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陰翳的召勤城中,城牆上站滿了守城計程車卒,城門緊閉,如臨大敵。一架架威力巨大的勁弩對向城外,不時有箭矢飛起,射落飛過的鳥兒。

城中的居民大部分都姓姬,這兩日由於城中戒嚴,都呆在了自己家中,顯得城中空蕩了許多。只有一隊隊身披重甲的武士,踩著沉重的步伐,走過一條條蕭瑟的街巷。

這裡是姬家的祖地,也是姬家的根。想當年,姬家就是以此城為依託,經過一代代人的艱辛努力,才由一個百戶家族,一躍成為鐵手行省的第一家族。

如今,這個龐大家族的家主,也就是整個鐵手行省的領主姬辛,準備安葬在這裡的地宮。如同一個個先祖一樣,長眠於此,成為一段輝煌的過往。

地宮前的享堂頂上,有一個巨大的石火炬,正燃燒著熊熊火光。

這些住著城裡的各個家主,每天都會不自覺將目光投向這個火炬,等待著火焰熄滅。那時也就意味著,強硬了一輩子、如今還在苟延殘喘的姬辛,終於閉上了他的眼睛。

陸湛這些日子一直有些心緒不安,坐在分配給自己的屋中,透過窗戶,默默望向冒著黑煙的巨大火炬。

每個家主的住所並不相通,按著規矩,平日裡也不得往來,而且這裡的建築都建有陣法,可以隔絕神識,堪稱一個個的牢籠。

儘管每天都是美味佳餚,可陸湛仍覺著味同嚼蠟。城中禁絕與外面聯絡,也不曉得自家兒子到底在幹什麼。陸烈雖然勇武,但畢竟還是做事莽撞了些。

擔心歸擔心,可自己卻是幫不上一點忙,這種無力感著實讓他有些沮喪。

這個該死的姬辛,怎麼就不能痛快些嚥下這口氣,陸烈咒罵了一句,站起了身。

看著院外巡邏計程車卒,鼻子重重哼了一聲,這是把一幫家主當囚徒對待啊。雖然知道這是昆天洲的規矩,每個行省皆是如此,但心裡總是有些不舒服。

煩躁歸煩躁,不過陸湛並不是太擔心,剛來的時候已經感應過了,城中並沒有什麼高手,若是姬家有變,這些家主哪個是吃素的,就這麼打出去,恐怕姬家也攔不下。

陸湛忽然心中一驚,這些日子是怎麼了,總是有些心浮氣躁,少了以往的泰然自若。

正準備打坐一會靜心怡氣,忽然陸湛神情驟變,享堂上的火焰漸漸小了些,到最後,只剩下一點點光亮,要不是自己眼力好,恐怕很難發現這小小的一撮火焰。

遠處傳來一陣深沉蒼涼的鐘聲,聲音發軔於地宮,如濤般漫過灰黃的屋頂,低迴於空寂的街巷,婉轉於青黑的城牆,也傳入了每個人的心中。

鐘聲,終聲。

隨著鐘鳴響起,也意味著當代姬家家主、鐵手行省的領主已是不行了。

一個個的院落開啟,一個個的家主走出,身著黑衣,在姬家人的引領下,向著地宮的方向趕去。

所過之處,兩側的屋中隱隱傳來了低低的泣聲,這裡住的都是姬家的族人。

這些多日未見的家主看到彼此,略顯悲慼的面容下卻多是釋然,終於快結束了。這種呆在城中,身旁少了前呼後擁,與世隔絕的日子著實有些難過。

陸湛看到了巴支,丘林玄,幾人對視一眼,卻是一言不發,匆匆向著地宮的方向走去。m.

待走到那巍峨的享堂前,看著那築於七層石臺上的高堂廣廈,一股厚重之感撲面而來。

享堂前的廣場上,站了一排排身著黑甲的勁卒,這些人都是陵衛,每個人都有二境以上的修為。

他們都是姬家的優秀子弟,忠心自是不用說,把這些人拉出去,很快就可以組成一支強軍,這也是姬家最後的一道防線。由此可見,作為行省之主,姬家的底蘊委實渾厚。

陸湛瞟了一眼,心中未免有些吃驚,心中對陸烈的擔心更甚。

享堂的入口處,一張大輦由八名力士抬著,正靜靜候著。輦上躺著的正是姬辛,雙目緊閉,一動不動,身上覆有厚重的黑色羅衾。此時他身體周圍再不是寒氣逼人,顯然已是油盡燈枯。

姬夜正跪倒在地宮門前,見人來齊,對著享堂門口連磕了四個頭。

轟隆隆,享堂厚重的石門向兩側開啟,一股強烈的氣流衝出,形成一道狂風吹過廣場。

氣流不僅沒有腐朽之意,反而十分清新,濃郁的靈氣讓在場的人精神一振。這享堂裡到底放了多少靈玉,竟然蘊藏瞭如此純淨的靈氣。

與此同時,城中鐘聲大作,此起彼伏。蒼涼沉鬱的鐘聲激盪於召勤城中,沉重,古樸,微顫著眾人心絃。

姬夜起身向享堂中走去,地宮的入口正在享堂深處。身後八名力士也是緊隨在後,緩緩向著堂中走去。姬濞則與一眾姬家近親內臣跟在輦後,再往後就是一幫家主。

等入了享堂,失了日光的溫潤,一股陰冷撲面而來。

享堂中並不黑暗,屋頂嵌有顆顆明珠。享堂兩側,則是兩排雕飾精細、神態莊重的高大石像。這些石像線條流暢,栩栩如生,面容蒼老滄桑,手持各式兵器,低頭俯視著魚貫而入的人們,彷彿隨時都可動起來。

從外到裡,石像的衣裝漸漸古樸。穿行於其中,彷彿行走於一段歲月的歷程,讓人不由感到一股沉寂肅穆之氣。

這些都是姬家歷代家主的雕像,死後都被安置在這裡。姬辛,也會在這裡留下自己的一尊像,接受後人的憑弔。

一入此地,眾人皆是自覺閉口不言。姬辛的大輦被放在了享堂的最深處,那裡有白玉雕成的高臺。

在高大石像的前面,有一個個高有三尺的圓形黑曜石臺,上有各色繁複紋路,這裡就是各個家主的座位。

按著先前早已定好的排序,這些家主各自上了自家的座位,陸湛排在了左首第一個,右首第一個則是姬濞,其他姬家之人卻是圍攏在了玉臺四周。

等眾人都坐定後,伴隨著轟隆隆的響聲,享堂的石門再次關閉,一種難言的壓抑緩緩籠罩下來。

等了半晌,跪在玉臺上的姬夜一直沉默不語。這些家主一個個面面相覷,不明白為何今天的儀式如此古怪。

咳咳,靠在最前面的陸湛輕輕咳嗽了一聲,提醒姬夜趕緊起身主持儀式。

姬夜緩緩站起,走到大輦的後面垂手站立。

這是什麼意思,在場的家主都是有些愕然。忽然,大輦上有了動靜,原本垂死的姬辛一掀羅衾,在輦上坐了起來。

譁,享堂中發出一陣驚呼聲,在如此封閉的空間,聽起來震耳欲聾。特別是姬濞,神色驚駭至極,幾欲從石臺上掉下。

姬辛負手站於玉臺上,笑意晏晏看著兩側驚愕莫名的各個家主。如果吳亙此時在享堂中就會發現,此人正是當日他在鹿山中遇到的那名白鬚老者。

站在他身後的姬夜,則是扯下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張陌生的臉。

嘈雜聲很快消失,這些閱歷豐富的家主,在經歷了短暫的驚訝之後,很快恢復了鎮靜,不少人覺察到了不對,開始暗自運氣。

“大兄,為何你會起死回生,這一路上,我看你氣息微弱,渾身冰冷,難不成使了什麼法門。”姬濞驚得跳了起來,瞪著眼睛上下打量姬辛。

“呵呵,我服了豎寒魚肉,所以看起來就像凍僵了一般。”姬辛大聲笑道,看向堂中的各位家主,“諸位勿憂,今日請各位家主到此,乃是商量改制一事。”

“領主,此乃何意,將我等誆至此處,難不成要強壓著我等的頭,讓我們贊同改制。”陸湛豁然站起,一臉憤慨的看向姬辛。

“非也,我不會強迫各位,只是想著此次人少,商量起事來也方便些。平日裡若想召齊這麼多的家主,還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姬辛臉色溫和,並不因對方的失禮而惱怒。

“若是有人不同意呢。”陸湛接著問道。

“死人也無所謂同不同意,不同意的人就永遠留在召勤城吧。”姬辛收了笑容,兩眼陰沉,冷冷逼視著對方,眼底的殺機毫不掩飾。

“姬辛,即使你憑著假死手段得逞,傳出去讓世人如何服你,後人又又當如何看待姬家,姬家必將自此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縱使一時得逞,又豈能長久。”

陸湛站起身,怒目站在玉臺上的姬辛。作為家主,飽經世故,見慣了各種陰謀詭計,此時如何不知,到了此時此境,對方費心費力佈下如此大局,討饒敷衍是過不了關的,倒不如硬氣些,少受些骯臓氣。

“哦,你倒是提醒了我,是得堵上悠悠眾口。”姬辛失聲笑道,轉頭衝著玉臺下的一名老者道:“長史,記上一筆,就說我姬辛本已垂死,但到召勤城後,得祖上庇佑,竟然天現紫氣,地湧金蓮,有驪龍銜丹而至,服之身體康泰。

諸位家主見如此祥瑞,心中歎服,自願獻地獻地,贊同改制,自此天下鹹服,開萬世基業。我就不信了,史書這麼寫,以後還有人會記得今日之事?”

“姬辛,你......你好無恥,你以為將我等困在此地,就能拿下我們這麼多家主嗎。”陸湛氣得嘴唇發抖,轉頭衝著堂中的人大喊道:“諸位,姬辛暴戾無道,今日定是要將我等囚殺在此。既然如此,不如大家反了吧。”

“反了就是。”丘林玄率先呼應,起身指著臺上一臉冷笑的姬辛,“老狗,別以為你城中人多就想隨意處置我等,這些家主,哪個沒有修為在身,豈懼你小小手段。好久沒有動手,今日倒要大開殺戒了。一個小小的享堂,能攔得住我們嗎。”

很快,又有幾個家主站起,準備聯手打破享堂。

姬夜卻是毫不驚惶,手一揮,寬闊的享堂中驟然變得血紅一片,一股沉重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擠向在場的家主。

與此同時,每位家主座位下的石臺放出妖豔的紅光,形成一道道的紅色光罩,將家主籠於其中。

咔嚓咔嚓,兩側的石像忽然動了起來,雙眼射出紅光,扭動著身體從石壁中走出,身上落下大大小小的石塊。

這些石像手持兵器,冷冷俯視著場中的家主,令人窒息的威勢傳來,讓人幾乎無法呼吸。

一片憤怒的血海出現在眾人眼前,海水紅豔如火,如同颶風下的浪頭,不停捲動,形成如山高的波浪,發出驚天動地的咆哮,一遍遍拍打著諸位家主。

“噗。”有些修為不足的家主,受不了如此幻象,當場吐出了血。

這是什麼手段,為何雕像會有如此高的修為,這些血海又是什麼陣法,明知是假的,卻仍是抵擋不過。一時間,眾人心底生了一絲絕望,原本還想跟著鼓譟的一些家主,也是緊緊閉上了嘴。

“我家每位先祖歸天前,都會將自己肉身化為灰燼,畢身修為灌注於這些石像中,守衛地宮,希冀能為後人提供一些庇護。”站在玉臺上的姬辛頭髮飛舞,雙眼俱是狂熱,向前伸開雙手。

“正因為這一代代人的犧牲,才庇佑著我姬家一步步走到現在。此地,有先人設下的血河幻生陣,足以扛下六境之人三擊,你們能打得破嗎。諸位,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從還是不從。”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