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亙在鳥鳴聲中醒來,摸了摸身側的斷刀,卻又懶懶躺回到床上。在蔣千的這處別業已經休息了半月,身體的傷勢雖然未說痊癒,但已是沒有什麼大礙。

門外傳來僕人的聲音:“公子,早餐可是照舊。”

“照舊。”吳亙答應了一聲,門外一陣窸窣聲過後,又恢復了安靜。吳亙懶洋洋起床,開門將放在門前的早餐取了進來,放在靠窗的桌前,獨自坐在窗前慢慢進食。

吳亙吃的很慢,也很細緻,連一絲殘渣也未放過。窗外,山花爛漫,鶯雀啾啾,一派風和日麗。這處別業很安全,也很安靜,基本無人造訪。

吃罷早飯,吳亙拿起桌上的鏡子,怔怔看著鏡中的自已。鏡中的人臉色有些白,看起來與以往並無兩樣,只是細細觀察就會發現,眼底深處,偶爾會泛起黑色的波瀾。

放下鏡子,吳亙走出屋子,在院中的梨樹下靜靜磨起了刀。看著眼前只剩下薄薄一條的磨刀石,吳亙招呼正打掃完屋子出來的僕人,“不用準備午飯了,我稍後就離開。”

僕人沒有驚訝,也沒有挽留,只是默默點了點頭,便去忙碌自已的事情。

前些日子與蔣千見過面後得知,蔣記車行是磨刀門安插在扶黎城最大的一處據點。作為車行有個好處,城裡無論達官貴人,還是販夫走卒,或租或買,或貴或賤,都會用車行的車子。而且,若是對方一時招不到好的車伕,蔣記車行還會貼心的提供。

這些行走於大街小巷,出入於朱門寒籬的車伕,天然成了一支刺探情報的力量,上至簪纓,下至黎庶,就連某家丟了幾隻雞,也逃不過這些車伕的耳朵。

如此一股龐大的地下力量行走於城中,這些看起來平平無奇的車伕,如觸角一般滲入了扶黎城的各個角落。

至於那天看到的與老齊頭接頭男子,蔣千透漏,此人也是磨刀門中人。只不過此人屬於門中單線,直屬於另外的人,平日裡與老齊頭只是單向聯絡。

按著門中規矩,老齊頭作為磨刀門在本地的據點,有責任幫助各個單線,但不能擅自打聽其下落,否則就是犯了忌諱,畢竟每條單線都可能有各自獨立的任務。

以往蔣千倒是幫了這個人幾次忙,若是吳亙在城中有需要,憑藉他的信物對方自會出手幫忙。

吳亙有意無意問道,自已請其出手,應付出怎樣的價錢。蔣千隻是笑而不答,直言按著門中規矩,如吳亙這樣的人請磨刀門幫忙,都會被一筆筆記下,等需要他完成某些任務的時候,門中自會告知。

吳亙便把榮魁的事託付給了蔣千,不過磨刀門辦事就是利索,前幾日僕人已經告訴自已,榮魁被長公主帶回了府中,已是多日不能上朝,據說是身染沉痾,需得休養很長一段時日。

至於說對方如何做到這一切的,吳亙不想知道。接下來,就是拆散榮魁、趙陵和趙霖戈的同盟。蔣千曾勸過他,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殺這些貴人,除非吳亙已做好逃離趙國,被各國通緝的準備。

趙陵那裡,磨刀門也已準備了些東西,只要吳亙願意,便可隨時發動。

吳亙也曾想請磨刀門暗中派人保護朱淺畫的安危,對方卻是有些為難,畢竟滲入一個修行大派,比在市俗中行走困難的多。以磨刀門在此的力量,恐怕還力有不逮。

吳亙忽然想起,那趙真與乙三認識,便順口提了其人名字。聽到乙三的名號,蔣千沉默良久,終是答應啟用一枚暗子,在門中護著朱淺畫。

行走於通往扶黎城的路上,吳亙神情平靜,這次再沒有什麼伏殺的事發生,一路平安無事。摸了摸腰間尾骨,吳亙入了城。

回到朱不展家中,人還沒有回來。吳亙找到正在小酌的老齊頭,坐在對方面前,“老齊,下次什麼時候與那人接頭。”

老齊頭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吳亙,沉默片刻方開口道:“三天後午時,老地方。”

吳亙轉身出門,沒有回到自已以往居住的客棧,而是準備在城北的地方找一處歇息之所,那裡,距趙霖戈他們會更近一些。

行走於街上,吳亙卻是迎頭撞上了趙予正。看到吳亙,這位王爺之子面露欣喜,趕緊從車上跳了下來,“吳亙,你怎麼還敢大搖大擺走在街上,我聽說前些日子你可是被人給傷了。走,到我家去,入了王府,某些人還是要些臉面的,不會擅自派人入內行刺。”

吳亙剛想拒絕,忽然心神一動,“方便嗎。”

“當然方便,朱先生其實非常擔憂你的安危,也曾尋過父王,希望對你能庇佑一二,父王自是答應了。”趙予正急急答道,他平日裡在府中能夠毫無顧忌相處的玩伴極少,若是能把吳亙拉到府中,說不得自已也能學會那在空中停步的絕活。

“你父王就不怕趙霖戈忌恨。”車廂內,吳亙盤坐於其中,笑眯眯看向趙予正。

趙予正撇了撇嘴,“父王為什麼要怕他們忌恨,能讓父王害怕的只有皇上一人,只要不登上大位,他們就只是一個普通的皇子,能不能善終還兩說呢。”

吳亙不禁失笑,心情好了些,“你倒是嘴毒的很,也不怕你這些堂兄弟們收拾你。”

趙予正嘆了口氣,將窗簾拉開了些,單手託著腮看著窗外,“生在皇家,哪裡有什麼兄弟情份可言,整日裡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不害人已是良善之輩。二皇兄此次做的委實有些過了,所以父王亦是有些不滿,準備擇日與皇上奏上一本。”

二人一路談論著走到王府,從側門入了府中。剛一進府,就見有一人正低頭匆匆向外而去,抬頭看到吳亙,其人一臉驚訝,衝著趙予正施了一禮便出了門。

“秦觀可是你家府中賓客,我看對你倒是孝敬的很嘛。”吳亙看了一眼秦觀背影,冷笑道。

“哪裡,他主動湊上來的,想巴結父王,在京城中謀一份好的差事。只不過此人才疏學淺,父王並不是很待見他,不過是看在他爹的面子上虛與委蛇罷了。”聽出吳亙話中的揶揄,趙予正無奈解釋道。

“話說吳亙,這次與你見面,我總感覺著你變了許多。怎麼說呢,就好像是氣質陰冷了些,給我有一種危險的感覺。”趙予正雙手來回比劃,形容著自已的感受。

“有嗎。”吳亙將頭側向車窗,一側臉上明亮如春,一側臉上卻是昏暗陰鬱。

“有的,是不是最近發生了什麼,但我還是喜歡那日在河邊的你,陽光卻又帶著些無賴,腹黑中卻又包藏善良。

對了,先生讓我碰上你說一聲,別對這個世界失去希望,畢竟太陽每天都會升起的,陰影總會散去。”趙予正將窗簾開啟,讓更多的陽光透了進來。

“是吧,但黑暗總是還要到來。”吳亙心不在焉的答道,手落於腰間,碰著一個香囊,那是在歸元宗時朱淺畫所送,“我不會陷於其中的,不會的。”口中喃喃,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什麼人做著保證。

車子駛入了一處偏院,趙予正跳下了馬車,“這裡是家中空置的一處院子,你儘可放心在此,一應所需自會有人送來。既然先生說話了,那你就安心在此,有人膽敢再使手段,也得過了父王那一關。”

走到樓前,吳亙看著這處雕樑畫棟的小樓,忽然轉頭,不放心的再次詢問,“我若住在這,有些恩怨恐怕會牽連到王府。”

“放心吧,我家也姓趙,某些人還沒有放肆到如此地步,畢竟當今皇上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趙予正不在乎的擺擺手。

沉吟片刻,吳亙輕輕拍了拍趙予正的肩膀,“謝謝了。”自已呆在王府,那也意味著王府接下了自已的樑子。雖然暫不清楚對方為什麼對自已如此照顧,但此中情意還是要領的。

在王府呆了三日,吳亙每日都規規矩矩呆在院中,大門都不邁出一步,一日三餐皆會有人送來。有時候,趙予正也會跑了過來,向吳亙請教一些意經的修煉心得。

三日後,吳亙一個人出了王府的門,轉過幾條街後,沒有發覺盯梢的人。一頭扎入扶黎城錯綜複雜的街巷,向著那處破廟奔去。

等趕到破廟所在,四下並無人在此,看來老齊頭和接頭的那人還未到來。吳亙走進廟中,裡面的神像早已不見,連供桌也不知被什麼人給拿走了,地上積著厚厚的一層灰塵。

輕輕一躍,吳亙跳到屋中的橫樑上,靜靜潛伏了下來。

過了許久,馬車聲響起,透過屋頂的窟窿,可以看出是老齊頭趕了過來。停下車後不停東張西望,顯然有些心緒不安。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又有一輛馬車駛了過來,從車上跳下一人,正是上次那個接頭人,身後依舊跟著兩名護衛。

“老齊啊,可是朱不展那裡又有什麼動靜,這兩天你要盯緊些,最近可能不太平。”接頭人熟稔的遞了一個布袋,開啟一看,卻是一些碎銀子。

“自是有事相告。”看了一眼對方身後的兩名護衛,老齊頭開口道:“要不然我們進廟中。”

“行啊,以往你可是從不進廟的。”接頭人哈哈一笑,對兩名護衛吩咐了一聲,便跟著老齊頭進了廟門。

等入了廟,接頭人看了看地面的灰塵,上面除了些老鼠屎外並無異常,便放心的走了進去。

“說吧,有什麼新情報,你......”接頭人剛說了一半,身後有微風拂過,一隻手搭在了自已的喉嚨之上。

“別叫,是蔣千讓我找你的。”吳亙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