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除夕。

正是閤家團圓的日子。

梅宮雪正狼吞虎嚥地啃著半個帶黴斑的饅頭,有隻老鼠想過來搶食地上的殘渣,隨即被她踹開。

“梅宮雪,侯府嫡小姐來接你了!”獄卒手中的鑰匙嘩啦啦直響。

她心頭一震。

侯府嫡小姐?是她的孿生妹妹吧!

當初,本該是梅香寒嫁給那個死太監,但最後卻是自己代替了她。

梅宮雪是十歲時才被爹爹找回來的。

還記得剛進侯府時,她心裡有多期待,以為終於有了可以依靠的親人。

可幾位哥哥看她的眼神卻是生疏中帶著淡淡輕視,他們似乎更加寵愛那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妹,梅香寒。

梅宮雪並不灰心,努力活潑討喜,想要融入這個家。

可直到爹爹被大太監趙章害死後,一切都變了。

那天,梅香寒傷心之下衝到酒樓,臭罵趙章是閹貨、是奴才,可頭腦冷靜後又害怕被報復,便謊稱自己是“梅宮雪”!

趙章當時權勢滔天,表面沒有發作,轉頭就向皇帝請旨,說要求娶侯府嫡小姐!

梅宮雪得知後一直哭,她才不要嫁給一個太監,憑什麼要她承擔梅香寒衝動的惡果!

但大哥說:“阿香的身子弱,你是姐姐,要有擔當!”

二哥說:“侯府現在風雨飄搖,萬不能再得罪趙章,只能委屈你!”

三哥說:“他一個太監,又不能…把你怎麼樣!”

就連她從小傾慕的義兄,也只是神色複雜道:“等我們想法子除掉趙章,就立刻將你接回來!”

梅宮雪這才意識到,自己對這個家來說,是可以被犧牲的。

“還磨蹭什麼?三公子可是親自駕車來的,看來侯府對你這個出嫁女還不錯!”獄卒挖苦的話將梅宮雪拉回現實。

畢竟嫁給了太監,一般的孃家都會避之不及。

梅宮雪木訥起身,換下囚服後,便在監獄門口前看見了一男一女。

男子身姿挺拔,一身藏青色長袍隨風而動,帶著武將特有的英氣。

女子容貌豔麗,身似弱柳,即便是寒冬,臉蛋也紅撲撲的,透著一股嬌憨和嫵媚。

梅宮雪看著那張和自己相似的面孔,忽然有些瑟縮,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幹黃的臉。

紛紛揚揚的大雪不斷飄落,街道上的積雪和泥土早已混為一體,就和她一樣,汙濁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曾經,府裡下人還總是分不清她們這對孿生姐妹。

但現在,應該不會有人再認錯了吧!

三年的時間,早已改變太多。

梅宮雪極力忍著心口的酸澀,從陰影中走出,神色淡漠。

“姐姐!”梅香寒笑著走過來,殷切又親暱地挽著她,“我和三哥來接你回家了!”

回家?

梅宮雪微微愣住,稍稍後退一步拉開了距離,想喚一聲“小妹”,但怎麼都開不了口。

“二小姐!”

梅香寒的美眸中立刻蓄滿了淚水,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姐姐是不是還在怨我?不肯原諒我?”

她也是恨極了那個趙章,恨他害死了爹爹,一想到姐姐每日被個太監折磨,更是自責得不行。

這時,梅長恭上前一步輕輕將她護在身後,然後複雜地看向梅宮雪,“小雪,你別這樣!”

記得對方剛被爹爹找回府時,不管面對什麼,總是那麼積極樂觀。

只因自己隨口一句泡茶的水不好,她便早起兩個時辰,親手幫他採集露水,然後羞澀地衝自己笑。

可現在整個人怎麼變得這麼…麻木疏離!

梅長恭眉頭微蹙,但還是放軟了語氣:“過年了,陛下念在侯府在剷除閹黨時立下的功勞,特赦你出獄。”

梅宮雪嘴唇輕抿,臉上的肌肉像是被嚴冷的天氣凍住了一樣,毫無生氣,“哦!”

梅香寒再次殷勤地湊過來,試著去拉她,“外面冷,上馬車吧!”

梅宮雪身子一抖,立刻抽出手,死死捂住了手腕內側的那道疤痕。

梅香寒卻因她的拒絕大受打擊,淚水無聲地滑落,轉身便哭著跑開了。

梅宮雪突然很想笑。

她是覺得委屈嗎?

這三年來,自己代替她嫁給了趙章,過的日子都不如畜生!

自己每天都盼著侯府能派人來接自己離開這地獄,白天盼,晚上盼,夢裡都在喊著他們的名字。

直到趙府被抄家,她更是一共被下獄,還受了半年的刑。

可侯府的人,從來沒派人瞧過她一眼!

從未!

就在她以為自己被世界遺忘,自暴自棄的時候,他們才從天而降,來做她的大英雄!

憑什麼梅香寒以為,掉那幾滴廉價的眼淚就可以被原諒?

梅長恭想攔著傷心跑開的梅香寒卻沒攔住,再次轉頭看向梅宮雪時,面上明顯帶了怒意,“你怎麼不識好歹呢?”

梅宮雪抬眸。

梅長恭被她這充滿死寂的眼神嚇了一跳,但仍是怒氣未消,“阿香當初謊報你的名字的確不對,但她這三年一直很內疚,總是念叨著你!今天除夕還特意來接你,她也道過歉了,你還想怎樣?大家都是一家人,要她以死謝罪嗎?”

“而且阿香她從小就在爹身邊長大,感情深厚,得知爹被奸人害死後,免不了一時衝動,這種感情,你根本不懂!”

說罷,他害怕梅香寒傷心之下做什麼傻事,趕忙駕著馬車追去。

梅宮雪平靜地看著這熟悉的一幕。

從來都是這樣,無論自己和梅香寒之間有什麼矛盾,哥哥們都會站在那一邊。

若以前她聽到這樣的話,定會十分傷心,但現在…

“嘭”的一聲,炮竹猶如平地驚雷,在頭頂炸開。

新年了,一群穿著紅棉襖的孩童在這聲響中嬉笑跑開,四處洋溢著喜慶的笑容。

梅宮雪被震得耳朵發麻,突兀地站在人群中,下意識裹緊了身上的舊單衣。

歡聲笑語從身旁傳出,她置若罔聞,似乎這熱鬧的集市不過是一片荒蕪之地,緩緩挪動腳步,機械地向著侯府方向走去。

有個孩子跑過時不小心撞到了她,她早餓得沒什麼力氣,整個人向旁邊跌倒。

一隻手穩穩扶住了她,熟悉的男聲響起,“阿雪,小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