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下,氣氛亦是有些清冷。吳亙看著對面的白衣男子,一種異樣的感覺傳來,不由緊緊握住了腰間的刀柄。

白衣男子身材修長,臉輪廓分明,像刀削般清楚有力。鷹隼似的黑瞳,有種不怒自威的氣概。雙手拄著一把寬大的不像樣子的長劍,劍身如墨,深邃幽冷,好似連月光也吸了進去。

「這些漏網之魚我都幫你處置了,還有一個人,亦給你帶來了。」白衣男子神態輕鬆,朝著旁邊點了點頭。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從林子中鑽出了一個人。此人身材矮胖,面色在月光下顯得更為黝黑,見到吳亙,其人上前兩步,一躬到底,「在下楊正,拜見恩人。」

吳亙一愣,面前這個男子,正是當初與葉子明關在一起的人。原本想著連他也一起搭救出來,可惜牛放卻是不允。

水從月走到吳亙身旁,「可是有不妥。」

吳亙點了點頭,「他是異族,體內的逆氣我能感覺得到。」聞聽此言,在場的人俱是一驚,就連那名矮胖男子也是悚然轉頭,一臉驚恐,跌跌撞撞跑到吳亙一邊,卻又保持了七八步的距離。

「不錯,我是暗族,也就是你們口中的異族。」男子朗聲說道,卻是毫不在乎眾人的敵意,「在大遺洲,我們都是客族,難不成就不能放下成見,同遊如此瑰麗山河。」

吳亙咳嗽了一聲,「前些日子我曾打了一名貴族的女子,不知與閣下可有關係。」

男子微微一笑,「是鄙人師妹,還把劍給丟了,回來後還與我哭鼻子,要我一定替她報仇。」

吳亙臉色一沉,「那閣下今天是準備找回這個場子,來尋我們幾個來著。」說著瞟了瞟地上的人頭,掏出了繳獲的那把細長墨劍,「不過你倒是膽大,我看哪,這把劍孤零零的也是可憐,不如把你手中的也留下來,與這把劍作個伴。」

男子輕輕搖頭,「劍我自然是想要回來,但架卻是不想打。正如方才所言,你我二族雖久有宿怨,但在此地,你我卻無多少恩怨,為什麼不能化干戈為玉帛,非要弄個你死我活呢。」

吳亙看了看男子,又看了看地上的人頭,「真不打?加上你那個什麼師妹呢。」

「真不想打,你也看見了,閣下八人,對了,加上剛過去的這位足有九人,我二人如何敵的過。你們的手段我也看過了,單個看起來都不高明,可若是聯手......」男子略一沉吟,想了想肯定的說道,「吃虧的肯定是我。」

寶象偷偷湊到吳亙身後,低語道:「既然他都承認打不過我們,不如先把這小子給拿下,畢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男子似乎有什麼順風耳的神通,大笑道:「捉我就不用了,雖然打不過幾位,但逃走還是可能的。」

吳亙想了想,取出那把纖細的墨劍,抬手扔了過去,「喏,物歸原主,希望真如你所說,化干戈為玉帛。」

身後的齊合驚呼一聲,低聲提醒:「吳亙,你這豈不是......」吳亙則是擺擺手,「能不打還是不要打的,雖然人族與異族是世仇,但不代表每個人都是世仇。」

吳亙知道,對齊合這樣方正的人來說,資助異族那是斷然難以理解的,有異議也屬正常。可對於自已來說,這個男子明顯不好對付,又何必拿自家隊友的性命作那賭氣之爭。

況且,有一事在吳亙心中始終如鯁在喉,那就是當初殺肖奈和孟珏的事。雖然自已與對方立場相對,但私下卻是赤誠相待。

肖奈被自已和水從月所殺,孟珏隨老友自盡,一想到此二人,吳亙至今仍有些心痛。每個陣營之中,都有不同流俗、霽風明月之輩,豈能因立場而一棍子打死。即使最終在戰場上生死相對,卻也不妨礙彼此私下成淡水之交。

伸手接下墨劍,男子滿意的點了點頭,衝著林子中開口道:「師妹,你看這些人還是講道理的嘛,何必非要斬之而後快。」

「哼。」女子悶哼的聲音傳來,從林中走出那名身穿黑衣的女子,指著吳亙道:「他當日辱我,這又怎麼算。」

吳亙眼睛轉了轉,上前一步深深一禮,「這位師妹,那日確實是我唐突了些,但生死相搏,又怎能顧得上那些俗禮,還望姑娘寬宏。」

「你看,人家挺講禮數的嘛,師妹,消消氣如何。」男子也是無奈,只得溫聲勸解自家師妹。女子接過自已的劍,悶哼一聲,卻是沒有再開口。

吳亙看了看四周,沉聲道:「此地離市集還不是太遠,我看咱們暫先趕路,等到了安全的地界再詳談如何。」

「可。」男子爽快答應,與吳亙等人結伴同行。雖然同行,但彼此之間仍是隔了些距離。

夜色幽暗,一行人藉著月光匆匆前行。行至一條溪流邊,男子忽然停下,指著河水道:「閣下身上有蜂香附著,不妨在此沐浴一番,再將衣服丟下,以免對方循跡追索。」

吳亙一聽,方才只是急著趕路,倒是忘了這茬。自已和葉子明身上都可能沾染了蜂香,要是被那蜂兒盯上,說不定明天奉正盟的人就要追上來。儘管有馮清處置首尾,但還是穩當些的好。

這男子倒是心細,吳亙笑了笑,「我叫吳亙,不知閣下尊姓大名,這一路喂喂喂的也不是個事。」

男子亦是微笑相對,「鄙人柳有,這是我師妹寧簾茶,一路上倒是要多有叨擾了。」

「好說好說。」吳亙打著哈哈,卻是一把拎起身體仍未恢復的葉子明,又朝楊正喊了聲,「你也去洗洗,以免人家在你身上也下了手段。」

楊正連連點頭,亦步亦趨跟在吳亙身後。吳亙回頭瞟了一眼,這楊正倒是身體健碩的很,同是身陷囹圄,葉子明成了這慫樣,楊正恍若無事人一般,身子也未見瘦削。

尋了一處蘆葦蕩,三人入了水中,葉子明被水一激靈,卻也是來了些精神,「吳亙啊,我這趟大遺洲之行可是虧慘了,除了鳳溪劍,其他劍全被人拿走了,你說我,是不是鬼迷心竅,非要來這裡幹嘛。」

吳亙冷笑道,「誰家出門帶十五把劍,五把刀的,你這麼招搖,不搶你搶誰,還劍妻刀子,這下子老婆兒子都沒了吧。也就是兄弟我仗義,給你留了一個,要不然你可是妥妥的鰥夫一個。」

說到這裡,吳亙轉頭詢問正在搓洗身子的楊正,「楊兄弟,也未見你帶刀劍,平日喜歡什麼趁手兵器,我給你踅摸一個,後面你一個人行走於大遺洲,恐怕沒個防身的手段也不行。」

楊正一愣,這是要趕自已走嗎,一著急從水中站起,卻是腳底淤泥一滑,栽倒在水中。驚慌之下,竟然無法從水中站起,雙手亂晃,咕咚咕咚灌下了不少水。

吳亙看著有些不忍,上前將其扶起。

楊正連連咳嗽,緩了半天才平息下來,神色惶恐道,「吳公子,楊正同行之人俱已隕落,只剩下孤家寡人一個,還請公子行行好,讓我一同隨行。放心,我這人吃的很少,有什麼打雜的事儘管吩咐,只是別趕我走就行。」說著連連拱手,隨著其動作,碩大的肚子晃來晃去。

葉子明看著其人可憐樣,嘆了口氣,「俱是天涯淪落人,吳亙,你就帶上吧。要不然,一個人在大遺洲,只有死的份。」

吳亙點點頭,「留下也行,只不過我們還要走蠻長一段路,暫時不想返回。這一路之上難免會遇到些風險,這點我自是要與你說個清楚,免得將來遇有什麼危難再心生怨懟。」

「不會的,不會的。」楊正連連搖頭,「我自當以吳公子馬首是瞻,讓幹什麼就幹什麼,絕不推諉

。」

「行,那你就留下,不過你這北洲雅言倒是說的流利,不知出身何處啊。」吳亙與柳有等人交談時,自是用的大遺洲語言,方才與葉子明交談卻是用的北洲雅言,沒想到對方竟然聽的明白。

楊正長出了一口氣,知道吳亙此舉乃是試探,「吳公子,我乃天元洲徐國人,公子有所不知,其實經歷與異族大戰後,各洲雅言已相差不多,只是口音略有差異而已。我自小鄰居家就是北洲來人,所以對北洲雅言倒也熟稔。至於兵器,打小就是街巷廝打出來的,多憑一雙肉掌。沒有說特別喜歡的兵器,刀槍劍錘皆可,板磚也用過,倒不用專門準備。」

吳亙不由失笑,這位還真是全才啊,「行,洗差不多了,我們上去吧。」

等上了岸,吳亙和葉子明換了新的衣裳,只有楊正拎著個腰帶,不知道是不是還要穿上自家舊衣服,躲在蘆葦後惶恐的看著眾人。

看到其人窘樣,寶象哈哈大笑,取了自已的衣服扔了過去,「楊兄弟,咱倆體型差不多,不妨就用我的將就一下。」

楊正連連答應,窸窸窣窣半天方才出來,不過相較他的體型,寶象的衣服還是大了些,袖子長了一截,未免有些滑稽。

柳有笑笑,用長劍挑起三個的衣服,身形一縱,向著遠處奔去。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柳有返了回來,「衣服我分三處扔了,咱們還是抓緊趕路為好。」

十一個人一路急行,天色漸明時,到了一處荒山。找了個隱蔽的山洞,一行人準備在此歇息一會。

草草用過早餐後,吳亙讓眾人休息,自已卻是走出洞外警戒。

不一會兒,齊合走了過來,神色有些複雜,「吳亙,真要容異族在身邊嗎?柳有此人費心費力,主動靠近我們,會不會有什麼企圖。」

吳亙拍了拍身側,看著遠處薄霧輕綃的峰巒,示意齊合坐下,「齊合,可與柳有二人有仇。」

「自是沒有,但有公恨。」齊合正色道。

「沒有私仇就行,這一路走來,我們看到的形形***人族還少嗎,為什麼容不下兩個異族。至於公恨,那就放在了結公恨的地方解決,哪怕與異族再打一場仗也行。

在大遺洲,我們兩族不過是芸芸眾族的一員,外面的恩怨就放在外面,在此洲,只要不是於我們有敵意,何妨稍稍寬容些,靜看其言行。如何?」

齊合沉默半天,終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