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黎建城已有四百餘年,北有鴻水天險,東有條山屏障,西有祁嶺逶迤,南有夢野大澤,四下皆有天然地勢拱衛。城前,有大澤沖積所成的平原,沃野千里,物產豐饒,提供了充沛的糧食物產。

如此得天獨厚之地,退可據險固守,進可鞭笞各國,乃是趙國的立國之基、龍興之地。

吳亙遠遠望著天穹下這座蜿蜒不知多少裡、城牆直直刺入空中的巍峨大城,心中不由感慨,若能得此寶地,王業有何不興。

入城之時,盤查並不甚嚴,簡單檢視了吳亙的路引後,守衛便放其人入了城。一入城,吳亙幾乎眼花繚亂,無他,這座城太大了。

百千家似圍棋局,廿八街如種菜畦,整個扶黎以承天大街為中軸,室居櫛比,門巷修直。

其中皇城坐北朝南,乃全城最高點,規模宏大,建築雄偉。按著仕者近宮,工商近市的原則,達官貴人俱是居於北城。

但城中最繁華的還是九市,九市西六東三,分佈於東西兩城,匯聚了各郡各國的商賈,茶樓、酒肆、勾欄、賭場等樣樣俱全。舉目皆是青樓畫閣,繡戶珠簾。雕車寶馬輻輳,爭馳於天街,四下金翠耀日,羅綺飄香。

行走於其間,吳亙下巴就沒有合上過,世間竟有如此繁華之地,真是開了眼界。

轉了半天,吳亙往城南走去,這裡是平民所居之地,找了處客棧安頓了下來。

翌日一早,吳亙嘴裡叼了塊餅,前往城北尋覓朱淺畫的下落。可這偌大的扶黎城,街巷縱橫,轉了幾圈,吳亙便迷失於其中,好不容易一路打聽才回到客棧。

吳亙都在城中打轉了兩天,終於尋到了國子監,等到日落也未見到朱不展的身影。

這一日,吳亙溜溜達達到了西市。因為走著疲累,便坐於一座橋下歇息。

這兩日仍是孕婦打扮,懷中的冬青鳥蛋如石頭一般,毫無反應。坐在橋下石堤,吳亙託著腮看著河水流淌,眉眼間愁雲漸起。惹得橋上來往的人遞來不少關切目光,生怕是女子被始亂終棄,想不開要跳河自盡。

在硃卷國時,吳亙思歸如水,無日不悠悠,一門心思想著回來。

畢竟少男少女,情竇初開,一點情愫被點燃,恰如烈火烹油,熾熱激烈。正所謂一日不見,思之如狂,沒有什麼道理可言的。

可畢竟經歷了這麼多坎坷,見過桃葉、館驛女鬼等的經歷,到了扶黎卻是惆悵漸起,有些近人情怯的味道,想的便多了些。

自己只是一名中人,無業無家,如何能與朱淺畫在一起。朱淺畫身邊的趙嬤嬤曾揶揄,青蛙配蛤蟆,才是正理,不要痴心妄想了。

確實是,世間的少年,初始時情如烈火,無所畏懼,想著終是能打破藩籬,有情人終成眷屬,可最後往往慘淡收場。君不見,戲文裡有多少男女鬱郁殉情,生不相伴,死亦相離。.cao

畢竟這還是太平盛世,世間等級制度尚未被打破,若真是為了朱淺畫好,相見爭如不見。

正心思百轉間,啪嗒,有什麼東西砸在了自己頭上。吳亙驟然驚醒,轉頭一看,卻是一隻草鞋。

吳亙兩眼一瞪,雙手叉腰,如悍婦般就準備開罵。抬頭一看,橋上有一名白鬚老者,手拄竹杖,面帶歉意。

滿腔怒火頓時消融殆盡,看這老者年齡,已過耳順之年,怎能與其一般計較。將鞋子拾起,吳亙上橋,替老者將鞋穿在腳上。

「多謝姑娘嘍,看你身子也不甚方便,還幫我撿鞋。老了,不中用了,連這鞋子都欺負老頭子了。」老者面帶微笑,神情和煦。

「無妨,橋上路滑,老丈慢行。」吳亙並無忤意,看著老者下橋,轉身又返回橋下,繼續長吁短嘆。

懨懨欲睡

間,啪嗒,又有東西砸在了頭上。吳亙扭頭一看,還是一隻草鞋,樣式與方才的一模一樣。

深吸了一口氣,心中默默唸叨,莫生氣,莫生氣,就當日行一善了。伸手撿起鞋子,吳亙走到橋上,苦笑道:「老丈,您是不是與這橋過不去,來來回回溜達。還有這鞋子,還是換一雙小些的為好。

今天是砸到小子……小女子了,若是砸到哪個貴人,不得把你的腿打折了才怪。就是砸不著貴人,傷了花花草草也是不好。」

老頭連連作揖,「實在對不住姑娘了,昨日不知哪家狗兒將我放在門口的鞋子叼去。今天出門急了些,隨意穿了雙鞋子,卻是不如老的聽話。

對了,姑娘這是懷胎幾月了,看你這身手,倒是矯健的很。老頭子會些手段,可看出男女,不知姑娘可願一試。」

吳亙臉一拉,江湖上幹這種勾當的騙子多了,難不成今天讓自己給碰上了。況且,沒看一個孕婦已經坐在河邊一晌,哪有一人枯坐還問懷胎幾月的道理,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

憤憤然下了橋,吳亙實在不想搭理這個有些昏聵的老頭。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啪嗒,頭頂又落下一物。吳亙伸手撿起這隻看起來眼熟的鞋子,悶頭走到橋上。

那張老臉依舊是笑容可掬,「煩勞姑娘了。」

吳亙呲著牙,陰惻惻笑道:「不客氣。」蹲下身子將鞋遞出,老者將腳伸出,等著吳亙給自己穿鞋。

忽然,吳亙起身,用力一拋,鞋子如流星般,劃了一道弧線,遠遠落在了河裡。

老頭愕然轉頭,不可思議的看著吳亙。

「老東西,一而再,再而三,耍我呢。誰家鞋子還挑人,天天往人家大姑娘腦袋上飛。」吳亙再怎麼傻,也知道老頭是故意調戲自己來著。

「你這後生,怎可如此誣陷我這麼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越來越不懂禮儀,一點不知道尊老恤弱,實實是出言無狀、野腔無調,也不知家中長輩是如何管教的。」老頭子頤指氣使,不停數落。

吳亙一聽可不幹了,自家還沒發威,倒是被人家扣了個屎盆子,「老不死的,敢罵我。你個老色坯,三歲就偷看女孩洗澡,四歲逼著女孩偷看你洗澡,五歲坐在大街上讓人偷看你洗澡…….」

吳亙巧舌如簧,唾沫星子亂飛。老頭眼神呆滯,一時無言,半晌才好不容易插了一句,「小子你不累嗎。」

「不累,才說到三十歲,還有些年頭呢。」吳亙抹了抹嘴,暗運真氣,準備繼續大戰老頭。

「你你你……」老頭氣的手捂胸口,手指顫抖指著吳亙,身體斜斜倒下。

吳亙眼見不妙,心虛的看了看四周,挺著大肚子掉頭就往橋下跑去,腳步利索,全然不像孕婦。這年頭,但凡年紀大些的都惹不起,若是賴上了,不賠個傾家蕩產才怪呢。

跑出幾十步,身後竹杖敲擊石板的聲音傳來。轉頭一看,老頭再不復方才懨懨欲死的模樣,鬚髮賁張,怒氣衝衝持杖疾行,全然不顯老態。

吳亙嚇的胯下一緊,完了,這是要訛上了。神行術發動,路人只見一道殘影從街上飛過。狂風過處,颳倒了路邊的攤子,掀起了姑娘的裙襬,跑了貓兒,惹了狗兒,所過之處雞飛狗跳。

轉了幾條街巷,吳亙心頭微微放鬆。忽然眼角瞟到一個身影,只見老頭氣鼓鼓的,健步如飛,鬚髮直直向後飛起,距自己只有十幾步的模樣。

鬼呀,吳亙驚呼一聲,撒丫子狂奔,可老頭始終在身後十幾步處不遠不近跟著,怎麼也無法擺脫。跑了足足半個時辰,業已跑到城外,前方是一座小湖,再無去路。

吳亙停下步子,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喘氣。老頭神閒氣定的

走到吳亙面前,「接著跑啊,方才罵人的氣勢到了哪裡。」

吳亙雙手合十,連連求饒,「大人,您高人雅量,行行好放過我吧,奴婢知錯了。」這個看起來平平常常的老頭,竟是修為不淺,連神行術都逃不過對方。

「行了,別再扮女子了,信不信我當場剝了褲子給你接生。」老頭笑眯眯道。

「是是是。」吳亙將背後的兩個梨子取出,規規矩矩站在老頭身側。

「小子,姓甚名誰。」老頭邊走邊問。

「吳一。」吳亙隨口胡謅。

「還朱二呢。」老頭一杖打在吳亙腦袋上,「老實些。」

「......吳亙。」吳亙有些委屈。

「哦,就是讓趙長坐臥不安的那位,好嘛,京城都讓你們給折騰的烏煙瘴氣。」老者漫不經心說道。

吳亙停了停,眼中露出一絲警惕,「你是誰。」能輕描淡寫說出趙長這兩個字的人,又豈是普通人。

「蹇行,趙國國師。」老頭回答的倒也簡潔。

「哦。」吳亙隨口答應一聲,忽然抬起了頭,「什麼,國師?」

趙國國師是個特殊的存在,其手下設有昭玄司,超脫於朝廷行政體系外,管理著各色異人。

國師一職一般由大宗大能出任,不過近來已有三任國師出自歸元宗,也就是初霽當初要入的門派。歸元宗是趙國第一大修行門派,宗門中能人輩出,就連皇室也多有人在其中修煉。

吳亙今天栽在這位國師手中,不免有些心虛,畢竟當初可是藉著送初霽入歸元宗的名頭,方才逃離的趙國。

「可是那錦春王要捉我回去。」吳亙心中惴惴不安,脫口而出。這位蹇國師明顯是衝著自己而來,估計自己的身份早已暴露。若是其人受錦春王所託,吳亙自認難以逃脫。

「錦春王,跳樑小醜而已,以為自己募了一些修行人就恣意妄為,本事不大,野心不小。憑他也能使喚的動老頭子?」蹇行不屑道。

吳亙一聽,終是稍稍放下些心,不管這位國師為何紆尊降貴找到自己,終是沒有性命之憂,「不知老國師尋小子所為何事。」

「我老嗎。」蹇行眼睛一翻,「京城裡最好的勾欄快活林,知道不,其中的頭牌綺玉姑娘都說我年輕著呢。對了,把你臉上的胭脂洗去,如猴屁股一般在眼前亂晃,辣眼睛。」

吳亙答應一聲,趕緊到湖邊把臉上胭脂洗去,又將懷中的冬青鳥蛋取了出來。在這位國師面前,就不用想藏著掖著了,人老眼毒。

蹇行不管吳亙同不同意,拿過蛋在手中掂了掂,「不借,連北戎的冬青鳥也搞了來。小子,淺畫看上你真是瞎了眼。」

朱淺畫,吳亙聞言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