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亙躲在門板後面,撅著屁股打量著聯軍的動態。

經歷了暴風驟雨般的一波打擊後,聯軍初始隊形有些亂,但很快,各家的大旗重新豎起,基本進攻隊形保持不變,仍是陸家居中,蒼家屏護兩翼,巴家的人緊隨於陸家戰兵之後,不過隊形疏散了一些,免得被飛石車傷害過多。

但有一點變化就是,古家的人馬集中到了南線最外側,看來是想重點攻擊林丘,或是繞過林丘攻擊北軍背部。相較城防完備的耗裡城,林丘還是好攻打些。

“石彈還有多少。”吳亙頭也不回問道。

張武陽趕緊上前,“方才第一波攻擊已耗四成,寨主,要不要提醒橋班省著些用,耗裡城四周皆是平地,很難找到這麼多的石頭。”

吳亙直起了身子,看了看身後的第二道土牆。這道牆比前面的第一道明顯要高上一些,不會妨礙第二層土牆上的人向外射箭。

“留下三成石頭就行了,剩下的讓孫宏將城中屋子的地基挖開取石,雖然耗裡城缺石頭,但誰家的屋子還不做個石頭地基。”吳亙沉吟片刻開口道,“另外通報寶象,敵可能攻擊林丘,命姬代和池華荷做好敵繞後攻擊準備,特別是飛石車旁邊要儲水,古家可施火箭,我想他們想燒掉我們的飛石車。”

“寨主放心,姬、池兩位千戶早已在營中備好土沙和水池,如若有飛石車被毀,倒也不必過於擔憂,咱連人家的地基都刨了,還找不到木頭嗎。”張武陽輕笑道,為了籌措石頭,北軍將耗裡城中街巷的石板都刨了出來,等再將房子一拆,估計等耗裡城的人重返後,得哭瞎了眼睛。

“看來敵人要強攻了,今天估計要死不少人。”吳亙嘆了口氣。

“寨主,請到第二道土牆吧,這裡有屬下盯著。”張武陽看著蜂擁而來的敵軍,輕聲勸道。

“不必了,有我在這盯著,聯軍便會將大量的兵力投入此處,咱也好對付些。真要四面圍城,咱人手少,恐怕應接不暇,只吩著能在此多絞殺些敵軍,省得寶象那裡賊人太多,難以招架。”吳亙抬頭看了看右側的林丘,寶象已經上了土丘。那裡因著地勢所限放不下多少人,但敵卻可環丘攀援,這也是吳亙最為擔心的地方。

正談話間,吳亙忽然看到胡嘉陪著姬嫣走了過來,不由驚得膽裂魂飛。這位怎麼來了,敵人馬上就要攻來,她跑到最危險的地方,若是出了什麼差池,這可怎麼與姬夜交代。

“三少主,你不在城中安坐,怎麼到了此地,流矢無眼,還是趕緊回去吧。”吳亙趕緊一步到了姬嫣面前,將其人攔下。

“吳鎮撫,戰事正急,兒郎們正為我姬家浴血奮戰,我一個少主又怎好呆在城中苟且偷安。雖然我打不了仗,但坐在此地亦可鼓舞軍心,還請鎮撫多多體諒。”姬嫣衝著吳亙襝衽一禮。

正好一支飛箭射來,吳亙趕緊將箭擊飛,嚇得出了一身冷汗,狠狠瞪了胡嘉一眼,後者雙手一攤,一臉無可奈何。

見姬嫣一副不容拒絕模樣,吳亙心思一轉,對胡嘉道:“敵軍可能繞後攻擊三個軍寨,速速將三少主送到牆後艾開軍寨中,責成他務必護好少主安危,督導三個軍寨妥當應敵。”

艾開,姬代和池華荷均是姬家族兵,戰前臨時抽組於此,將姬嫣放到彼處,有她壓著,三人自不敢怠戰。

姬嫣眼神一動,她是何等聰明的人兒,自是曉得吳亙用意,微微點頭道:“請鎮撫放心,姬嫣定當守好北軍後路,鎮撫只管應對當面之敵即可。”說完也不拖泥帶水,帶著胡嘉下了牆,又由人接應上了第二道土牆,直奔艾開大營。

剛轉身,程節拎著大斧奔了過來,“寨主,賊人甚眾,寶校尉命我過來共守此處。”

吳亙看了看林丘的方向,那裡確實放不下太多的人。程節本就是呆在丘下軍寨中聽令支援,土牆上放的人馬全部抽至姬代和池華荷部曲,由張武陽統籌,再多一支自己的嫡系手下也成,“行,你就呆在此處,隨我接敵。”

土牆前的寬闊戰場上,飛石再次落下,阻攔著聯軍的攻勢。相較於第一波,戰獲卻是少了許多。對方明顯吸取了方才的教訓,人與人之間拉開許多,再不似方才一枚石彈可以砸死十幾人甚至幾十人的景象。

看著如潮般湧來的聯軍,吳亙知道,這次需要短兵相接了,伸手操起了自己的震天弓,“武陽,發令城中薛信和丘上寶象,若是有餘力,用震天弓支援一下土牆。另義鶻軍攔阻射擊,但不要前出太多,免得被對手截殺。”

等張武陽傳完令後,吳亙默默看著聯軍的隊形,遠處陸家親兵正縱馬向著土牆狂奔,中間明顯有一處人員較為密集,護著當中一人。雖然身著盔甲看不清其相貌,但肯定是什麼重要的將領。

猶豫了一下,吳亙還是拉開震天弓瞄向彼處。如此紛亂的戰場,不僅眼睛難以看清,就是神識也會被沖天的殺氣所擾亂。

自己不動還好,此箭一出,就是暴露在了眾人眼皮底下。但如此一來也有個好處,可以將聯軍的目光都吸引在自己這裡,便於聚殲對手。

嗖,一支白色的箭矢從土牆上飛起,身後拖著長長的尾跡,旋轉著撲向那處人員密集的地方。

不待飛箭接近,已有一人頂著盾牌飛出,迎上呼嘯而來的箭矢。如百舸爭流的人潮中,驟然出現了一朵傘狀的白色亮光,好似山間松下蘑菇。

卜寬手上的盾牌早已化為無數碎片,連退了七八步,方卸去箭矢爆炸的威力,讓陸烈逃過一劫。儘管如此,還是有幾名親兵被炸得飛了出去,淪為身後人馬的蹄下冤魂。

“鎮撫,可曾受傷。”陸烈轉頭看向已經重新坐於馬上的卜寬。

“無妨的,少主請勿太過於靠前,有兒郎們衝殺即可。”卜寬揉了揉有些痠麻的手臂,心中暗驚對方箭矢的威力。

“這定是吳亙乾的好事,也就只有他能不顧臉面幹出偷襲的事。”陸烈面色陰沉,心中念動,在馬上開始變身,“鎮撫不必管我,帶軍衝鋒即可。吳亙已經暴露自己的位置,今天定要斬殺此獠。”

儘管一路不時有人落馬,聯軍還是接近了耗裡城。蒼家的人馬不斷衝向對面的工事,放出手中的箭後迅疾掉頭折返,由後續的人再次射擊。就這樣,這些射術精湛的騎兵不斷在城前划著圈,如同一個風車般,輪換保持著對北軍的持續壓制。

箭如雨下是比喻,但此時的北軍卻是真切體會到這個比喻的真實。無數帶著尖嘯的羽箭,從空中爭先恐後落下,無論是耗裡城頭,土牆還是林丘,皆是被綿綿不斷的箭雨所覆蓋。

在吳亙的腳下,土牆上密密麻麻落下了或長或短的箭矢,猶如一帶羽毛的海洋。

太陽從東方升起,耀眼的陽光照在北軍的臉上,讓人難以睜開眼。聯軍選擇在這個時候發動進攻,也是想著借用陽光的掩護。在戰場上,一個平日看起來毫不起眼的手段,都有可能會影響整個戰役的程序。

終於,在天時的襄助、士卒的悍不畏死下,擔負今次主攻任務的陸家族兵,到了距土牆不到五十步的距離。再往前衝一衝,就可以直抵北軍工事,陸烈有信心憑藉自家手下的勇力,一舉摧垮這看起來並不高大的土牆。

忽然,對面的牆頭,南側的林丘,北側的耗裡城上,都出現了無數個小太陽。那是一面面的鏡子,有大有小,甚至有些看樣式是城中女子平日帶在身上梳妝打扮之用。

鏡子將陽光幾乎完好無損的射到聯軍的身上,一時間,不少人目不視物,眼前白茫茫一片。驚惶之下,原本整齊的隊形頓時變得紊亂,不少人匆匆低頭躲避刺眼的陽光,更遑論繼續進攻。

這個小小的手段,乃是楊正提出,看著有些兒戲,沒想到今天卻是起了奇效。

嗖嗖,從北軍中飛出黑壓壓的一片羽箭,中間夾雜著不少的紅色箭矢,毫不留情的覆蓋在了聯軍身上。

直到此時,吳亙才下令讓所有的人用弓箭反擊,此時即使不用飛石車,僅憑手中的弓箭,北軍也能與對方對射一二。

一排排的箭矢飛出,如鐮刀般收割著聯軍士卒的性命,特別是兩側的蒼家騎兵,遭受的打擊最重,不少人掉頭就往回跑。相較於陸家和古家戰兵,蒼家的這些士卒不停讓城牆上的北軍遭受著傷亡,自然招來了最直接的報復。

駐馬於中軍的古陽思見狀面色一沉,聯軍已經迫近對方的城牆,蒼家的人馬若是此時再退了回來,讓其他家族的人馬失了掩護,今天這第二次衝鋒恐怕又要失敗,難不成還要將士卒性命無謂消耗在第三次衝鋒的路上。

“擊鼓。督戰隊跟上,全軍不準退,違令者斬。”古陽思衝著一旁的親兵喊道。

急促的鼓聲再次響起,一排排由各個家族精銳組成的督戰隊,拎著長刀上前,阻止那些士卒後退。但有不聽號令者,自會當場斬殺。

這裡面,被殺最多的就是巴家的人馬,他們本就跟著諸軍身後,一見前面軍勢反捲,自然掉頭狂奔,卻迎來了一波波的箭矢和揮舞的戰刀。

這些人眼巴巴看著駐馬於中軍的巴洪,大聲咒罵著這些督戰隊,見無人肯放自己過去,只得又掉頭往戰場上跑去。

巴洪的臉色不好看,很不好看,他家士卒本就不擅長於這種野戰,在這麼些少主和將領面前,不免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幸好丘林鶴不在此處,要不然還不知被嘲諷成什麼樣子。

正在衝鋒的陸烈聽到了鼓聲,看了看後方的軍勢,知道若是再退,聯軍計程車氣恐怕就會降到一個難以承受的低點。一咬牙,陸烈身形暴漲,渾身噴吐出陣陣濃煙,化為彪獸一般的存在。

帶著自家親兵跳下馬兒,陸烈四肢著地,如一群從蠻荒中奔出的巨獸,咆哮著奔向已經近在咫尺的土牆。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