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看著曾農漸漸隱入黑暗,吳亙將院門輕輕關上,若有所思返回屋中。

曾農此次夜訪,確實帶來了榮魁不少的暗幕,有奪人妻子、有貪墨公帑、有私售軍資,但這些罪證說實話,憑著其與長公主的關係,最多隻能添些麻煩,頂多革職反省。只有與皇子朋黨一條,才是重罪,這已是犯了天大的忌諱,足以讓其一蹶不振。

最令吳亙恨的牙癢的是,這榮魁還準備構陷朱不展。其子此次喪身於大遺洲出口,更是有些喪心病狂的味道,不僅要對付吳亙,還要將朱淺畫牽扯於其中。

曾農也十分警覺,坦言除了送給朱不展的這份證據,自已還準備了好幾份。至於他,準備出城躲避一段時日,以防榮魁殺人滅口。

朱不展怔怔坐於桌前,吳亙出去時是什麼模樣,回來時絲毫未變。

猶豫了一下,吳亙方輕聲開口:“先生,此事當如何處置。”

朱不展從恍然中驚醒,神色複雜的看了看桌上幾張紙,半天才道:“事涉皇家,此事一出,京城中又要興起一場腥風血雨。吳亙,今天的事先不要往外說,待我尋個妥當的法子。”

“先生,這姓曾的送來了這麼多罪證,不管能做實多少,只要遞給宮中,就可以讓榮魁吃不了兜著走。”吳亙有些不捨。

榮魁這老傢伙竟然敢當面威脅自已,這口氣一直難以嚥下。

朱不展低了下頭,幽幽嘆道:“豈是那麼容易的,姑且不論曾農說的真假,即使是真,事涉這麼多朝廷大員,關鍵是涉及長公主,涉及皇子,這些都是皇上身邊的人。

當今皇上頗重情義,連我這樣的人都想著保下,錦春王如此跋扈都未拘拿,更何況自家兒子,姐姐。打蛇不死,反遭其害。若是對方反撲,我孤身一人倒無所謂,關鍵是你與淺畫當如何是好。

那曾農妻子與榮魁有染,聽他所說應也不是一天兩天,為何到今日方才揭發,還偏偏在你即將冊封貴人的時節,此中味道,怎不讓人謹慎。此事等我與人商量商量再說,這些日子,你定要小心些,淺畫那裡,有趙真看著,反而沒什麼大的風險。”

吳亙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先生,你自不必擔憂我,我還有些手段防身。倒是你,一個人行走於京城,怎能敵的過那些下作手段,不如你住到昭玄司,有蹇行護著,可能會安全些。”

朱不展微微擺手,“蹇行那裡事情也已經夠多的了,我這一去,豈不是讓其更加難做。”

二人正在商量,院門再次響了起來,在寂靜的夜裡顯的頗為驚心動魄。吳亙騰的跳起,斷刀抓在手中。進來的卻是老齊頭,這傢伙不知去了何處鬼混,酒氣熏天,哼著曲子到了自已住的廂房。

吳亙鬆了一口氣,從腕上解下臂韝,又取出魂晶,都放在了桌子上,“先生,這兩件東西您收在身上,不說能周全,起碼遇到些邪門的法術有個抵擋的手段。”

朱不展略有好奇的打量著這兩件東西,“可是廟中請來的什麼護身符?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不信也罷。讀書人自有心中一點浩然正氣,豈懼鬼魅纏身。”

吳亙知道朱不展的書生氣又要犯了,趕緊將暮喚醒過來。看著這個長相奇特、卻又一身渾不吝味道的小東西,朱不展亦是起了興趣。世間還真有這樣的古怪生靈,看來那些野史稗官所記載的東西倒也不是全為杜撰。

“你一個人行走在外,這兩件寶物還是放在自已身上為好。”朱不展卻是將魂晶輕輕一推。

吳亙不管三七二十一,將魂晶匆匆塞到朱不展懷中,又對暮正色道:“暮,這段時日你便跟在先生身邊,以防有人用魂術蠱惑迷亂神智,切不可懈怠。”

暮氣沖沖飛到吳亙面前,“你也就算了,畢竟當了我的便宜主人,怎麼是個人都可以使喚我,真當我上古聖族是街邊的野狗啊,讓幹什麼就幹什麼。”

吳亙冷笑著摸了摸自已的左手腕,“往日裡你憊賴也就算了,這次如果出了差錯,呵呵,那緊身術我不使個千百次、讓你魂飛魄散我就不姓吳。”

看到吳亙真發怒了,暮趕緊討饒,“行行行,我知道了,那麼認真幹嘛。你也知道,我就是個槓精,不槓兩句心裡不舒服,但哪次做事給你拖後腿了。那文博我已經在他心神中種了一粒種子,什麼時候發動就全看你的意思了。”

吳亙這才滿意的點點頭,轉頭勸朱不展,“先生,我會一些魂術,自然知道其中的兇險。我知道先生不怕那些魑魅小人,但對方若是使一些陰損手段,先生神智被制,做出一些出格的事,豈不是辱了一世清名。”

朱不展還想拒絕,吳亙一咬牙放出了大招,“先生平日裡應也是與人多有應酬,若是人家使齷齪手段,神智不清之下我與淺畫再多個師孃,那......”

朱不展神情一怔,趕緊將暮放在了手中。

經此一遭,吳亙平日裡更是不敢隨意走動,有事沒事就在客棧中待著,時時關注著朱不展院子的動靜。

幾日平安無事,吳亙便再也耐不住性子,偷偷溜出客棧。跑到京城中最熱鬧的騾馬街。這裡各式小吃眾多,是城中平民最愛去的地方。

吳亙在此好好補了一下這幾日的虧空,左手一隻燒雞,右手半隻烤鴨,優哉遊哉往回走。拐過一個街口,吳亙忽然看到朱不展的馬車向著一處巷子中駛去。

剛要出聲招呼,忽然想到朱不展一早便已上朝,此時定然不在車中,那這老齊頭倒是要去哪裡。

平日裡,這個老車伕既要負責朱不展的出行,家中一應採購之物亦是他在負責,就是個事實上的管家。

原本以為其與趙真一樣,都是身藏本領的高人。

經吳亙多次試探,這老頭並無什麼修為在身,純粹是個凡人。平日裡,老齊頭就住在自已的廂房,做做飯,打掃打掃院子,不經相召一般不會到朱不展住的正屋。

每次見到吳亙,老齊頭都是嘿嘿一樂,有時還會閒聊幾句,交待一些朱不展的習慣,倒也是個厚道人。

不過呢,此人就是有些好酒,經常溜出去喝個酩酊大醉,所喝的酒也是酒肆中的劣酒,味大,衝口。吳亙是此道行家,自然一聞即知。

今天看到這老傢伙又一個人出門,吳亙倒是起了好奇之心,偷偷跟了上去。

馬車七拐八繞,有時還會停下歇息。就這樣走走停停,車子卻是停在了一處破廟前,這裡供奉的是城隍爺。只不過看廟的破敗情形看,估計香火不是很旺。

老齊頭從車上下來,四下打量了半天,便蹲在了廟門口的榆樹下。很快,從廟中走出一人,身著扶黎城中人常見的短打衣衫,坐在了老齊頭的身邊。

二人低聲商量著什麼,中間老齊頭似乎有些激動,來人卻是輕輕拍了拍其肩膀,又從身上摸出什麼塞到老齊頭的袖中。

躲在遠處一處籬笆後偷窺的吳亙,臉色漸漸難看起來。與老齊頭談話的這人,看著身著樸素,但一坐下後,腳下的絲履卻是露了出來。

試想一箇中人或庶人,有幾個能穿的起絲履,這已是一般人家一個月的收入。

況且,扶黎城中貴庶之別雖然不是很懸殊,可一箇中人或庶人又有誰會犯忌諱穿這樣的鞋子。沒看吳亙雖然有錢,也只穿了一雙布鞋晃盪嗎。

吃裡扒外的老東西,吳亙心中恨道,雖然不知道這兩人在密商什麼,但見面何需如此大費周折。

吳亙剛想靠近些,廟中又走出兩人,護著那人離去。

竟然還有幫手,吳亙重新伏了下身子,想了想,悄悄向後退走。

入夜,吳亙端坐於朱不展的院中,斷刀橫放於兩膝之上,雙眼死死盯著院門。

門外傳來了馬車的聲音,應是老齊頭接朱不展回到了家中。門一開,朱不展與老齊頭進了院子,彼此還商量著什麼。

看到吳亙,朱不展有些詫異,“吳亙,這麼晚了,為何還沒有歇息。”

吳亙看到朱不展手腕上若隱若現的臂韝,微笑道:“正在等老齊回來啊,這麼些日子了,還沒有好好請老齊喝過酒,實在是有些過意不去,今天就補上吧。”說著從身後拎出一罈酒,隨手拋了過去。

老齊頭趕緊雙手接住,滿臉堆笑,“謝過公子了,好酒,要不要我再整兩個下酒菜。”

“送行酒嗎,當然是要好些。”吳亙不冷不熱說道,提著刀站了起來。

朱不展與老齊頭俱是一怔,“此言何意。”朱不展開口問道。

吳亙站到朱不展身邊,將其護在身後,指著老齊頭低聲道:“先生,此人我懷疑有些不妥。”說著,轉身面向老齊頭,一臉冷笑,“今天接頭的人是誰啊,別說跑那麼遠是找人嘮嗑去了。”

老齊頭與朱不展對視一眼,卻是毫不驚慌。

“老齊是別人安插在我這裡的探子,此事我早已知道。”朱不展的聲音在吳亙身後響起。

“啊,您知道啊。”吳亙一臉驚異,回頭看向朱不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