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上,吳亙帶著人馬小心前行。不時有人用震天弓射向前方的地面,破壞著馬賊的陷阱、暗弩等。

若論機關,吳亙自是此道大家,怎會讓自家人陷於這些低劣的手段。一路走來,並無馬賊阻攔,甚至沒有一支箭射來,順利的有些過分。

除了偶爾發令,隊伍中除了唰唰的腳步聲,馬兒打噴嚏的聲音,聽不到一絲雜音,氣氛顯得有些緊張沉悶。

一些新入伍計程車卒,不時用畏懼的眼神看向前頭那個佩著怪刀、有些浪蕩的青年,小心聽著自己伍長的命令。

至於吳亙從佐衡路帶來的老卒,卻是早已習以為常。這位年歲不大的寨主,平日裡沒個正形,有時候一些老卒罵他兩句,他也只是回罵三句,事後卻是從不計較的。

而且,軍中有什麼繳獲都是先緊著下面,除了酒之外,他幾乎分文不取。

但是上了戰場,吳亙就好像變了一個人,冷酷無情,行事果斷,而且最討厭臨戰逃跑的人,處置起逃兵來從不手軟。

在老卒們的催促下,無畏軍有序的向上走去,這麼多的人行走於蜿蜒的山路,並沒有出現什麼混亂的情形。

姬嫣被夾在隊伍中間,四面都有人護著,那個缺豎人也站到了自己身旁。

一直以來,她總認為吳亙能從別的行省一路走到此地,只是運氣好一些罷了。

可看到那些凌厲的怪異弓箭,天空中飛舞盤旋的大鳥,還有眼睛都不眨就斬了十人,終是對吳亙有了一層新的認識。

這是個複雜的人,痞黑,無賴,重義,酷烈,諸種性格集於一身,若是完全按照兵書上對一名大將的要求,吳亙可能毛病很多。

但他身邊能集聚一大批人,而且這些人還都對他忠心十足。姬嫣不得不承認,其實這個渾身毛病的人,反而更有一種得人的魅力。

水至清則無魚,吳亙就如一潭半濁不渾的水。正因為他身上有諸種缺點,但又為人真切,才不會讓各種各樣的人感到望而生畏,反而更願意接近。

畢竟在這個世上,每個人都不是完人,那種自號白玉無瑕的道德君子,反而會讓人敬而遠之。

隊伍走到了主寨前,吳亙點了點頭。別說,這幫馬賊看來是真想在此長期經營。

四丈多高的寨牆,雖然是用山上的片石壘成,但看起來十分堅固,而且只設了一座門,可謂易守難攻。

城牆上,各式各樣的弓弩林立,牆上還立了一排高大力士,不時有人影從牆頭跑過。

“你們是姬家哪位老爺,為何無故攻打我翠松山。”一個獨眼的大漢手持盾牌,在城牆上小心翼翼探頭問道。

吳亙扭頭看了一眼姬嫣,見她沒有上前搭話的意思,邊示意薛信抓緊攻城準備,邊拍馬向前走去。

歪頭看了看對方,吳亙用拇指指了指身後,笑眯眯問道,

“對面的,可看清了,這是姬家姬嫣少主,你又是哪位,還不趕緊下城跪迎。”那名漢子一怔,卻是沒有回答,而是縮到了牆後,看來是找人商議去了。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在吳亙漸漸失去耐心的時候,那名漢子再次在牆頭出現,身旁還立著兩人,一人是個光頭,一人披散著頭髮,長得十分陰柔。

“少主,我乃車突。”獨眼漢子指著身邊的光頭,

“他叫牛也,旁邊那名頭領叫布開。我們三兄弟雖在此結寨,但從未騷擾姬家,不知為何今日會興大軍到此。”吳亙擺了擺手,忽然大怒起來,

“知道少主到此,你們還不快些出寨跪迎,竟然還敢問東問西。我是北軍千戶吳亙,奉命剿滅逆賊,若你們還識趣,就趕緊下城,否則,大軍刀起,斷無活命之理。”聲音極大,在山間來回激盪,城頭上頓時響起了一片嗡嗡聲。

說實話,這些馬賊中很多都是窮苦之人,只不過跟著這三名賊首討生活罷了。

至於說想與姬家作對,這些人壓根就沒想過,今天見姬家少主到此,心裡不免有些動搖。

獨眼漢子看了其他匪首一眼,方大聲說道:“大人這話就講得有些霸道了,我等雖然都是姬家治下子民,但若不是拉起這麼大的隊伍,堂堂少主會來看我們嗎。說實話,咱牧人也有自己的規矩,只要力強,就是可以冊封為家族。我翠松山近萬人馬,不比哪個千戶家族強。只要姬家肯封兄弟們個官做,再給塊地盤,我保證立馬帶人投降。要不然,真以為我翠松山這些兵馬是吃素的。我看你不過兩千人馬,真打起來還不知道誰輸誰贏呢。”吳亙撲哧一樂,指了指城頭,

“嚇死人呢,真以為你這些貓貓狗狗,能擋得住大軍神威。”懶洋洋打了個哈欠,百無聊賴道:“只要你們投降,我可以答應留下你們三人的性命。”

“我們手下呢,地盤呢。”獨眼漢子探頭問道。

“手下重新整編,至於地盤嘛,先在軍中效力幾年,到時候還不賞你幾百畝地。”吳亙漸漸變得有些不耐煩,身上沒酒就是不爽利,趕緊打完仗,再借機賞自己幾百壇酒。

“吳千戶,你是在說笑嗎。”車突氣極反笑,指著吳亙憤然道:“把我的人馬分了,還要我們賣命,最後還不知怎樣的結果,這是招降嗎,這是讓我們兄弟把腦袋送到你的刀口下啊。”

“願降不降,就這個條件。我給你一刻的時間考慮,過了時辰,大軍攻城,到那時可就連命也沒了。”吳亙往後退了一步,有五架巨弩被抬了上來。

因著寨前空間逼仄,實在沒辦法展開太多。

“打就打,別以為爺爺怕你們,一幫繡花枕頭爛稻草。”車突尚未開口,旁邊的光頭牛也卻是忍不住了,指著吳亙大罵,

“告訴你們,爺爺可是一刀一槍拼出來的,手下不知見過多少的人命,還會怕你們幾個躲在城裡只會狎玩女子,飲酒傻樂的草包。”此言一出,車突趕緊把牛也拉下牆頭,衝著吳亙賠笑道:“我家二弟是個粗人,千戶見諒,待我們再商議一下。”說著三人便重新隱於牆後。

見三人消失,吳亙把薛信召了過來,

“攻城準備得如何了。”薛信抹了一把汗水,

“寨主,人重新編組的差不多了,已將能射震天弓的人都放在前面,先登死士也已集合好。不過。”說著偷偷看了一眼姬嫣。

“不過什麼。”吳亙神色一愣。

“祖千戶回了。”薛信低聲道。

“他不是在外遊獵外面的馬賊嗎,怎麼跑回來了。”吳亙一驚,除了少部分看管小寨的人馬,自己已是把全部人馬都拉到了主寨前,若是外面的馬賊殺了回來,把自己退路堵了,再與主寨兩面夾擊,幾千人擠在這狹小的山谷,人踩馬踏得死多少人。

“他說要護著三少主安危。”薛信小心道。

“這個狗......”話還沒出口,就見山路上有幾人擠開沿路的軍卒,打馬跑了上來。

“少主,您怎麼跑到距敵這麼近的地方,屬下心中難安,特來近身護衛。”祖遠通跳下馬,撲通一聲單膝跪倒。

姬嫣看了一眼臉色難看的吳亙,卻也無可奈何,只得溫聲道:“祖千戶請起,你到了此地,那山外阻敵一事可曾安排妥當。”祖遠通站了起來,並未直接回答,而是從馬鞍旁取了一個精緻的木盒下來,

“少主,這是屬下在外採的野果,雖不是什麼稀奇玩意,但用來解渴卻是極好的。”待姬嫣接過,方又開口道:“山外已安排一名百戶帶了兩百餘人巡邏,對付區區零星馬賊已是足夠了,倒是這裡,賊子甚眾,須得著力防護。”

“好吧,你就呆在我身邊,不要到處亂走了,看吳千戶如何破敵。”姬嫣也不能冷了手下的心,可又怕祖遠通亂指揮自己手下,給吳亙添亂,只得把他拴在自己身邊。

吳亙嘆了口氣,心中隱隱升起不安的感覺。當初之所以把祖遠通留在外面,就是怕他從中生亂,畢竟按著姬家的任命,他可是與自己平級,此外還有一半人是人家的手下。

軍中最怕這種多頭指揮,萬一祖遠通指手畫腳起來,自己還真沒有太好的辦法,總不能把他給綁了吧。

此次他到此,恐怕還有一層意思就是要爭功。小寨已經打了下來,再在外面晃悠戰後連湯也撈不上,這才藉著保護少主的名頭趕到此地。

不行,得趕緊打下主寨,免得夜長夢多,再生變故。吳亙剛要催馬上前,卻見空中的索吉在用力搖晃一面紅色的旗子。

按著約定,這是敵人在集結兵馬的標誌。與薛信和水從月低聲商量了一下,吳亙對著主寨大喊道:“時間已到,再不投降,立馬攻城。”車突的腦袋重新出現在牆頭上,可憐巴巴道:“大人啊,這一刻的時間還未到啊,事涉近萬人馬,還容兄弟們再細細商議一下。”

“好,我給你們二十息的時間考慮,眼見這太陽就起來了,把我家少主曬黑了你們能擔得起這個責。”吳亙得意的瞟了一眼祖遠通,對方能這麼討好姬嫣,自己當不能落後。

一旁的姬嫣臉色一變,惡狠狠瞪了一眼吳亙,隨手將吃了幾個果子的木盒塞給了身旁的祖遠通,氣鼓鼓撅著嘴看著前方,嘴角還殘存有一點果子的紅色汁水。

“二十息太短了,再多給時間讓我們考慮一下。”車突衝著吳亙連連拱手。

“我不管,要開始數數了。”吳亙一梗脖子,手重重往下一砍,

“一,放箭。”隨著一聲令下,靠在最前頭的五架巨弩率先射出長箭,紅色光芒字尾著一溜白煙,射向主寨的城門。

與此同時,那些被特意抽調到前頭、可以發射震天弓的軍卒,也是紛紛向著城頭放出箭矢。

一時之間,寨牆上塵煙大作,爆出無數刺眼的光亮,碎石裹挾著人的血肉亂飛。

“直娘賊,姬家的人不講信用,老子砍死你們。”寨牆後,隱隱傳出車突憤怒的吼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