約方的靈魂才會儘可能全力以赴的接納對方。而你,能接納我的靈魂嗎?”

說罷,納爾斯已經在他自己周圍的一圈畫上了咒語與一些劉宣看不懂的圖案。納爾斯扶著泥土壁,微微弓著身子,用嚴肅的目光看著劉宣。

劉宣沒有迴避他明亮的目光,堅定地回答:“能!”

“可你要記得,我是被追殺的人,我不想讓你被牽累,你能明白我的擔心嗎?”納爾斯希望劉宣聽到後果能果斷拒絕,稍微猶豫一下也好。

然而大吃一驚的是,劉宣居然衝了上來!

“相信我,納爾斯。我願意為我的朋友付出一切。”

納爾斯長嘆一聲,輕輕推開了劉宣:“既然你……唉,你再想想吧。這是會改變你一生的問題。”

“那我問你。”劉宣望著納爾斯。

“當你垂垂老矣時,你會因為自己曾經心甘情願做的事而後悔嗎?”

納爾斯沉默了。

“我的家已經……缺了一個了。因為我的無能,我的軟弱。我要再往後餘生中無數次驚醒的夜裡痛哭流涕,值得嗎?而你作為國破家亡的君主,是被奴役的子民們唯一的信仰,唯一的救世主!你,你覺得你現在死了,值得嗎?”

沒等納爾斯回應,劉宣自覺地站到了他的法陣裡。

聽罷,納爾斯狠下心,鬆開了拳頭,開始默唸咒語。

不一會兒,劉宣發現,兩人各自站著的法陣中,石塊開始在地上擂鼓,幽藍色的微光包圍了他們。

漸漸地,劉宣似乎能聽到別的聲音,好像是有其他人在跟著納爾斯一起默唸咒語,甚至,他看見納爾斯身後的光芒中,出現了十二個人影。

一段段畫面朝劉宣撲面而來,女孩、王國、陽光、戰火、刀光、屍海、廢墟……納爾斯一切的記憶都浮現在劉宣眼前。

突然!劉宣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胸口像被誰用拳頭狠狠砸了一下,他一個踉蹌,坐在了地上。

再然後,一切都結束了,只剩下那些土塊,還有燃燒後的熾熱。

“啪嗒”一聲,劉宣睜開眼,一具發黑的軀體倒在了劉宣面前,那正是納爾斯。

劉宣慌忙起身,卻聽到耳邊傳來一個聲音:“我在這,宣,我們成功了。”

“啊?!”劉宣驚喜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你真的到我身體裡來了?”

“嗯,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的副人格。我們一起面對未來的風雨。我不想讓懷著遺憾死去,謝謝你。”

“從今以後,你將不再是一個人了。”

劉宣站起身走出山洞,看著外面的樹葉緩緩地被風拖起。他的嘴角,開始不自覺地上揚,劉宣能感到一陣溫暖在他體內湧動著,似陽光,也似時光。

戰艦裡

“你為了殺一個普通的瓦姆勒士兵把納爾斯放跑了?!”修煞走上前,一巴掌將雷眼拍翻在地。雷眼站起身,低著頭說:“對不起,大人,請……請再相信我一次,讓我領三百機械士兵,我一定將他抓回來!”雷眼用巨大的眼睛與修煞對視著。

修煞看了他一會:“那我再信你一回,如果這次出征,你還抓不住他,你就別回來見我了。”

修煞開啟時空門,回頭說了句:“你的眼睛還是跟以前一樣醜陋。”說完,便走了。

這話瞬間就把雷眼氣得暴怒,他一拳砸在牆上,鋼甲牆也被他打出了一個窟窿:“他竟然敢說我醜陋!要不是他是我上司,我早就剁了他不知多少遍了!”雷眼緊握的拳頭不斷地顫抖著。

“但這次請命,我不是沒有理由的。納爾斯再強,他也不過是孤軍奮戰,能撐到什麼時候呢?我與他交過手,他的拳法也就那樣。”雷眼自信地撇過頭,邪魅一笑。

“包括你也跟他打過,也沒見得他有多能打,是吧?所以這次我們聯手,納爾斯插翅難逃。”

身後探照燈下的影子,緩緩地扭曲了起來。

“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你也希望納爾斯能死在你面前,我說的對吧,暗殺之王,縱影者?”

“行了,出來吧,我知道你在我後面。”

接著,就是雷眼的影子扭曲著,站了起來。縱影者從黑色的速寫裡走到雷眼身邊,將自己的影子全部收進手臂裡,隨後將一塊電子螢幕丟給雷眼。

“這是我們士兵的最新情報,你自己好好看看吧。”說完,她就潛進燈下的影子裡遊走了。

“你敢這樣對我!臭娘們!”雷眼叫道。

說著,他開啟電子螢幕,照片裡,納爾斯的軀體躺在地上,旁邊,是一圈咒語。

“納爾斯…….哼,呵哈哈哈……”不知為何,雷眼笑了起來,他的獠牙隨著身體顫抖著,彷彿一隻只小雷眼,在肆無忌憚地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