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昭痛哭出聲,開始傾訴自從真正的文安侯府嫡次女餘璇瑤進府後,自己所遭受的種種委屈。

言辭懇切,聲音哀痛,一時間,慈寧宮愁雲慘淡。

太后娘娘暗自皺了皺眉,不明白石昭做什麼,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耐,輕輕拍了拍石昭的肩,

“好孩子,哀家知道你受委屈了。那這次的百壽圖……”

聽到太后說起百壽圖,石昭立刻哭得更大聲,又開始傾訴在文安候府經歷的種種寵愛。

說到最後,石昭真的動了一絲悲痛,她望著太后悲傷地說,

“民女是個孤兒,擁有家人本以為是上天恩賜,沒想到卻是鏡花水月。

民女感謝侯府的養育之恩,卻不敢再貪戀分毫,請太后賜我個尊號吧。”

賜下尊號,石昭就必須要落髮為尼了。

太后沒想到石昭說出如此決絕的話來,不由向石昭眼底看去,看到了深深的痛苦與彷徨,彷彿一個正走在迷途的孩子。

她說的是真心話。

太后娘娘輕嘆一聲,“你為了迴護文安候府,竟然願意出家?”

為了文安侯府,你竟然欺君嗎?

聲音輕柔,卻暗藏殺機。

石昭收斂了悲容,恭敬地跪倒在地,說道,

“自古忠孝兩難全,皇帝陛下庇護臣民,開拓太平盛世,可文安侯府對民女有恩。民女實在痛苦,願意一生青燈古佛,為太后誦經祈福。”

太后沉默。

石昭的額頭貼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上的傷口疼痛難忍,可她不敢有絲毫放鬆。

慈寧宮一時間落針可聞,宮外傳來樹木被風吹起的沙沙聲。

石昭垂著頭,安靜的等待皇室的審判。

不知過了多久,彷彿是聽到男人的一聲咳嗽,太后娘娘開了尊口,

“你這孩子年紀輕輕的,落什麼發,要什麼尊號?帶髮修行尚可,你以後每月來宮裡為哀家唸經吧。”

沒有再提百壽圖的事。

石昭心口一鬆,皇室這是放過她了。

她恭敬的從地上爬起來,沉聲道,“謝太后慈愛。”

太后也不想再和石昭多言,揮揮手,讓石昭退下離去。

等石昭走出大殿,慈寧宮內,一身明黃色錦服的男子從屏風後走出,站到了太后跟前。

來人輕扶著手心,感嘆道,“沒想到文安侯府還有這等聰慧的姑娘,一番巧舌如簧,讓母后都心軟了。”

太后頭痛的揉了揉眉心,“皇帝,你忙朝中大事,何必用小姑娘開刀。”

景宣帝冷哼一聲,“希望文安侯府經過此事能收斂些。手伸到了朕的皇子身邊,可真是大膽。”

他對這些世家大族實在太好,好的讓他們都沒了尊卑!沒了體統!

他不在意究竟是誰出了差錯,只要這個文安候府的丫頭點頭說她冤枉,他就能借這個由頭再整治文安候府一番。

可這個文安侯府小姑娘說,忠孝兩難全……

景宣帝目光沉沉,石昭的一番話,讓他想起了薛家。

薛家聯合五皇弟意圖將他趕下皇位失敗,薛家滿門抄斬。

他赦免了沒有參與叛亂,甚至給他通風報信的好兄弟薛呂峰,可最終薛呂峰還是跟隨父親自殺身亡了。

死前只留下一句話,忠孝兩難全。

如今,這個無辜的小姑娘被捲入朝堂紛爭,甚至想到出家為尼。

他突然有些不忍心了。

景宣帝輕嘆一聲,也罷!

石昭出了慈寧宮的大門,寒風吹過,讓石昭打了個寒戰。她這才意識到,全身都出了冷汗。

等候在殿外的蘭嬤嬤緊張地上前來,石昭安撫地點點頭。

蘭嬤嬤長舒了一口氣。

石昭側頭向慈寧宮看去,金碧輝煌的宮殿高大威嚴,像是能侵吞一切。

她抿緊嘴巴,心中遺憾,這次不能讓自己的冤屈被洗刷。

甚至她不能說這件事情不是她乾的。

她只能忍,用苦肉計博取太后和皇帝的同情。

石昭抬起頭,陽光溫暖刺眼,卻讓她充滿安全感。

她記得年幼時,老太爺將她抱在懷中,繪完了一幅舐犢情深圖,喃喃自語,

“薛呂峰可真是愚孝,既然選擇忠君,又管什麼孝道,大富貴近在咫尺卻盡失,愚蠢!愚蠢!”

石昭長大後聽到薛家的傳聞。

薛家謀反,薛呂峰獨子薛明卻被皇帝養在宮中,與皇子為伴,深得皇帝信賴。

大家都嘖嘖稱奇,有人說薛明其實是皇帝親子,也有人討論薛明何時會謀反。

可是石昭知道,景宣帝是對薛呂峰有愧。

於是,她反覆推敲,大膽地說出了那句話。

現在看來,效果還不錯。

蘭嬤嬤好奇問道,“姑娘,太后娘娘宣召你入宮,究竟所為何事?”

“太后娘娘允我帶髮修行,每月入宮陪她禮佛。”

“什麼!”

蘭嬤嬤驚駭,顧不得這裡是皇宮,失聲叫了出來。

又緊緊捂住嘴巴,落下淚來,聲音嘶啞,“姑娘……”

帶髮修行也算是出家人,姑娘年紀輕輕、尚未婚配,太后娘娘下這種旨意,那姑娘還嫁不嫁人了?

姑娘的命太苦了!

石昭搖搖頭,“這是我自己求來的恩典,蘭嬤嬤不必多言……”

姑娘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難不成一輩子孤苦伶仃一個人嗎!

蘭嬤嬤憂心忡忡,想讓石昭清楚其中利害,剛想開口,看著石昭臉上的嬰兒肥,這才恍然,姑娘現如今才十六歲。

放在別家,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看著石昭瘦弱的不成樣子,穿著錦服也遮擋不住滿身的疲憊,蘭嬤嬤將滿心的憂慮咽回肚裡,勉強擠出一絲笑意,

“太好了姑娘,這樣以來,老太爺就不能把你趕到別院去了。”

蘭嬤嬤道了一聲佛,“姑娘每日陪主子禮佛,這半年更是幾乎住在了小佛堂,您的佛念得比許多和尚都好!”

說著,又想起她聽說過的那些對生活失去希望,到尼姑庵了此殘生的貴族夫人們,情緒有些低落,

“主子在天之靈,要一直保佑著姑娘啊。”

石昭點點頭,她的祖母,定會守護她一輩子。

正走在出宮的路上,在前面帶路的小太監突然說道,“問張公子安。”

石昭皺眉望去,卻見張懷瑾卻急匆匆地走了過來。

他怎麼會在這裡。

張懷瑾額頭冒出細汗,輕輕抬手,將小太監扶起,朗聲道,

“今日進宮去拜見德妃娘娘。正巧遇到文安侯府二姑娘,不知公公可否讓我倆閒聊幾句?”

德妃娘娘張氏,是張懷瑾的姑姑,小太監自然不敢得罪,點頭稱好,乖覺得遠遠躲在了一邊。

眼見著小太監走遠,張懷瑾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

他一臉嚴肅得看向石昭,“你都對皇帝陛下說什麼了?他有沒有問你百壽圖的事?”

石昭直覺得糟心,不耐煩地回答道,“張公子若是想知道,不如去問問皇帝陛下,民女不便在宮中久留,還請張公子讓開。”

張懷瑾一見石昭這般態度,急切道,

“你知不知道若你將這些事情都說出去,文安侯府就是欺君大罪!侯府遭殃,你以為你可以獨善其身嗎?”

張懷瑾語氣如炮彈一般吐出,“思文無召不能進宮,他同我說你要向皇帝陛下說出一切,你怎麼能這麼不明事理?

這件事情在皇帝陛下那兒已經有定論了。你這樣反覆,皇帝陛下難道真的會信嗎?你究竟有沒有說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