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陰雲散了開來,溫煦的日光重新灑下大地。幾鶴排雲,清光萬里,極目四望,天宇高闊,不由的讓人心神也亮麗起來。

吳亙靠在一塊石頭上,雙腿毫無半分風儀張開,嘴角隱有一絲血跡,正肆無忌憚的看著遠處美景。

呂柯坐於十步開外,亦是遠眺茫茫蒼野,「我這一拳如何,吳亙。」

「哈哈哈。」吳亙狂妄大笑起來,「不怎麼如何,巘拳再怎麼堅穩,又怎能敵的住我一式崩拳。

我這拳,取的是剛猛之意,出拳之人當心無所懼。一拳既出,心中無敵,拳鋒所至,雖山嶽凌頂亦一往無前。老呂,你起什麼名字不好,非得應著我的拳法。」

呂柯也是大笑,「大言不慚,那為何你不站起來再戰,縮在那裡如同柴雞一般。」

「哼哼,不服氣,你過來打我呀。來來來。」吳亙伸著個臉,一副欠揍的模樣。

二人互相挑釁,言語上俱不讓著對方,卻都是癱坐在地打著嘴炮。忽然,兩個人都是大笑起來。

「若是再逢,再戰一次如何。」

「那是自然,如此對戰,如飲醇酒,可謂醉人。」

「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二人惺惺相惜,好似經年未見老友。只是群賢會一別,不知又當何年再遇。

男人之間就是如此,酒肉之間未見真心,拳腳之下卻有實意。

真正的朋友,始於志趣,敬於人品,久於歲月,無須日日廝混,無須俗利羈絆,遠在天涯,亦近在咫尺。

不論這二人,臺上倒是有些難辦了,這二人交手,到底是誰贏了,終得有個說法才是。

趙陵與趙嫣對視一眼,目光間隱有殺氣。

「姐姐,方才風大,倒是沒有看清誰佔了便宜,不如讓二人接著打下去如何?」趙嫣笑盈盈說道。

呂柯畢竟長了吳亙幾歲,再打下去說不得真能贏了下來,到時狠狠踩一踩趙陵這個騷狐狸的臭臉。

「妹妹倒是有把握的很嗎,打就打唄,不過若是沒有點彩頭,恐怕沒有什麼意思。我願出鮫珠一枚,押吳亙勝。」說著從袖中取出一枚鴿蛋大小的珠子。此珠一出,在日光下仍是熠熠生輝,顯然並非凡物。..

旁邊的張晴和趙遷聞聽,也是來了興趣,紛紛攛掇起來。

趙嫣無奈,只得取下頭上玉簪,「此物乃是一件法器,以靈氣催動後殺力極大。呦,我忘了,姐姐卻是不能練氣的。算了,我還是換一樣吧。」

趙陵微微一笑,「無妨,即使不能催動,我平日裡拿來叫下人刮鞋底板也是可以的。」

二人含笑對望,火星四濺,俱是不肯示弱。趙遷和張晴見狀,趕緊識趣的退了回去,再摻和,說不得這兩個女人就要把火氣撒到自己頭上。

四人在這爭強好勝,卻也不想想坐在平臺上的吳亙和呂柯還能不能再戰,至於其人生死如何,又怎比自己面子來的重要。

口令傳了下去,呂柯一皺眉,素來平和的眉眼間隱現怒氣。

吳亙則是毫不在乎,大呼小叫道:「我二人俱已重傷,快將我二人抬得近些,要不怎麼能殊死一搏。」

侍從無奈之下,只得將二人抬至近前。

呂柯嘆了口氣,難不成今天真要倒下一個嗎。

吳亙笑嘻嘻的伸出拳頭,在其肩膀上輕輕錘了一下,「怕了吧,用我無敵霸王拳打死你。」

呂柯一愣,心下會意,也是用拳輕輕觸了一下吳亙額頭,「小賊,看我搜魂奪命拳。」

「用我的小拳拳錘你胸胸。」

「噁心,接招,猴子摘桃。」

「.

......」

二人你一拳,我一拳,就這麼坐在地上擺開了龍門陣。

看著「你來我往」打著飄飄拳的二人,四周的人瞠目結舌,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趙陵與趙嫣臉色鐵青,花容籠霜,這二人的作為,不啻於當眾扇兩人嘴巴。

只有初霽,覺著二人這種打法十分有趣,蹲在一旁雙手拄腮,頭轉來轉去,看著二人耍寶。

「夠了。」趙長終於忍不住了,看了看自家閨女和趙嫣,「此戰算二人打平了,讓他們下去吧。」再這麼拖延下去,這群賢會豈不是成了一個笑話。

吳亙與呂柯被人扶著下了高臺,到了山腰屋舍休息。招鸞峰整座山都是趙長所有,所以在半山也建了不少屋子,以供人休憩歇息。

吳亙所在這處院子,處於偏僻之地,已近山崖,獨居一隅,倒是安靜的很。

待王府派來的大夫走後,初霽小心的給吳亙端上了藥湯。與呂柯一戰,別看二人最後渾然無事人一般相互打鬧,實則俱是受了不輕的傷。

吳亙躺在床上,不斷回憶與呂柯對拳的那一剎那。山嶽般的拳意呼嘯而來,欲將自己壓個粉碎。

武夫就是要與人鬥、與獸鬥、與天鬥,生死間方可有所突破。

如此棋逢對手的機遇實屬難得,危急時分,吳亙用上了意經第三頁所載。初次實戰應用,渾身氣血被自己壓榨到了極致,終於,五重斬橫空出世,原本朦朧的拳意漸顯。

直到此時,吳亙才明白自己的心意是什麼。

道阻且長,雖有重重艱難,吾志所向,一往無前,鑿危嶽,卷狂瀾,打出一個清明自在,打出一個自由逍遙。

群賢會尚在繼續,只不過已與吳亙無關。終是補齊了自己拳法上的短板,正好藉著此處幽靜所在,好好打磨一下拳意。

入住當夜,吳亙因著身體受傷,早早便睡下。

正沉沉酣睡,吳亙做了一個古怪的夢。夢中,自己置身於一條路上,兩側都是密密匝匝的樹林,陰風陣陣,霧氣靉靆。不知走了多久,四周景象仍是一成未變。

正急躁間,一個挑擔婦人出現在前面,手裡拎著個紅色燈籠,晃晃悠悠前行。燈籠忽明忽暗,四下顯得更加詭譎。

覺察到不對,吳亙想停下腳步,可不知為何,雙腳卻是不聽使喚,繼續木然跟著燈籠前行。

到了此時,吳亙如何不知,這個婦人就是怪夢源頭。不除了此怪,恐怕自己難以從此脫出。

心頭惡念陡生,吳亙大步向前,一拳將婦人擊倒在地。

婦人無聲無息倒下,鮮血從其身下流淌出來,兩個擔子上蓋著的布也落到了一旁,裡面竟然是一件件小孩的衣物。小襟小襖,還有一頂頂的虎頭帽。

咯咯咯,一陣孩童的笑聲傳出,在這片寂靜所在,聽起來十分刺耳。

從吳亙身上鑽出一個孩童,頭戴虎頭帽,雙目漆黑,圍繞著吳亙的身體上下攀爬。正自詫異間,吳亙發現,那個倒地女子的屍身業已消失不見。前方不遠處,又有一個婦人正挑擔前行。

忽然,一陣劇痛傳來。低頭一看,那個孩童正死死咬著自己的肩膀,拼命啃噬,邊啃口中邊發出歡快笑聲。很快,吳亙肩膀上血肉消失,露出森森白骨。

大驚之下,吳亙奮力向著身上的孩童打去。可拳一接近,孩童便縮回吳亙體內,轉眼間又在背部出現,繼續啃噬血肉。

試了幾次,這怪東西十分靈活,根本無法將此物除去。就如同從吳亙身上生了出來一般,倏忽而現,又悄然消失。

前方的婦人還在不緊不慢行走,吳亙忍著疼痛,拼力追上,摟住其人脖子一擰,婦人全然沒有反抗就倒地不起。

可很快,地下的婦人消失,再次出現在了前方。

吳亙身上又出現了一個孩童,兩個孩童嘰嘰喳喳笑著,長在吳亙身上,以其肉身為食。

疼痛之下,吳亙試著運轉磨盤大法,可平日裡召之即來的磨盤卻遲遲不作回應。

撲打著身上的怪童,吳亙拼力追趕婦人,一遍遍將其擊倒在地。到最後,身上竟然出現了九個頭戴虎頭帽的怪童,不會一兒,渾身上下已是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腳步漸漸遲緩起來,身體已經快要支撐不住。有心逃跑,可雙腳卻是不聽指揮,除了向前,別無他途。

終於,吳亙再也支援不住,倒在了地上。直到此時,婦人才停下腳步,轉頭向著吳亙走來。

昏暗的燈光下,婦人沒有五官的臉出現在吳亙面前,兩個擔子中的孩童衣物已經不見。伸出長長的指甲,婦人的手向著吳亙喉嚨抓來。

九個孩童見狀,越發興奮,嬉笑打鬧個不停,嘴角不時滴下烏血。

與此同時,小院外站著兩人,皆是身披黑袍,一站一坐。

一個個子稍高的人開口道:「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覺除了此人嗎。為了讓你行事順遂,我可是專門挑了此處最偏僻的院子。哼,敢讓王爺和翁主丟臉,真不知道自己長了幾顆腦袋。」

坐於地上的人手中執著一張帛畫,畫中是一名婦人背影,正挑擔前行,聲音沙啞道:「放心,入了這鬼母九子陣,還真沒有幾人能夠逃脫。

惡念生,孽子現,只要不是什麼白玉蘭般的人物,入了此陣就是死陣。這些鬼子都是自己惡念所化,轉而反噬自身,說白了,就是自己將自己生生殺死。

此人殺了羅師弟,不用你交待,我也自會對付他。不過,院中那個小女孩卻是無法殺死,此子心思純淨,鬼母入夢亦是無用。」

「那女孩不必管他,只要殺了吳亙,她還不得乖乖依附於王府。況且,她身上有些異能,王爺還頗為看重。」

「行了,差不多了,我再助一把力。」坐著的人暗自運氣,一口心尖血噴在帛畫上。鮮血灑在婦人畫像上,婦人竟然蠕動起來,似乎要將身體轉了過來。

高個人低頭瞟了一眼,不由心生警惕,這羅元兵師兄弟倆手段都這麼邪門,一個不小心說不得就會著了道。若是有機會,倒是要好好勸一下王爺,鋒刃好用,亦得防著傷主,倒是要找個能反制的手段方成。

這坐於地上的人,正是群賢會上馭使鐵屍,被吳亙和初霽聯手所殺的羅元兵師兄,名裘還。至於高個子,若是吳亙此時在此,倒是認的此人,正是錦春王府的大管事高成。

二人站在吳亙所住的小院外,四下靜寂無人,唯有竹林沙沙作響,顯的有些陰森。

畫上的婦人終是轉過了頭,原本一片光板的臉上,慢慢顯現出了五官,看模樣倒是與吳亙有些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