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槐城中,吳亙、寶象等人正與孟順、孟朔相對而飲,氣氛頗有些沉悶。吳亙雖然頻頻舉杯,但孟順眉眼間仍是有些鬱郁。對於一個正統的武將而言,投降總不是一件高興的事。

吳亙抬眼看了一下孟朔,示意其勸解一下孟順。

面色為難的起身,孟朔來到了自家叔叔的面前,“叔父,小侄敬您一杯。”

孟順抬頭看了他一眼,沒好氣的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看著空蕩蕩的酒杯良久不言,忽然頹然嘆道:“你我都是降人,還有何面目在你面前擺那叔父的架子。”

說到此處,孟順眼帶哀傷,撫額悲慼,“咱孟家就這麼沒了嗎,孟朔,你告訴我,為什麼。”

孟朔亦是黯然,看了看吳亙方緩緩道:“叔父,咱孟家夾在兩強之間,豈容首鼠兩端,結局就是這樣,要麼亡族,要麼失權。父親此次參加春狩,恐怕是回不來了。

家中的情形你也是知曉的,三弟、五弟心向陸家,若是孟家仍存,定是他二人中擇一人上位。只不過,此時的孟家還是原來的孟家嗎。

等他二人上位,勢必要清洗對其有威脅的人,就連叔父你,恐怕也自身難保。我此次降伏於無畏軍,亦是沒有法子的事情。”

說著孟朔低下了頭,頹然坐在地上,自顧自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頭一口飲下。

孟順嘴張了幾下,卻是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家侄兒,他平日裡只負責帶兵打仗,對於此次家族鉅變沒有一點的應對之法。

忽然,孟順站起身,大步來到吳亙的面前,躬身一禮道:“吳千戶,還請保下小侄性命,富貴自是再不敢想,只盼不要將他交給陸家,給孟家留下些血脈。”

吳亙微微轉動手中的酒杯,似笑非笑道:“鎮撫,保下孟朔等人性命自也不是什麼難事,只要降於我無畏軍的,我俱會安排一個妥當去處。

至於他們往後的前程,可就全拜鎮撫所賜了。我無畏軍當下雖弱,但保不齊將來會在昆天洲據有一席之地。鎮撫若是能夠上位,說不得他們再得富貴也不難。若不然,只能泯然於眾人矣。”

孟順沉吟片刻,喟嘆道:“千戶的心思我明白,放心,我孟順既然歸降,自當全心為無畏軍效力,還望千戶能對小侄照拂一二。”

“好。”吳亙放下酒杯,一拍桌子奮然起身,“鎮撫的話我自是信的,有你這員虎將在,我無畏軍何愁不發達。也請鎮撫放心,我吳亙雖然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但亦懂得信義二字,定會護下孟朔,請鎮撫放心。”

說著,拉著寶象等人,鄭重給孟順和孟朔敬了一杯,算是正式喝了入夥酒。

“不知千戶下一步當如何打算。”等重新坐下,孟順既然已經答應為無畏軍效力,自然關心起了下一步的行動。

吳亙站起身來,命卓克取出一幅地圖,直接掛在了堂中,“按著陸家給我的軍令,我無畏軍需取下三座城。原本我打算打下青槐、滾石和白崖城,既然孟朔可以勸降四弟,那滾石城拿下應是不難。

至於白崖城,若是去攻,恐怕城中的孟家族人會多有損傷,而且會涉入家主爭奪,所以我準備另選孟卓所在的雞冠城。”

其實白崖城中財貨更為豐盛,只不過這裡作為孟家主城,族人多聚集於此,關係錯綜複雜,萬一某些人有了別樣心思,吳亙殺還是不殺。

殺多了孟順這員虎將肯定有別的想法,不殺又怕鎮不住,再加上有陸家在後煽風點火,吳亙真怕陷在白崖城,所以才選擇了相對簡單的雞冠城。

此城乃孟家老三孟卓鎮守,這樣既可打擊親陸家的勢力,又可以較為順利的收服孟順。

“老三的城啊。”孟順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點頭,“此次我來青槐城救援,便是老三傳的訊息,看來他是故意想讓我與無畏軍兩敗俱傷。我自是沒有任何問題,只請千戶能速戰速決,勿要多傷人命。”

“自當如此,打得狠了,無畏軍和孟家都傷了元氣,豈不是讓他人得利。”吳亙慨然拂袖,轉頭看向眾人,“我意全軍休息一日,留下傷員,其他人直取滾石和雞冠二城。”

議事完畢,吳亙第二日匆匆整軍,將木實從小雨津調回守住青槐城。狼兵編入自家軍伍一同出發,破陣軍則是留下一半在青槐城中協助守城,剩下一半由孟順領軍,共同征討兩城守軍。

滾石城拿下的毫無波瀾,與孟朔所說一樣,其四弟孟令性子懦弱,見到自己後定然會獻城而降。在孟朔偷偷潛入城中密晤其四弟後,很快城門大開,吳亙順利接管了此城。

留下卓克帶少量兵力在此看守,吳亙帶上孟朔和孟令,將其二人喬裝打扮後,馬不停蹄奔向雞冠城。在半路宿營時,酈其遞上了一條密報。

看到密報內容,吳亙眉頭微微一皺,密報是由葉子明發出的,裡面說孟家家主孟浩在參加春狩時墜馬,身受重傷不治,已令長子孟乾前往料理後事。

墜馬而死,呵呵,好巧啊,吳亙抓著密報默默不語,在自己拿下兩座城後就突然發生此等事情,看來陸家終是忍不住下手了。

將孟順等人叫到一起,吳亙將手中的密報遞給了幾人。

等看完後,孟朔悲不自勝,“陸家好狠,恐怕大哥此去,也是凶多吉少。”

孟順看著淚流滿面的兩個侄兒,亦是黯然不語。

“吳千戶,還請速速趕往雞冠城,我父之死,皆是孟卓、孟祈這兩個狼心狗肺之輩所致,務請殺了他們,以報此等深仇。”忽然孟令跪倒在吳亙面前,大聲懇求道。

孟順本想說話,可嘴張了幾下卻終是沒有出聲。

吳亙趕緊將孟令扶了起來,嘆了口氣,“我無畏軍雖然只是陸家養的客軍,亦不為其所信任,但畢竟一應給養都是陸家承擔,倒也不好做得太過。這樣吧,等趕到雞冠城,我們再做定奪。”

次日一早,吳亙率軍抓緊趕往雞冠城,途中一次也未停下歇息。孟浩身死的訊息瞞不了多長時間,萬一孟卓得訊後有什麼異動,可就有些不好辦了。

行至傍晚之時,距雞冠城已是隻有半日的路程。大軍安營紮寨,準備休整一晚,做好攻城的準備。

原本吳亙是想借自己陸家千戶的身份,誆孟卓開啟城門,畢竟他心向陸家,但也要做好萬一對方不從而硬攻的準備。

等吃過晚飯,正在營中巡視之時,張武陽悄悄找到了吳亙,“寨主,咱的斥候發現了一隊人馬,我已經帶人將其拿下。”遲疑了一下,張武陽低聲道:“有一人身上有孟卓的印信。”

吳亙猛然抬起頭,“孟順等人知道否。”

“不知道,屬下沒有告訴他們。”張武陽指了一個方向,“這些人都被押在了營外一處隱蔽所在,因為我總覺得,聽孟朔一家之言有些過於偏頗,不妨聽聽另一方的說法。”

吳亙緊緊抿住嘴唇,低頭思索半天方點了點頭,“你做得不錯,咱沒必要偏向哪家,走,去見見這位孟家三公子。”

二人悄悄出營,走了幾里地到了一處樹林。等入了林中,有十幾人被綁著坐在地上,看到吳亙過來,面色俱有些驚疑不定。

張武陽指著一個坐在中間、身著玉綢錦袍的男子,“寨主,印信就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

吳亙繞著這名男子轉了兩圈,剛要開口。忽然提鼻嗅了嗅,男子身旁一名面色有些蒼白、約莫十八九歲的小廝,身上傳來一股淡淡的香味,香氣幽遠而不豔,顯然是上等的香料。

“帶上他。”吳亙指了指那名小廝,負手徑直往林中走去。張武陽一愣,臉色有些微紅,一把拎起那名小廝,跟著吳亙向裡走去。

旁邊被綁著的其他人一陣騷動,卻是被看守的無畏軍士卒給死死壓住。

吳亙回頭看了看那個錦袍男子,微微一笑。

等到了僻靜之處,吳亙坐了下來,輕輕吩咐道,“替孟城主鬆綁。”

張武陽上前替小廝將繩子解了下來,此時方才看清,對方細長的手指上,拇指食指的指肚,赫然有一層繭,應是長期捉筆所致。此時方才恍然,不禁對吳亙的細心大為佩服。

“不知這位大人何出此言,我不過是城主府雜役而已。”小廝抬起頭,目光平靜的看向吳亙。

吳亙笑眯眯盯著對方,掏出酒囊喝了一口,伸手遞了過去,“嘗一口,孟城主,此酒得自青槐城,又兌了滾石城的清葉酒,味道倒是清洌了不少。”

看著伸到面前的酒囊,小廝目光有些黯淡,半晌後還是接了過去,仰頭喝了一小口,卻被嗆得連連咳嗽。

好不容易平息下來,小廝好似被抽去了全身的氣力,軟軟靠在一棵樹上,“他們兩個呢。”

“在我手中,還有那個被你出賣的叔父,也已降了我。”吳亙一臉淡然,手輕輕摩挲著斷刀刀鍔。

“吳亙吳千戶對吧,我是孟卓,沒想到費盡心思安排人做替身,還是被你看了出來。”小廝一臉自嘲,“看來,你真是我孟家的剋星。”

“孟城主此行匆匆,可是要去往何處。”吳亙見對方承認,乾脆直接詢問起對方的行程。

“白崖城。”既然身份已暴露,孟卓也是坦然了許多,“我父不幸遇難,我自是過去幫著操持後事。”

吳亙聞言嗤笑道:“是去搶位子的吧,怪不得你的兩位兄弟要我殺了你。”

“千戶準備怎麼處置他們。”孟卓抬起頭,盯著吳亙的眼睛。

“留著唄,難不成還殺了。”吳亙一臉無所謂的擺擺手。

“不怕萬戶家找你麻煩。”

“有兵有地才對陸家有威脅,兩個失地之人,陸家豈會多看一眼。況且,此次打孟家的是我無畏軍,不是陸家,你是明白人,應曉得其中分別。”

“也就是說,千戶並不是完全聽從萬戶家的命令。”

“我只是客軍,不是家兵。”吳亙聲音冷厲了一些,對這種來回的試探有些不耐煩。

“千戶可能放過我,放我去白崖城。”孟卓坐直了身子,雙手放在膝上。

“哦,為何?我是陸家客軍,說白了就是打手,沒有些好處怎好擅作主張。”吳亙冷冷盯著對方。

“我可以與千戶結為盟友,彼此奧援,前提是我掌了孟家的家主位置。當然,這是私下結盟。若陸家對你我有什麼想法,也好有個照應。”孟卓平靜開口道。

“我為什麼要答應你,如何與你兩個兄弟交代。”

孟卓忽然激動起來,恨恨道:“他們就是蠢貨,我是奉父親之命投向陸家的,萬一有變也好保下孟家的血脈。像我們這種小家族,夾於兩強之間,哪能把賭注壓在一家。”

吳亙默默看著對方,似乎要從他臉上看出一朵花出來,“如此說來,我們還真可以合作。”

“不錯,我方才說了,前提是我儘早到達白崖城,儘早取得陸家首肯。”孟卓鬆了口氣,身體往前探了探。

“難不成還會有人與你搶這個位子,你家老大目前看來,陸家定不會讓他上位。”吳亙微微一笑,亦是坐了起來。

“我五弟,他是一門心思想入陸家。只不過他平日裡耽於享樂,整日裡花天酒地,孟家交給他可就真完了。”孟卓蹙眉道,忽然從身上掏出個小小的印章,“憑此物,千戶可直入雞冠城,不費一兵一卒。只是有一事,若是有機會,請想法幫著處置一下我的五弟,使他無法與我相爭。”

吳亙的眼睛眯了起來,頭微微仰起,似乎是要重新認識一下眼前的男子。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